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面飘来的明明是雪,可打在脸上、额头上却分明是冰珠,皮肉如被刀割。风在耳边呼啸,时不时有树枝从面上划过,感到脸上定是有伤口的,却顾不上这么多,只一味挥鞭,快些,再快些。
下雪的除夕夜,没有一丝月光,周围全是乡村荒野,只能靠着之前记在脑中的地图,凭着感觉向一个方向前进,马蹄踏在雪地中,分外悠远。一开始还会害怕,后来就麻木了,只有我一个人的马蹄声才是最好的,不怕遇上歹人或是什么的。
冷不丁,“砰”一声,马受了惊,险些跳进路旁的丛林里,我一勒缰绳,它跳了回来,却不妨又一声巨响,这匹马已经彻底疯狂了,不再受我的支配,在结了冰覆了雪地上四处乱蹦,更多的“噼啪”声从不远处响起。
我也放松手上的缰绳,马却歪了下来,我从马背上滚落,摔在坚硬的石头上。幸亏右手护住了头,这结实的一击,全都打在胳膊上,但滚落的时候,全身都滚了一层雪,凉凉的。
马也摔倒了,看来是马掌在冰上打滑,幸好没有被它压住,否则就真只能在这冰天雪地里等死了。
它挣扎几下自己站了起来,心里松口气,它还能跑就好。左手还抓着缰绳,右手想撑地面,却不由自主地叫出声,钻心的疼,右臂大概伤到骨头了。只靠左手,拉着缰绳,一点点一点站起身。
马有些焦躁,围着我打转,也一瘸一拐的,我紧张地看看它的四条腿,右前腿似乎伤了,总是缩着,想来摔也是这个方向,想来是先伤了才倒下。
靠着一只手还真不容易上马,尤其是它受了伤,一受力,便要蹦跶开,远处的村中炮竹的声音又一直在刺激它。
旧年已经过去,新年到来,有多少厄运都远离我吧。抬起右手勉强抚模它的脸,让它平静,左手用力,总算跨到马上,虽是斜斜的,但双腿用力夹紧它的身体,不让自己掉下,总算维持住平衡。可一只手却不不能保证不从这匹焦躁的马背上摔下,只能趴在它的背上,双手抱住它的脖子,右手虽使不上力气,仍然紧紧抱住,在它耳边,“跑,跑。”它也似通了人性,继续在原来的道路上前行,一跳一跳地,缓慢地前行。
只要走起来就好。远处村庄的喧闹也似给了我些许温暖。虽然穿了袄子,裹了披风,又披上厚厚的裘皮,却仍然觉得寒冷,身体有些僵硬。睡意渐渐袭来。
我不能睡着,我不能死在这荒郊野岭的地方,我要见到他,我一定要到他跟前。我一直提醒自己,在快要入睡时,掐醒自己,可思绪又不听使唤地飘向别处。
“你告诉我,原原本本地告诉我。”我站起身子,对环儿说。
“您是皇上赐婚的,那赐婚对王爷和您都是赏赐。现在王爷遭了贬,把您休回家,皇上也会觉得不妥当,皇圣孙会为您争取到代替的赏赐,借个合适的缘由给些薪俸才是。”
“这是你揣度的?”
“奴婢不敢,这是王爷说的。”环儿顿了顿,而后就不吐不快了,“王爷本是已想到姑娘见到休书,也许仍不死心,才又嘱咐‘交易’的事情,但王爷又叮嘱这叮嘱那,奴婢,奴婢也觉着他没有说实话,和王爷争执起来,若王爷不说实话,奴婢就不帮着他说这些。”
“这么说,没有交易的事情?”我声音又颤了,他这是绕了多大的圈子。
“有的。”环儿点点头,我的心又揪住,“交易就是,若是王爷休您回顺天,皇圣孙保您余生都过得衣食无忧,平安富足。”
“王爷有什么好处?”
“没有,王爷本就没有好处。不管怎样,皇圣孙都会步步逼近,现在,云南的进贡,全部都不会给王爷了,朝廷的薪俸也减了半,往后说不定会更少,您若跟着王爷,皇圣孙也不会手下留情。”
“那这根本不是交易。”我摇摇头,
“是的,您若觉得不是,那也就不是,这本就是皇圣孙给王爷最后一条恩惠,只看他要还是不要。”
我跌坐在椅上,他就这么肯定我会要那衣食无忧的余生,他当真了解过我吗?
“跟家丁丫鬟们说,过了除夕夜,明早跟着王爷离开的路走,我不回顺天,我要去乐安。”我斩钉截铁地说。
“今早王爷都吩咐过家丁了,不会听您的,他们都是要把您送回顺天再回去复命的。”环儿蹲在地上,“姑娘,王爷的一番苦心,您不要白费了。”
“这不是我想要的。”
“他是挑了条对您最好的路。”
我一个劲地摇头,“我不想要的东西,这算什么好的东西。”
推开她,走到门外,丫鬟们依旧匆匆地在厨房忙进忙出,心里静了静,他们是王府的下人,现在只是帮我忙的,不听我的也是一定得,我得另想法子。
回到屋子里,望着窗外,雪越积越厚,心里焦急。他们往西边的路拐去了,已经走了好几个时辰,我怎么赶得上?
天早早地黑了,黑得怕人,环儿把饭食端到我的屋子里,外面丫鬟家丁坐了两桌,罚酒哄笑的声音不绝于耳,我不能够喝酒,环儿和我只是相对吃着饭,聊着顺天的记忆。
估模着外面酒过几寻,声音也弱了,让环儿同我到外头走走。
立在院子里,看到偏房里,好几个都醉倒在桌上,剩下的都醉醺醺的,连丫鬟们也都笑得像化开般,都是喝多了的。
我向后院走去。
“姑娘,后院又黑又脏。”
我不听她的,只是往后院走去,她慌了起来,“姑娘,你要做什么?去后院干什么?”
我只一个劲地向前走。
她突然明白过来,一个跨步,挡在我的面前,“姑娘,您会骑马吗?奴婢不会,这大雪夜的,您不能一个人上路。”
“王爷连怎么撒谎都想好了,想来家丁们早就叮嘱好了,明早家丁们会碍我的事,王爷也走远了,今晚我一定要去他那里。”
环儿张开双臂,说什么也不让我前行,“王爷卯时就出发了,您追不上的,您,您,这简直就是拿自己在开玩笑。这黑灯瞎火的,若遇上什么事,您不能去。”
我推她却推不开,“皇上圣明,正值太平盛世,百姓都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今夜又是除夕,再是穷凶极恶的人,今天也心生怜悯,不会有事的。王爷出发得早,但人多,物件也多,未必走得快,我骑一匹快马,马上可以追到的。”
她仍旧固执地挡在我面前,“您要有个闪失,您让这帮子家丁丫鬟同王爷怎么交代?您让王爷自己怎么同自己交代?”
我咬咬牙,一把推开她,她“哎哟”一声坐倒在地。
“这个时候,我也管不了这么多,若真是命薄,也好让王爷此生都记着我。”快步跑到马厩里,稍稍比较几下,挑了匹骨架最大的马,一跃,还算稳当地骑在马上,心中暗喜,骑马这技能还是记得的。
“姑娘,您回来!”环儿从地上站了起来,却已经被我甩在身后,“来人,快快,拦住凝姑娘。”她在身后大叫,可经过院中,家丁们都被马蹄声惊醒,却瞪着迷茫的眼四处张望,个个都慵懒着。
我挥了几鞭,这个橘黄色的院落就被我抛在脑后。马蹄踏在小镇的青砖路上,传出悠长的声音,却盖在各个家族把盏言欢的声响之下。不多久,这个小镇也被我抛在脑后。我的眼前只有他,他说过从今往后同我在一起,他只疼我一个,他再也不会伤害我,我不会让他这么轻易地就食言。
右手钻心地痛,痛得我醒了过来。原是自己已向左边歪斜过去,只剩下右臂吊着,这痛也是好的,让我不至于在这冰冷的除夕夜睡不过。
我正了正身子,伸出还能动弹的左手,将脖子里的围巾,蒙上了脸颊,这才发现脸已经冻得毫无知觉。
抬头往前看,遥远的地方,又出现些光亮,看着是很远很远的地方,但四周都是漆黑,那么一点点光亮也就很是耀眼。
用仅存的一点力气,大力地挥了一鞭子,紧紧抱住马的脖子,跑起来,跑快一些,在这里多待一刻都可能要了我的命。
马一声沙哑的嘶鸣,果然快了起来,踢踢踏踏地跑,我全身被弹起,又落下,打在马背上,如此往复,从胸到月复部都痛。
歪着头,看到树木多了些,雪水泥泞的小道,露出些石子,一些砖瓦出现在路边,再往前,又出现些房屋。
马又慢了下来,在这道路上慢悠悠地逛,突然停在一个院子前,转个弯,顶开了院门。我想拉缰绳,却没有力气,只能由着它带我。
又听到几声哒哒马蹄声,却不是身下这匹发出的,它似乎在向一个马厩走去。
“院子里有马!”一个女孩子的声音传出来,接着听见杂乱的脚步声。
我的双手再也抓不牢,从马背上滑到地面,幸好全身都冻僵,已察觉不出任何的疼痛,蜷缩在雪地里,发出微弱的声响:“我是汉王府的凝王妃,送我去汉王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