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如深夜般寂静,四人一齐盯着正被诊脉的腕子,似乎光这么看就能看出些什么。
张公子深吸一口气,让我将腕子收到袖管里头,转身直立,我们三人都面带期待地看着他。他慢条斯理地说:“头一个,瞻坦小王昨夜感了风寒,回府就高烧不止,王爷在烟兰阁守了一晚上,在下也在,没见着凝王妃派来的丫鬟来打搅,想来是不是传话的人出了岔子。”说完环视我们三人。
我瞪大眼睛,环儿面色尴尬又带些许畏惧地望向汉王,汉王抿了抿嘴,拿起茶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这再一个,恭喜王爷与凝王妃。”也不管我们有没有反应过来,张公子面上带笑,“这就去写几个保胎大补的方子,请环儿姑娘随在下到医馆抓药,在下将注意事项一一告知姑娘。”说完起身,背起药箱,向我和汉王各行一个礼,径直走出门,回头看一眼呆住的环儿,挥挥手招她跟上,环儿这才如梦初醒,一声都没发,直接追着去了。
我一抬眼,正对上他如火如炽的目光,赶忙收回,转身对镜而坐。从昨晚到现在,我紧绷的神经都没能放松,已经恍惚得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究竟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镜中却看到他走到我身后,笑意逐渐洋溢出来,从嘴角满眼到眉眼,终于从背后抱住我,眼睛盯着镜中的我,我动了一动,没能挣月兑得掉,也就软绵绵地背倚着他。居然……我难以置信地用右手轻抚月复部,什么都没有,却被他的大手按住。嘴唇烫烫的,贴上我的耳垂,全身都一颤。
有了孩子,似乎一切都不一样了,前些天,关于凤香而产生的种种思量,原来都是为现在自己的情形做的预演。他有这么多个孩子,除了瞻壑,其他的应该都有同样的起点,只是一旦起步,孩子自己的资质与母亲与汉王的亲近程度,都会影响这个孩子的将来。娘没让我过得跟凤香的儿子一样,我也定不能让我的孩子过得跟凤香的儿子一样。想要在这府里过安生日子,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尽力讨他的欢心,可过去这一个多月,每每我想到为了自己过好日子就讨好这个男人,怕在天看着我的父亲和大哥都会痛心不已,所以和他的关系才这样不冷不热,可现在为了这个孩子,我必须这样做,作为孩子的外公和舅舅,他们应当能够理解。
回过身,双手勾住他的脖子,将头靠在他的胸膛上,孩子需要倚靠他,我也就需要倚靠他。他显然一怔,而后紧紧拥住我,低声地呢喃:“我们结合在一起的凭证,我们一起爱他。”我点点头,“嗯”地一声,眼泪却没有来由地滚滚而下,幸亏他是个好父亲。
他放开我,双手捧起我的脸,“那晚上我说过,从今往后不再让你受任何的伤、忍受任何的疼痛,这是喜事,你别哭。”又说起那一夜的情形,这孩子也就是那两晚当中一晚得的,脸上红彤彤的,眼睛都不知往哪儿看。他却轻捏我的脸颊,“都是要当娘的人了,对那档子事怎么还这么不自在?”
我手足无措,抬头封住他的嘴,“唔”他的手也软了,胸膛大起大伏,温暖的舌撬开我的牙齿,在里头温柔地冲撞,让我无法呼吸。“这个孩子来得真好!”他停歇下来,吐出这么一句话,又继续吻我,我闭上眼,默念“放松,沉浸其间”。
汉王在我房里高兴一阵之后,还要上朝,匆匆而去,不忘再回望一眼,这一眼却挑起我的种种思绪,心情突然不能平静,这个眼神有欢喜、有怜爱,触动我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环儿手拿药方,背后跟着个端汤药的丫鬟进了屋,环儿一脸欢欣,我却看出点幸灾乐祸。她一等那丫鬟反身出去关上门,迫不及待地扑到我跟前:“姑娘,奴婢就说,王爷对您是极好的,这不,瞿妃和昨晚回话的丫鬟,一齐跪在远山堂门前受罚呐。”
“啊?”这倒真出乎意料,连忙站起身就往外去。
“姑娘,现在是两个人的身子了,要注意……”我顾不得环儿在身后的的叮咛,冲出门去。外头的雪已经化了,但天气依旧寒冷,地面还有融雪时结成的滑冰。向东望去,远山堂院中的青松下,一前一后跪着主仆俩人。我向前走了两步,看到周围面带讨好的丫鬟,远处面带畏惧的小厮,又停下脚步往回走,现在好心去看她们,在旁人眼里却是落井下石的歹意,不去也罢,回屋好好考量这当中的事情。
环儿已经跟上来,搀扶住我,“姑娘,不可以这样鲁莽冲动,做事慢着些,别动了胎气。”
我苦笑一下,“孩子都没显露出来,哪儿那么金贵?”
她的面色突然变了变,“姑娘,张公子还特地嘱咐,请您什么动作都需悠着些,保胎真需花些功夫。”
金刚石粉末!当年下在我饭食里的金刚石粉末虽不是为了堕胎而来,可这主要的功效却不折不扣全加在我的身上,现今对这个孩子定有影响。我喉头一哽,罚她跪那是轻的。
“王爷是怎么发话的?”我向远山堂前两个身影努努嘴,疑问地看向环儿。
“只听说王爷在烟兰阁大发脾气,要她们主仆二人罚跪,直至他下朝归来,而后自己就上朝去了。”环儿又歪头一想,“责罚之前,他关着门同瞿妃说了一会儿话,谁都没听到。”
在桌边坐下,餐盘里那碗汤药散发出奇怪的草汁味,闻得我阵阵不适,连连干呕,环儿却不停劝说我定要喝下去。心里想着肚里的孩子,心一横,不管味道,闭着眼全灌了下去,心中觉得孩子又多了些保障,才安下心来。
这主仆二人罚跪不是为了我这么简单,若是为了我,之前就没那么多别人听不得的话,清霁定是犯了大错。这么多年,汉王一直怀疑她与温瑜的关系,可从未发落过,何况她干下这么多天理不容的事情,怎么可能秘而不发呢?
那个丫鬟罚跪,则定是为了我,这样一来,我怀孕的消息已经全府皆知,下人们敬畏是好,可清霁能放过我吗?这府里的孩子们,除了瞻壑凭着世子地位、与皇孙交好,而**于清霁掌控之外,也免不了被她使坏,旁的孩子多少受制于她。如今我虽是低三下四,不与她们相争,她们却处处相逼,即使我带着这个孩子,臣服于清霁,她都未必肯接受。
我走出屋门,在门廊里踱步,遥望远山堂,却发现清霁正望向我,虽相隔甚远,我却瞧见她阴冷泛寒的目光,吓得我一身寒战,赶紧退回屋里。细数身边能守护这个孩子的人,一只手就可以数过来,很是凄凉,浑身无力,我只有仰仗他的力量了。
转眼间,正月已过,外面仍旧冷风依旧,却见暖阳初现。遵了张公子的嘱咐,不敢轻易出门,除了早晨去请安,一般只在院里由环儿扶着踱步,连花园都不常去,怕青石太滑,又或被玩闹的孩童冲撞,闷得慌,但想到这个孩子能够平安,就是让我整天呆在屋中,我都觉得很是愿意。
只可惜那布料店却不能亲自去,让环儿去一趟,她虽心向往之,但考虑到我身边最可信的就是她,她也迈不开步子,只能由我写了信,遣人送去,只是这个法子要多沟通几次,不够顺畅,似乎要花更多的时间。
汉王除了上朝与外出办事,天天待在我这里,直到用过晚膳,我要沐浴,面露难色,他才一脸埋怨,而后再一笑走出去。
我不停地在找他对我的好,所有的好都记在心里,说服自己,再让自己也尽力对他好。他说过,除了韦妃,其他的妻妾,他全都不爱,于是我固执地想,没有爱情,也可以有感情,我对他好,不要他还我,我要他还给这个孩子,于是,在他问我“缺什么”“少什么”的时候,我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求,现在逐渐学会再加一句“我只要王爷在我身边”,尽管说的时候还不自然、心中还有些微颤、还不能凝视他的眼睛真心诚意地说出来,我却感觉得到这话给他的满足。
可是环儿的事情一直堵在心头,一日不了,便一日不得安宁。终于,正勾着汉王的时候,向他提出张公子与环儿的事情,他皱皱眉,“没看出来,你还喜欢牵线搭桥,我这就让人去问问。”
我想想环儿又那样不好意思,“王爷可别说的太明白,环儿好歹是个姑娘家。”
他眨眨眼,“除了你这个姑娘的心思我不明白,别的人我都明白几分,自有分寸。不过,你该怎么报答呢?”
我想也没想,对着他的唇就吻下去,他却偏开头,“你要好好回答我的问题。”
我的笑还腻在脸上,我已经习惯了这样对他笑,自己也不辨真伪,笑着点头。
“你姐姐弄死了解缙,她有什么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