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年,天气一天比一天和暖,一切又有了生机。过了最初几日的泥泞不堪,道路愈发好走起来,还有不出五日,就能够到乐安了。
温和的阳光照在马车上,,随着车轮的滚动,在车内一晃一晃的。
我趴在车窗边,看见前面汉王的背影,没有现出疲惫,只是挺直腰杆。一旦动了这个念头,就再也难以说服自己忘却。
漪姐姐被当成清霁送回方府已是十五年前的事情了,十五年前,他将她从烟柳之地救了出来,养在自己的府邸里,知道她心有所属,于是只日日看着她,与她交谈,却从没有得到她。
“王爷!”两个侍卫骑着马从后面飞奔而来,从马车边经过,直奔汉王而去。他们终于回来了!我的精神也随之一振,坐起了身子。
他们到了汉王身边,三个人都把马往前赶了些,与后面的人空出些许距离,而后不紧不慢地一直比我们快那么多,在交谈什么。
为什么只有他俩呢?我心里有些疑问,更奇怪的是他们失踪了这么久,该有许多发现才是,可只与汉王说了一小会儿话,就回到后面侍卫的队伍中,再无异常。
我又无精打采地趴回去,想起成婚后的第二天夜里,他与我很别扭地温存之后,便直接去了漪姐姐的屋子里。我的心里堵堵的,不管他意识到没有,我确实是同漪姐姐有许多相似之处,面相上自不用说,言行举止也因为幼时常在一起,而养成了相同的习惯。感情大概不是个纯粹的东西,他在她身上没有得到完全的满足,在我这里补足了那缺的另一半,他就能够冷静地待她,将她如那满塘洁净而美丽的荷花般供养起来。
后面有些许声响,我又向后张望,竟看到环儿从马车里跑出来,扶住路边一棵树不住地呕吐。忙叫人停下车,走过去。
“怎么,不舒服吗?”
她已经接过另一个丫鬟递过去的皮囊,漱了漱口,“稍微有些恶心,大概昨夜没睡好。”
我这才发现她精神差得很,眼圈黑黑的,人还有些浮肿。
“我车里空着,要不你坐过来,舒坦一些。”
她忙点头,我却觉得她浑身绵软无力,像随时都要瘫倒在地,幸亏旁边的丫鬟及时架住她。
“你也别推辞了,你过来,她们也宽松许多,大家都舒坦了。”便示意那丫鬟把她扶上我的马车。抬头向着停下来的汉王点头,他挥挥手,继续赶路。
“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吗?”我低头问她,她半躺半坐在马车内,一块绛红的披风没有披在肩上,反倒盖在身上,嘴唇干裂,面色如土,没有作声。我想想,“不应该啊,大家都是一起吃的,还有旁人不舒服吗?”这路上,要是食物不干净,这人人都这样,接下来麻烦可就大了。
她只躺在那里,呼哧呼哧大喘着气,紧盯着另一面合着的窗,只留给我个后背,反常得很。
我轻轻靠过去,这才发现大股大股的泪水正顺着她的面颊流下。
“这是怎么了?”我大吃一惊,“难受得很吗?”
她摇摇头,忽闪着大眼睛,“姑娘,奴婢真是给您丢人了;奴婢是赵姨娘捡回来的,这下也给她丢人了。”
我先是莫名其妙,再低头一看,心里明白了几分,连连点头,“不会吧,不是吧……”声音也小了下去。
她含着泪点点头。
“我只当,我只当你们是……”也找不到合适的词,“到了这个份上,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我要是知道你们是到了这个地步,他又回了你,我是不会算了的。”我心里一阵发急,我只当是个干脆的了结,谁知道他们已经种下了祸根。
“出了这样的事情,奴婢也没法开口。”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您别让别人知道,奴婢求您了。”
“张公子必须知道。”我斩钉截铁地说。
“别。”她大惊失色,“奴婢最不想让他知道。”
我愣住了,“这可是……”抑制住自己大声说话的冲动,“这可是他的孩子,不说是逼迫他,至少他也有权利知道。”
她还是一个劲地摇头,“奴婢不要他的可怜。”
“那你怎么办?”我气不打一处来。
“奴婢,觉着,那老刘头,对奴婢还不错。”她吞吞吐吐地说。
“谁是老刘头?”我皱着眉。
她吃力地靠到我身边的车窗,向窗外努努嘴,“就那骑马的家丁,上了点年纪的那个。”
我仔细一看,四十多岁的家丁,佝偻着背。
“你……”一时无语,“你怎么知道他对你不错。”
“在府里,他没事总送奴婢些胭脂什么的,后来奴婢认了亲,又同张公子有了婚约,他才住手,这一路上总关照奴婢。”原来还有这样的事情。
“你当真愿意同他在一起?”心里着实可惜。
“他是个老实人,会对奴婢好的。”她倒是很肯定。
我沉默了一会儿,“老刘头年纪大了,长相确实一般得很。”我斟酌了下,没有用更差的词,“他能娶到你确实有幸。但照你的描述,性格倒也憨厚。”
她一直点头,不防我话锋一转,“他配不上你,不代表你能骗他。”
环儿长大了眼,瞪着我,“你之前连家世这样的身外之物都对张公子据实相告,你对老刘头你就这样隐瞒?”
“我,我……”她低下头,“姑娘之前也是主张奴婢向张公子隐瞒家世的,现在为何又……”。
被她一问,我也有些纠结,自己也似乎很矛盾,但仔细想想却又坦然,“环儿,我一直是站在你这一边的,可你不能因为他对你好,你就一味欺侮他。”
她又哭了起来,“姑娘的意思是再去找张公子?去求他?”
“这不是求不求他,他做出的事情,他应当负起责任。”我握住她的手,“今晚就给他写信,把事情告诉他。老刘头这边,若是你要跟他,我也不阻拦,但这一点你不能骗他。”
环儿怔了怔。
不知不觉,今夜落脚的地方已到。
我急切地跟在汉王身边,想知道那晚射箭那帮人的来龙去脉。
遗憾得很,两个侍卫一直追踪,但这帮人似乎之前也预料到过被这样跟着,六个人,越走越散,而两个侍卫又不能分开行动,生怕失去呼应,中了圈套,就什么也查不到,连命也搭进去,只得选了个人跟着。
只知道一直往北走,快要到济南府的郊外,那人被追得实在无路可去,竟拔刀自刎,两个侍卫见势忙上前阻拦,但颈部已经割开,鲜血喷涌出来,没多少时间,那人便一命呜呼,留下满地血迹。
两个侍卫翻遍全身,也没找着有用的东西,只是在翻看的时候,见着他后背上刺着有些奇怪的图案。
考虑到路途遥远,也不可能把这尸体带回到汉王跟前,那个侍卫将图案拓了下来。
汉王把那纸张展开摊在我面前,是个骨朵,准确的说,是在莲叶上的骨朵。
我在脑中搜寻着,但知道的事情太少,只想到白莲教三个字,却不知对不对,“王爷觉着这和邪教作乱有关吗?”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这刺青,是白莲教的无疑,但却想不出他们攻击我的理由。”
“果然是白莲教,这和赵王就没有关系了是吗?”我有些沮丧,却又欣慰了,若真是兄弟相残才真叫人寒心。
他抿抿唇,似下了很大的决心,“父皇还在顺天做藩王的时候,我们都还年幼,赵王曾迷信一个道士,现在想来,那个道士颇有白莲教徒的嫌疑。”
“藩王府上还容得下这样的道士?”我有些诧异,皇上本就是个不大敬畏天地的人,怎会容忍这样的人在府里胡闹。
“是赵王在府外时结实的,父皇发现后就勒令禁止了。”
我点点头,默默坐在他身边,这样一来,赵王还是没能月兑得了干系,但至少不是太子一系的人。
坐了会儿,“你和环儿在马车里商议什么?”居然被他留意到了。
我沉思了一会儿,“王爷,当初为何要收凤香?”
他蹙眉瞟我一眼,伸手捏了我一把,“现在还问这个有什么意思?”
“你先回答了,我才能回答你。”
他叹了口气,“在烟兰阁,灯火突然全灭了,只当是你姐姐,就……”他偷偷看我一眼,“后来她又有了身孕,肯定是得收下的。”
果然同大家传的一样,“你觉得有责任收她?”
他点点头,也意识到了什么,“环儿同张公子?”
我只好点头,他也显得有些气愤,“张公子竟是这样的人?真没看出来。这无论如何得他来收拾才是。他担不起这责,就不该要。”
我站起身,贴着他的后背,手臂环绕他的脖颈,软软地靠上去,凑在他耳边,想问些话,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心里砰砰直跳。
“你想问什么?问出来吧”他低头吻吻我的手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