寥寥几个字,“无后”,像重重一拳击在我的胸口,痛得我透不过气来。胎死月复中的孩子,还有清霁的罪孽,他都是知道的。
我靠在床栏上,急促地喘气,只觉得愤怒往头上涌。说什么不再伤我,“无后”这样的话他也能写出来;说什么只留一个凝王妃在身边,除夕的早上留下休书就离开了。他凭什么这样对我!他怎么能这样对我!
坐了好久,却没有哭,许是我对他已经看透,心里对他仍有所戒备,他没有办法再伤我的,我不会再给他机会。
揭开被子,想要下地,脚尖刚触到地面,双腿却一软,跌倒在了地上。
环儿大概一直在门外候着,听到声响,急忙跑进来,将我扶起。
“王爷什么时候走的?”我平静地问。
环儿紧紧地盯着我,低声答道:“卯时就出发了。”
“这么早?”卯时大概天还黑着吧。
“昨日刚下过大雪,现在小雪仍然不断,王爷担心路上难走,怕晚上赶不到下一个落脚点,就早些出发。”环儿倒是全知道。
“那我们?”这里离顺天还远得很,他总不能就这样把我扔在这里。
“王爷留下十个家丁和十个丫鬟,另有两个侍卫比我们提前一日安排住宿,直到将凝姑娘送回家,侍卫和家丁再去乐安。”
“那你怎么办?”
“王爷让奴婢往后就跟着姑娘了。”环儿说这话时又笑了,“今天是除夕,天气又不好,王爷安排我们在这里待到初四早上再上路。”我总觉得她笑得也很心虚。
坐在梳妆镜前,还是那平静的模样,环儿一边帮我梳妆,一边叽叽喳喳地说这说那,全是我不知道的些家丁侍卫丫鬟的事情,还不时看看镜子中的我,眼光对上的时候我便一笑。
“瞻坦呢?”终于赶在她换话题的间隙插上一句。
她的手微微一抖,“王爷带走了。”说完在我肩膀上抚了下。
“当然。”我冷笑一声,“他的儿子当然他带走了。”
面对着镜子,从脖颈到胸前,全是红红的印记,昨夜的吻痕,我闭上眼还能听见昨晚的喘息声,难怪昨夜他全然不顾我的感受,他的最后一次,他当然是要尽兴,这还真是他做得出来的事情。
可总觉得不对劲,他要休我,出发那天,与休那些姨娘一般,一齐休了就好,何必今早才把休书拿出来,几天前,还说只剩下个我,怎么变卦了?
“昨晚你就知道会这样。”环儿毫无防备地,被我这句话问愣了,而后点点头,面露愧色。
“王爷为什么告诉你?”
“王爷担心今早姑娘发现了,受不了,奴婢若是也没了主张,怕难保姑娘……”她低头没有再说下去。
他担心我寻死觅活的?
“你肯定会问他为什么。”
她点点头。
“为什么?”
“姑娘。”她低声哀求,“还是不要再说了,王爷都走远了,过去就让他过去,瞿大人们见着姑娘会很高兴的。”
“我被休回家,谁会高兴?谁高兴得起来?”我对她也很愤怒,既然是我身边的人,她就应当一知道就告诉我,而不是到这个时候还为他掩饰。
“为什么?说吧,告诉我。”
“姑娘,真的,您别知道的好。”她带着哭腔。
“无后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我最近一年都没有逆过他,他不该这样。要说腻味了,让姨娘们走的那天,他就可以把休书给我,何必今早不辞而别这样没有风度。”
“那日出应天城时,皇圣孙殿下,姑娘也是见着了的。”
皇圣孙?我点点头,牵扯到他,事情可能就复杂了些。
“皇圣孙一直对皇上的赐婚耿耿于怀,终于等到现在,皇上对王爷已经没了好感,他与王爷有一笔交易。”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交易,我是他们的交易。
“若是王爷送姑娘回家,也就平了皇圣孙心头的火,皇圣孙不会在皇上面前说王爷丁点坏话,从今往后,王爷的前途,就看王爷自己了。”
我笑了出来,笑得止不住声。说到底,他还是为了自己的前路,那离他越来越远的皇位,他就是不能释怀,还是紧追不舍,“他这样个人,知道他是个这样的人,我难道还会为他寻死觅活不成?”我笑着问环儿,笑得眼里都有了泪花。
环儿也无奈一笑,“王爷还说让姑娘谅解,这是虎落平阳被犬欺,真是迫不得已。”
“他为了地位还真是能屈能伸,只不过,到了这个时候还往自己脸上贴金,自己是虎,皇圣孙殿下倒被他说成是犬,这还真像他。”我抚模一下环儿梳好的发髻,“行了,你去看看今晚上吃什么,这可是年夜饭。”
环儿确认我心情平静,也就放下心来,往外走去,不忘回头嘱咐,“姑娘自己注意保暖,奴婢去去就来。”
我长叹一口气,瘫坐在椅子上,习惯地区捋一捋胳膊,却没有模到那温润的镯子,低头一看,手腕上空空如也,这才想起,昨天摔碎成两截的碎片还被他收起来了,这也没给我留下。
我跟了这样一个人,我居然跟了这样一个人。觉得一阵阵眩晕,我真是不长记性。被他伤了一次又一次,最后也能被他感动,他被贬谪,我是一心想要跟随他到天涯海角去的,只要能陪着他,他只为了皇圣孙那小小的恩赐,就休了我,七出之条,我想我也就犯了这一条,这也不是我所想的,他明明知道这是伤我的,就像他当初笑我是他手下败将的女儿一样,这是个心结,他不惜以这个来休我,只为他那目的,那遥不可及的皇位。我最终还是敌不过他那可悲又可笑的****。
手撑着头,靠在梳妆镜前,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再也止不住,我怎么会挑了这样的一个人。
推开门,外面的雪能盖到脚背,且还在下。院子里的丫鬟,见着我,脸色都微妙着,一边笑着问安,一边又有些退缩,却没有戏谑,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家丁跑进跑出,正张罗着杀猪,晚上做年夜晚用。
从院子外面望出去,小镇的街道上,一些百姓提着菜篮匆匆赶路,却免不了了面上的喜色,忙活了一整年,就巴望这个节日。
走到院中,小小的雪花落在袖子上,晶莹透亮的花瓣,一小会儿就消融在袖口上,留下淡淡的水痕。
从头上取下发簪,他让人做的发簪,果然同这些冰晶一个模样,但是能看出“凝”的字样。举起手,却怎样也甩不开手,叹口气,又将发簪插回发髻。
盯着这洁白的雪地,这样素白,白得什么也没有,让人绝望。
突然,眼睛如被灼了一般,痛得泪水出来,怎么也睁不开,我一下蹲在地上。
“凝王妃……”丫鬟们一惊也就顾不得称呼。
“姑娘!”听出来是环儿,像是本在厨房,听到丫鬟们的惊呼也跑了出来,“姑娘,怎么了?”
“眼睛痛,看不清……”我双手捂着眼睛,这又是怎么了?
“你们俩,扶姑娘去屋子里坐着,我去买些鲜女乃来给姑娘治眼睛。”她倒是很沉着。
刚在屋中的椅子上坐定,已经听见环儿跟了进来。
“姑娘,眼睛是被这雪白雪白的光给灼伤了,我把这女乃热一热,给您一敷,就会好很多。”
我点点头,“没事了,你们都下去各自忙各自的吧。”
听见丫鬟们都出去了,“这,可是张公子教的?”我试探着。
她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再作声。
“来,姑娘,头稍稍抬起,奴婢把这沾了女乃的帕子放在眼睛上,您把眼睛睁开。”我照做了,虽是有鲜女乃流进眼睛,很不好受,但总算不那么疼了。
“王爷就是说,姑娘看起来挑剔,其实一点也不娇惯,相反,对自己的身体,也不大放在心上。”环儿一边忙活一边絮絮叨叨的,也不大留神自己在说什么,“他就说,到了顺天,拿到自己的薪俸之后定要好好养养,本来胃就不好,上次没了孩子,整个身子都亏了……”
我又有些恍惚了,他走都走了,还说这么多做什么。“薪俸?什么薪俸?”我突然抓住这个词不放。
环儿一下支支吾吾的,“瞿,瞿大人们,薪俸都高,瞿府,日子很好过……”
闭着眼,昨夜的事情特别真切,“凝儿,我爱你,比你以为的要深,比我自己以为得也要深,我爱你……”那日他揪着皇圣孙的前襟,似乎要将他甩在地上,他那样气愤,不会遵从皇圣孙的意愿才是。况且,皇圣孙不会提出这样一个置我于不顾的交易才是。
“他说的是我自己的薪俸,什么薪俸?”我抓住环儿的袖子“他究竟和你说了什么,你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姑娘,不要管了,回顺天去吧,回顺天去对您是最好的。”
“不行。”我站起身,把眼睛上的帕子取下,“你告诉我,原原本本地告诉我。”
“噗噗”外面的雪又大了,一根枯枝被压断,摔打在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