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夜里,姑娘一个人骑着匹马走了,奴婢追出去将近一里地,可怎么也追不上,只能看着姑娘越来越远,没了影子,只能又折返回去,想去下人的屋子里叫人,可是家丁和丫鬟们都在开心地吃年夜饭,早就喝得东倒西歪,别说是没有一个能骑马去追的,就是能同奴婢完整讲话的也没有,真是急得直跺脚,只能站在院子里发呆。
雪越下越大,外头也冷,奴婢就去姑娘屋子旁的偏房一个人待着,那偏房西面的窗户直接临街道。因为就奴婢一个人,也有些困了,房里原本只点了一根蜡烛,也就懒得再去弄亮。
夜越来越深,南面房间里本来还有他们饮酒说笑的声响,逐渐静了下来。奴婢就听到些“沙沙”声,起初只当是雪落下来的声音,没有在意,可是后来听见咳嗽声,那声响怎么都像是人在雪地上的脚步声,心里有些害怕,想出去到那大屋子里同其他人一起待着,但是刚走到门口,就听见纸被捅破的声响,一回头,看到西面的窗户上伸进个手指,而后一只眼睛贴了上来。
那蜡烛就在窗户边上,外面大概觉得里面暗的很,可从里面往窗户上看,那人的影子大得怕人,奴婢吓得声都没敢“吱”一声,直接弯腰爬到门旁缩着。
那人看了一会儿,应该也没有看着奴婢,就走了。奴婢等了等,见他没有回来的意思,就赶紧起身往热闹的屋子里去,门还没开,就听见外面有尖叫声,又凄厉又惊慌。奴婢忙又把门紧紧合上,把对着院子的窗户开了条缝,跪在地上朝外面看,看见院墙上、房顶上站着有五六个人,穿着黑衣裳,好像脸也蒙上了,都看不清长相,在朝亮着的屋子里射箭。他们吃饭的屋子里最亮堂,围了有四个人。奴婢这屋子里也射进了一只,从奴婢脸边上过去,奴婢就吓得没敢再看。
可没射出几支箭,就听见一个说了句,“人不在,撤。”他们全部都跳到院子外头不见了。
又等了一天,环儿他们终于在晚些时候追上了我们,虽没有出人命,也可以用惨不忍睹形容。环儿那晚没在那屋子里凑热闹,算是逃过一劫,剩下的多少都受了伤,一个个包扎着,见着我们,行礼都牵动了伤口,个个皱眉忍痛。
其他的下人一个个问过去,那日都喝了酒,神志本就不清楚,无缘无故被箭射了,吓得几乎魂飞魄散,记得的东西更是少,倒不如环儿一个人叙述的有用。
那句“人不在,撤”,果然是目的明确,不是院子主人,就是汉王,再想想院子主人的为人,目标是汉王的可能性最大。
我双手悄悄地握紧了汉王的胳膊,他稍稍低头看了我一眼,又抬头吩咐道:“吩咐下去,明儿个,能骑马的尽量骑马,剩下的人挤挤,受了伤的全都上马车。”又示意大伙都退下。
“你怕么?”我小心翼翼地问。
他沉沉叹了口气,“我都是被他们暗箭射过两次的人了,已经看淡了。”又斜着眼瞟瞟我,“倒是现在身边有个你,反而怕了。你怕么?”
“我都是被你拿剑抹过脖子的人了,已经看淡了。”故意学着他那沉沉的口吻。
“你!”他居然有些急了,“这件事情,不许再拿来开玩笑。”他俯子,抓住我的肩,“那是剑磕在你的脖子上,我肠子都悔青了,你不能再说这件事了。”
我转了下眼珠,“那得看我心情。”
他无奈地掐了掐我的脸,坐在桌旁,揉了揉眼睛,看来心里还是在想着这桩事情的。
“当年想射皇圣孙的人,不是你派的,那会是谁?”我坐在他的对面。
“斗得最厉害的就是我和太子。一时真想不出还有别的派系。”
“会不会你这边的人心急了?”
他摇摇头,“我这边控制得还是很到位的,这么大的事情我一定会知道;既然我不知道,就定不是我这一派做的。”
“那么……”我犹豫了一下,“赵王?”
他眼神炯炯的,望着我,“你继续说。”
“其实,当时全天下都知道你们俩在斗,一方遭暗算,大家都会揣度是另一方干的。皇上把你们看得极重,倘若一个不测,皇上都会追查,不会手软。而光天化日下行刺,风险实在是高,若是有活的被捉到,消息绝大多数会走漏,到时真是身败名裂,你们手下各有这么多谋士,想来也不会有这样的下策。以前是没想过,现在想想,倘若一方受了重创,另一方遭查办,他是最得利的一个。”
“可你也说了,风险实在高,赵王就想不到?”汉王蹙着眉。
“他幼稚!”我月兑口而出,他吃了一惊,话说出口,我自己也有些后悔。
“哦?”
但已经说了出来,“战场上的经验他是一点没有的,你也看到了。但上战场前,他可是信心满满,总觉得计划好了一切。”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再说,你看这次,那个被环儿看见的人,自己这么大个影子映在那里也不知道,也是个没什么经验的人。箭射了一半,才发现要杀的人不在,你的手下、太子的手下,会用这样的人吗?”
我看看他,他的脸色愈发凝重。
“况且,你昨天说了,院子里的侍卫抵挡这些人是绰绰有余?”
他很有信心地点点头。
“这还是我们在赶路中,你被削了护卫的状况下,说明来人对这些完全没有概念,换做是太子,要派,定不会只派这几个人来。赵王有多少侍卫?”
他坐在那里不做声,自己算了算,“就是个普通一品官的规格,他一直待在家里,没见过什么大阵仗。”
我长出了一口气,“只可惜,这样的推测太武断”,也不能我俩这样算算,就怪到赵王头上。”我又听听外面的动静,突然回过神来,“对了,怎么少了两个人?”
他这才得意地一笑。
“你早就想到了?”
他点点头,“留给你的两个侍卫,本来只是为了给你安排住宿的,没想到倒有了这个作用。”
“可是……”我心里担忧,就两个人,对方也不知到底几个,“万一寡不敌众呢?毕竟,到现在也没个消息。”
“我训练出来的,不会笨到两个一起送死,见着情势不对,至少会有一个回来复命。现在一个都没回来,不是还在追踪,就是已经弄了个人回来,路上不好走。”
看着他得意的神情,心里也泛出淡淡的暖意,在这样的情境下,他还能有如此的斗志,无须我担心,是值得欣慰的,“只是……”心情又黯淡了,他和太子皇圣孙之间的相互伤害,若并非出自他们的手,也都无可挽回了。
他大概也有相同的感慨,叹口气,“这挑拨离间的事情,做的可真是巧妙。”他抬眼看看我,看似在斟酌,终于把这感慨发了出来,“就同当年你姐姐挑拨我们,一样精当得很。”
“我姐姐”,我的心里一颤。
他却没有察觉,继续问道,“我一直感叹,你们姐妹俩的争斗怎会如此严酷,现在再想想,我们兄弟仨人,同父同母所生,尚且如此,何况你俩。”
我也只能跟着点点头。
可他对这个话题却并未罢休,“其实很多时候,我都觉得你们并不是姐妹俩。”我惊讶得差点张大嘴,“你们长得不像,也没什么姐妹情谊。”我没有想到,他看似毫不知情,却将问题看得透彻得很。
“起初我娶了她,自然是同她亲近,同你疏远,所以觉着问题在你身上。”他今天说的话大概是真心的了。
“后来同赵姨娘说起你,却没想到你和她是发小,见着她是真的偏帮你,帮得尽心尽力,你们感情这样好,我倒有错觉,你俩才是姐妹,也就不由地在想,问题不在你。”他还能记着漪姐姐,可真是好。
我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轻声问他,“你觉得,我同赵姨娘长得像吗?”
他仔细想了想,又端详我,“还真是像。”
这个难以置信的念头在我脑中生了根,一时头疼了起来,他向前伏着身子,握住我一只手,“她爱的人,是,当真,是被我杀了的?”
我捏了捏他,点点头,“嗯。”
他撅了撅嘴,像是想放弃,却又向我靠近,“你知道事情的经过吗?我是说,他被我……”他没有说下去。
我想起当年的场景,白衣飘飘的景清,他猎猎作响的袍子,溅着血的脸旁,当时泣不成声的漪姐姐,忽然呼吸有些困难,还是勉强地点点头,“知道,但我不想说。”
他模了模我的脸,低声劝慰道:“我也是身不由己,过去的事,都让它过去吧。”他顿了顿,“没想到我杀了她的心上人,她待在我身边这么久,我们处得这般好,真是难为她了,也是个难得的女子。”自顾自地摇摇头。
我心里“咯噔”一下,难不成……心里又揪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