坐在屋里,静静思量,经历过的种种。若是不治之症,即使不同我说,也会和汉王说,那么汉王的表现,断不会像现在这般,坚持说我的身子不好。若非致命,这样的药方开出来,只是让我不察觉而已,这正是延误医治。
张公子那副神情,他定是完全明白的,却与他的父亲沆瀣一气。我一急,嗓子里一甜,竟呕出血来。正进门送药的丫鬟,吓得将手中的托盘扔在地上,回身,叫着旁人快去通报汉王。我低头,见那棕色的汤药,和着青花瓷碗碎片,散落一地,好生不祥。
那丫头又慌张地从外面跑进来,忙不迭地用绢子将我唇边的血迹细细擦掉,“姑娘感觉如何?”
我瞬间茫然了,不知这病症究竟为何变得这般重了,只能摇摇头。
“姑娘****上歇着吧。”她搀着我。
我摆摆手,仔细感觉着,不过刚才吐了一口,现在也没任何不适,不需躺在床上,露出病恹恹的模样。
“姑娘体恤我们做下人的吧。”那丫头见这架势急得快哭了,“姑娘若是不好,王爷……”
想想她也的确难做,遇上汉王这样严厉的主上。我便随着她向床边走去。
刚坐定,便见汉王急匆匆地走进来,身后的便是张公子。
“正好,张公子就在府里。”汉王坐在床边,安慰我的语气说。
我的心中暗暗叫苦,我的情形他完全了解,了解得比我透彻得多,甚至已预知到我的未来,他若想救,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若不想……
我满腔怨恨地望向他,他却避开我的眼神,丝毫不看我,满脸的心虚。亏得他还有些医德,还懂得惭愧。此刻,真恨不得上前揪下他伪善的面具,我急得又一口血吐出来。
下人与汉王好一阵手忙脚乱,我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想来张名医必是极高明,奈何我在宫中有些日子,作息又与旁人大不相同,怕……”我迟疑地看向汉王。
他立即明白我的意思,“那换旁的医生。”他抬头张公子满含歉意一笑,“对令尊多有冒犯了,并非质疑府上医术,只这情形不比平常。”
张公子犹豫了一下,沉沉说道:“应天城内的医师郎中,大多敬家父的名声,怕有着家父的方子,请来也不敢再下定论。”
汉王凝视我,微微点点头。我也明白了,一下子想起皇后去世前的光景,太医们聚在一起,却总得跟着一个领头的,没有别的结论。抬头,见张公子对我稍稍地摇头,示意我不要再讲话。
事到如今,真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双方意图也很明显,对方背景又深不可测,也只能由着他了。但愿他真如我初见时的印象一般,是名君子,是悬壶济世的名医。
“令尊开的方子,你可有不同的看法?”汉王冷不丁问了这句话,大概是见了我这副模样,一直以来的怀疑全部迸发出来。
张公子张嘴,又合起,再张开,一副哑言的样子,半晌,挤出一句:“实属疑难杂症,看过,也同意家父的意思。”
这一句话说得我好失望,长叹口气,背靠在床上,伸出一只手,无力地攀上汉王撑在床沿上的胳膊。细细看他,才发觉这寒冬天气,他只着一件短衫,前胸后背全是浸出的汗水,额头上还渗出汗珠。
“王爷这是?”我已经不管立在一旁的张公子了,在我心中,他不是什么正人君子,甚至已经失去人的本真,有他没他在都无区别。
“正在练剑。”汉王低头看我,伸出另一只大手,覆在我的手背上。“那这方子是否有效呢?”他又不依不饶地回过头去问张公子。
“没有比这方子更对症的了,但效果如何还看病者体质。”张公子谦卑地弯腰,不紧不慢地说出,这些在我看来与推月兑并无差别的话语。
突然,我觉得胃中如刀剐般疼痛,瞬间,抚着汉王胳膊的手指随着身体的痉||挛握紧拳来。
他猛地弯下腰来,双手扶我的双肩,“怎么了?”
我这才看见他臂上的血痕,就是方才那一刹我的指甲划出来的,鲜红的血珠往外渗出。
“王爷,你的手臂。”我用颤抖的声音对他说,他却顾不上那些划痕。
“姑娘可是没有按时服药?”张公子倒是镇定。
我这才想起,刚刚要喝的一碗药被丫鬟打翻了,误了点。
“药是万万不能断的,断了药就更难好了。”
听了这句,我狠狠地抬头看他,他满脸煞白。这句话是说给汉王和下人听的,他和我都心知肚明,那药只是镇痛,让我不显出此时这情形来,好骗过所有人。
“还不快去煎药!”汉王怒斥站在边上的丫鬟,不过十二三岁的小丫头,被这一吼,吓得撞在身后的桌上。
张公子一脸痛惜地扶过她,说道:“这里有药丸,先服下,替了这个点的汤药。”说着从袖中拿出小匣子,打开,取出一粒棕黄的药丸。
谁知道里面是什么,我一个劲往汗王身后躲,不想吃下那不明的东西。
“姑娘放心,与汤药方子无异。”他向我点头,一边用温柔的眼神望向一旁吓得瑟瑟发抖的丫头,示意她倒茶水给我。
见汉王担忧的表情,丫鬟的苦苦哀求,甚至不知为何,张公子近乎恳求的默默点头,对我都起了作用。罢了,喝了这么几天的汤药,也不在乎这一颗药丸,再者说,此时也痛不欲生,只要镇痛就好。
汉王一手抚着我的背脊,另一手拿过药丸,送到我的嘴边,我深吸一口气,衔下药丸,咽了下去,便无力地靠在他的身上。
屋子里静静的,大约过了半个时辰,竟真的不再疼了,我把靠在他肩上的头抬起,入眼的便是他刚毅的半个侧脸。大概是感到我的气息,他扭过头来看我,“好些了吗?”
我点点头,仔细打量着面前如此之近的男人,这个让我纠结了这么些个年头的男人,如今嫁给他指日可待,可为何摊上这样的祸事。
“王爷,有要事求见!”外面一个声音响起。
“等着!”这一声,汉王全无与张公子说话的压低声音,而是气急败坏地向外吼叫。
外面那声音却不依不饶地响着:“王爷,有要事求见!”
“王爷就去吧,我好了许多,再说这病也非一天两天就能好的。”我推了推他。
见他还迟疑着,我又说道:“若是不放心,张公子和这个小姑娘留下一起陪着吧。”想想要张公子陪又不妥了,又补了句:“王爷要是觉得可以的话。”
他点点头,转头对二人吩咐道:“好好照看凝儿,我去去就来。”见那二人诚惶诚恐地点头,他轻拍了下我的肩,大步走了出去。
“敢问姑娘芳名?”张公子轻柔地问那丫鬟。
“公子叫我环儿就好。”那小姑娘怯生生地回话,眼神里对他却满是感激。
“环儿姑娘,请吩咐府上庖丁为凝姑娘煮一碗粥,只要白粥,其他一概不要加,有劳了。”他还是那样和声细语地向环儿吩咐,谦谦君子一般。
直到环儿的脚步声完全听不到,我才开口,“我本与府上无冤无仇,公子这是为何?”
他却一直后退,倚靠在窗前的几上,转头刚好可以从房门,看到正厅前门人员进出的情况。见得没有人,他又机警地向后面的窗户看,完全无视我的问题,只是谨慎地确认四周是否有人。
“身不由己,你可听说?”他苦笑着回话,这一笑,让我想起了彩绿杖毙时遇见的高卓,不禁嗤之以鼻。
“姑娘别忙着耻笑我,在下还有话要说,汉王妃并不是瞿漪,你可知道?”他镇定自若地问我,一双俊美的眸子居然还有些含笑。
“我的姐姐还有假?”我大吃一惊,怎还会有旁人知晓此事。
他耸耸肩,颇有初见时的洒月兑,却也带几分无奈,“七巧节,险些让拐子拐去的可是你?那日你姐姐遇见了景清。”说道“景清”二字,他咬了下唇。见我仍闭口不语,歪过头,“这可是少有的机会,你不说,我当你也是个假的,不必帮你。”
“元宵节。”我淡淡地说,能知道这样的细节,定是亲密之人,信此一回,别无他法。
他含笑点点头,“这就对了。”继而收住笑,认真地问:“赵姨娘倒与瞿漪……”
窗外一个身影走过,他赶紧收言,只用眼神问我,我微微点点头。环儿已端着一碗白粥走了进来,满脸讨好着张公子。
他谢过环儿,端过碗,用筷子慢慢搅动,那神情恨不得将每一粒米都查看过去。过了好一会儿,放回环儿手中,“凝姑娘需要用粥养着,今后我若不在,你都去和庖丁要粥给姑娘吃。”环儿一个劲儿地点头,眼睛都不从他脸上移开。
环儿一勺一勺地喂我,没有一丁点味道的白粥真是难以下咽,我拧眉看向他。
“口味是太淡了,我再想法子给姑娘弄些有味的,但旁的东西都别碰。”他说着作揖准备告辞,想想又吩咐环儿一句,“这事莫与家父说,凝姑娘若再不好,劳烦环儿姑娘白天到定菁楼找我。”环儿知道他的处所,更是喜得快快点头。
目送他出去后,环儿一边喂我一边说,“这粥是我盯着做的,姑娘放心地吃吧。”我这才安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