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平常不过的乡村,总是在我们前面一日行路的侍卫已经安排妥当,腾出几家距离较近的农家小院。
从进院门开始,汉王就一直站在我边上,不时宽慰我几句,“乐安会比这好许多,赶路太急,实在没法太讲究。”
开始我还只是一笑,后来便开始嗔怪他,“我这儿一句话都没有说,王爷一个劲儿的解释,让旁人听去了,好像我多难伺候似的。”
他露出尴尬的神情,“你自小将军府里养着的,进宫做了女官,也没干多重多粗的活儿,住的屋子是宫女里头比较好的,我只是担心。”
“王爷是自小是藩王府里长大的,后来自己当了王,过得比我还娇惯,这还拿我说事儿。”我拿他打趣。
“娇惯可谈不上,你见过几个娇惯的公子哥身上到处是伤的?”他眨眨眼,我突然替他辛酸,战场上留下满身的伤,现在还受此屈辱。
他似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境况,沉默下来。
我双手抚一抚他的前襟,“好了,既然都不是太金贵的人,怎么样都能住,王爷也就不要担心我了。”
说完转身,走在他前面,推开堂屋的门,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扑啦”直往我脸上扑,吓得我大叫一声,转身抱紧他。
他一阵大笑,我面带羞色抬头看他,还惊魂未定,“什么东西?”
“蝙蝠,你看你这样儿,还嘴硬……”
“哦,原来是福大人,还从来没有见过,今天正好见见。”不过长得还是挺瘆人的,我又转过身子,继续往前走,被他一把拉回来。
“够了,别逞能了,跟在我后面,把这屋子里的布局都熟悉一下。”我乖乖地跟在他背后,下意识地握住他的手,他低头瞟我一眼,想做出一副鄙视的神情,却没有成功。
乡间的房子终究简陋一些,除了堂屋,这院子也只有一个房间还比较宽敞,我伸手模模床褥,有点潮。
我的脸色还是被他看在了眼里,“都换上洁净的了。”说着自己也伸手模了模,“呀,有点湿冷。”
我摇摇头,“这些天一直小雪阴天的,就是府里头的被褥,也都只能这个样子,将就着吧,等天晴了,自然就舒服了。”
他也满意地点点头,回头向身后的人吩咐,“传饭吧,吃完饭早些休息,今天才刚刚开始,大家可有的累的。”
略歪斜的小方桌,我和他相对坐着,面前一碗鸡汤,漂着金黄的油,一碗鲫鱼,浓浓的酱香,还有两三个野菜,四周分别点了根蜡烛,外面天色已暗,仅靠屋内跳动的烛光,世界仿佛掉进半明半昧的缝隙里。
他望着桌上的菜,面色发窘,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便开起了玩笑,“王爷莫不是住了人家的房子,还杀了人家的鸡?”
“岂有此理,我是那种人?”说着,拿起筷子,撕下大块肉放在我的碗里,“这一路上估计都得这样艰苦,没有法子,到了乐安好好补偿你。”
“王爷说得我多好吃似的,到你家来,吃了你多少东西?”我看着他一个劲往我碗里夹东西,忙阻拦,“这是要把我养成个胖子,王爷莫不是把我养成个胖子再杀肉吃?”
“瞎说!”他挑了挑我的下巴,而后又贼贼地笑了,“杀肉吃?我把你揉碎了吃。”说完将最凑到我耳边,“不等养肥了,过会儿就好好地吃。”
这下轮到我发窘,一把推开他,“没个正经!”
他坐回对面,我把滑落的头发又夹回耳后,正了正色,“昨天去见心远,她最后叮嘱我的话,我不是很明白。”
“哦?还有你不明白的?”他又拿我打趣。
“王爷可真看得起我。”
“说来听听,我虽然愚钝了些,说不定给瞎撞在里头。”
我又笑了,“她让我留心赵王。”
他本以为还只是妇人家的一些日常嘱托,冷不丁提了赵王,他也一愣,“留心赵王?怎么留心?”
我只能遥遥头。
“那留心他什么?”
我还是无奈地摇头,“她说完这话就再也不肯多说,所以我才不明白。”
他放下筷子,细细地想,又叹气摇头,“若是对我说的,我还当他要来抢你……”
“你!”我甩下筷子指着他,“这种时候你在这里说这个!”
他嗤嗤一笑,“可让你留心赵王,这说不通,再说你也不再回顺天去了,都和他打不着照面。”
“她说这个前一句是说王爷最近过得不好……”声音也渐渐小下去。
“她这留心,看来是让我们留心,已不是面对面时候的留心,而是……”他细细地分析着,看来是更高的层次上的留心。
“王爷,我听说,皇上中的毒,源于北方。”我摇摇舌,这样像在暗示他什么似的,其实我自己也很不确定。
“你是说?”他猛然瞪大眼。
“我可什么都没有说!”
“是是是,都是我揣度的。”他皱皱眉,“他怎么会毒害父皇呢?父皇母后只作为寻常的父母时,其实最疼得是他,他也一向乖巧,他也不可能下得了这个手啊!”他撑了撑自己的下巴,“况且,没了太子还有我,他这么干有什么好处?说句不好听的话,想要皇位,横竖是轮不到他的。”
这样说起来,诗兰也曾透露过,赵王并不如我所想,却又不肯明说,但单单送她来应天一点就很可疑。
“我曾经说赵王对诗兰有意,王爷为何嗤之以鼻?”
“我。”他回想一下,“你别会错了意,诗兰这个人本身看着还不错,只是,赵王可是心高气傲,这样说自己的弟弟不大好,不过我们三人中,他最有纨绔之风,当然了,他这身份,我们这身份,一大家子都宠溺他,也没什么,但是他既是纨绔了,说实在话,诗兰那模样、那身世,他可真看不上,即使看上了,几天功夫也就腻味了。”
“就不兴他浪子回头?”我撅撅嘴,“况且我也没觉着他纨绔,府里就一个赵王妃,旁的再也没了,他若算纨绔,那你……”突然觉得这是自找不痛快,也就不说下去了。
“我什么我?”他又露出那不正经的表情,手指捻着我的手臂,“我不也只剩下个凝王妃了?”他清清嗓子,“你感觉不出来,那就是他的功夫了,况且你那也是后来了,说明他对你真的有意。”他倒真的不痛快起来,“谁没个年少荒唐的时候?他刚回顺天那会儿,刚封王,又年轻,正是四处招摇的时候,是真不可能对诗兰动心。”
“好吧。”毕竟是他的弟弟,怎么说都是他更了解,“可是是他把诗兰送到应天的。”
“他定也是觉得诗兰眉眼像齐家的千金。”他斩钉截铁地说,把我吓了一跳,哪里是眉眼像,分明就是,“这么说,送到太子身边,就是故意的了,他知道太子定会对诗兰另眼相看。”
“你是说他献上诗兰,讨太子的欢心?”我心里却想着另外一个可能。
“说不定不这么简单。”果然他也是想到了的,“他看着纨绔,小心思可不少。”说完若有所思,又有些落寞,“今儿个才认识自己的弟弟,这个当哥哥的真是失败。”
我宽慰他,“也只是瞎猜猜的。”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嗐”一声,“吃饭吃饭,再不吃都凉了。”
“王爷,这地儿,还能,沐浴么?”我挤挤眼,为难地小声问。
他一口饭正在嘴里嚼着,差点喷出来,“话题转得可真快,能,能,已经让人烧水了。”他顿了顿,“今儿个我先洗。”
我皱皱眉,“为什么跟我抢?”
“我累了,想先躺着。”他放下碗筷,伸了个懒腰,“好久没骑马了,可真是累啊。”说完已经向外面招呼备浴盆了。”
他对我察言观色了这么久,处处陪着小心,也该我体谅他了。
房间里,水声没响多久,就听见他说,“好了,换些水,让凝儿洗。”
心里暗喜,速度可真快,可是这屋里真是阴冷,虽然从马车上搬下暖炉,想来这房子结构瓦砖都次了些,总觉得四处阴风嗖嗖。
一进门,几个丫鬟已经往外走,屋里雾气萦绕,倒也不觉得难熬。
褪下衣衫,浸在水中,回头看一眼床上,他侧卧在那里,全身裹在被子里,脑中浮现的词语竟然是“滑稽”“可爱”,用来形容他可真是不合适,可是就这么没有来由地冒了出来,不由自主地轻笑出来。
“差不多就好了,别在水里待太久,一会儿该着凉了。”他在边上吩咐。
我点点头,拿过浴盆边的棉布,坐到床边将身子擦干,一回头,他把被子张开,让我进去。
我触到他的身体和被子,觉得很暖和,他又仔细地帮我把被子掖好,“百姓的日子也不好过啊……”
我突然有点感动,双手捧着他的脸,“王爷不是真想跟我抢这浴盆是不是?”
他突然慌张地拨开我的手,塞回被子中,“说什么呢,手别乱动,弄散了被子又该冷了。”
“我偏不!”说完伸长脖子,吻在他嘴唇上,他也顺势吻了下来。
“王爷年少荒唐的时候都看上过几个姑娘?”
他沉寂了一会儿,手指在我的鼻尖上滑过,“当真看上的,原来的太子妃,还有你,所以我觉得我现在还是年少荒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