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匆匆,春去秋来,夏末冬至,四个年头就在不经意间过去。最新更新:风云小说网
四年时光,我见着他的两鬓有了些许白雪的痕迹,偶尔在院中练剑,却仍如记忆中般英武。
四年时光,对着黄铜镜梳妆,偶尔会惊叫,眼角为何有了细纹,而后被他笑着抚平。
四年时光,王府东面,张家医馆,孩子由啼哭到大笑,再后来便跟在瞻坦后面满院子乱跑。
四年时光,足以让我忘记过往所有的痛,忘记身世隔阂,同他一同生活,一同呼吸,默契得如同一直生活在一起。
我喜欢这样的生活,仿佛没有了尘世的纷扰。我总在夜间想起当年在顺天的逍遥宫里见着的那幅画,女子在山上茅庐之中织布,男子林间打猎。这四年里,我的生活纯粹极了,我是完全属于他的,而他也是我一个人的。无论是亲密地纠缠在一起,或只是安静地坐在屋中,即使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只要抬头,看到对方时心中便有一种安然的感觉,我再也不会要求别的什么。
然而,睡梦中醒来,总见着他深深的忧愁,明显的“川”字印在眉头,想伸手抚平,却又无能为力。我要的生活未必是他要的,只能安静地伏在他的身侧,感受他的鼻息,突然又觉得,若是牺牲掉我喜欢的现在,来成全他心中未实现的愿望,我也是愿意的。
瞻坦十岁生日一晃就到了,坐在堂屋,下人丫鬟围成几桌,我们同张公子环儿一家子边说笑,边剥着膏蟹。屋外,满地金黄菊花。
我笑着应了环儿一句话,低下头,剥下块蟹膏,在醋碟里沾一下,迅速放在瞻坦的碟子中,看着他满足的神情,要胜似我自己吃下去的十倍百倍。
“自打有了瞻坦,我心里总是酸酸的。”汉王突然凝着眉,严肃地对我说,逗得张公子和环儿大笑,而后大家心照不宣地相互看了看,只有瞻坦一个人津津有味地吃着,见着汉王看着他,犹豫了下,忍痛把手中咬了一半的蟹膏举到汉王跟前,“爹别急,这就给你。”众人又是一阵捧月复。
张公子举起酒杯,“恭喜王爷,听说世子与小王要随皇上北征了。”
连同下人们都一愣,而后纷纷举杯,我也跟着举起酒杯,碰了碰汉王的杯子,这是他的喜事,我该为他高兴,嘴角却吃力地吊起,他腾出一只手抚了抚我的后背。
“辛苦诸位,明天开始就要为迎接圣驾忙起来。”说完,汉王一饮而尽,我从他的眉梢间看到难得的快意。
下人们紧赶慢赶,终于在北征队伍到来前三日将王府格局重新安排,帮皇上安排出一间休息的屋子。
突然一辆马车停在王府门前,赶车的是个侍卫,华服出行,仔细一看是赵王府派来的人。汉王忙让人去迎了。这才想起,赵王早就写信来,说要送份礼,帮汉王招待皇上。
他这样做,我心里总觉着怪怪的,都是王爷,虽说汉王确实是遭了罚,偏居在这小小的乐安,但他的身份没有丝毫的动摇,招待下他自己的父皇还是有这个能力的,赵王这个举动让我很不舒坦,似乎还需要他的接济。再说了,若是给我们样东西,让我们献给皇上也就罢了,他却也写信给了皇上,提前送到了汉王府,让皇上好好享用。我气不打一处来,北征本就会经过顺天,他既是这般要献宝,可以等到皇上到了他的府上再献,何须这样劳烦。可汉王虽也是为这有了心思,可对此什么也不说,我也就没法劝。
家丁们将马车上一个大箱子搬进堂屋,我和汉王凑近,心里还真有些好奇,赵王这样信誓旦旦,皇上定会喜欢,又如此兴师动众的,到底是个什么宝贝?
箱子掀开,居然是一大一小两个坛子。汉王小心翼翼地打开那个小坛子,一股醇厚的香气扑面而来,赵王居然送来两坛子酒。
汉王打开附在箱内的信,这两坛子也是赵王花了大力气,派人在晋中盆地各处搜寻,最终找来最为珍贵的汾酒,原本的主人藏这酒藏了能有十年,终于被赵王重金买下。赵王自己也没舍得喝一杯,便分了两坛子,那大坛是皇上驾到筵席上用的,而那小坛,就先让汉王尝个鲜了。想来,相同内容的信件,大概也已经到了皇上手中。
汉王让丫鬟拿来杯盏,又去厨房拿了些小菜,置在屋中圆桌上。
“好久没这么舒心过了。”他冲我招招手,我便坐在他身旁。
“终于又有机会同皇上亲近了。”我点点头,“说不定王爷的机会又要来了。”
他点点头,想宽慰我几句,却不知从何说起,也就罢了,举起杯子,眼见着就要喝下,我夺过了杯子,“我心里不踏实。”
他先是吃了一惊,而后也顺着我的眼光看向屋中的箱子,陷入沉思,“这未免太明目张胆,他不敢。”
“但此事当真蹊跷,赵王这是告诉所有人,酒是他送的,却在汉王府多放了三天,这……”我没有说下去,只看着他。
“我总不能拿家丁试?”他皱着眉,小声地对我说,心里不禁发笑,这要是给家丁听着了,肯定吓了一大跳。
“让人去问问,成西面牢狱里今天有没有人要杀头的,同狱卒商议一下,给狱卒和犯人家一点银子,喝一壶酒再上路。”我想了许久,原本是用匹马什么的都可以了事,可这是酒,又不是一般食物,更何况,牵涉刺杀皇上这等大事,还是需要人来一试。
他点点头,放下手中的杯子,招呼家丁去办这事,回过头来,“还是找张公子也来看看,能不能提前验出来。”
我无力地靠在椅背上,赵王真是给我们出了个大难题,若是酒有问题,皇上喝出事来,我们必逃不了干系;可若我们提前几日查了出来,该怎样处置这坛酒就又成了问题。酒到了我们这里,才有了毒,尽管心知肚明,我们却没有法子说是赵王干的;若是要不声不响地掩盖掉毒酒,赵王又叫嚷得所有人都知道他献了酒,我们还需填上这个空才行。
接连三日,滴酒不剩,可那牢里的犯人都命丧刽子手的刀下,连张公子也没找出它半点纰漏,北征的队伍已经进了乐安城。
汉王恭恭敬敬地跪在城门口,我跟在他的身后。有五六年了,再见到皇上,仍旧被他的威仪所震慑。低着头,用余光,看见皇上郑重地从马背上跳下,俯身扶起汉王,我心里的石头也落了地。
城外三十里地瞬间落入一片喧嚣,将士们就地扎营,只有皇上、皇圣孙、世子、郡王们同侍卫们进了城。
瞻壑完完全全是个大人样,出乎意料地,瞻圻也满眼的成熟,跟在皇圣孙与瞻壑身后,谦逊而正气地,只在于汉王目光相接时,才突然露出孩童的纯真与祈求。
府里的丫鬟家丁都有些慌乱了,毕竟过去从没在府里接待过皇上,个个紧张兮兮,带得我也浑身紧绷,害怕一个闪失,坏了汉王等了四年的机会。
“凝姑娘!”皇圣孙站在我的面前,挺拔如青松般的青年,已经同当年入皇城的汉王一样大。
我微微福身,向他问了安。
他的目光被我的手腕吸引,心里微微一颤,却又坦然,那两截镯子,后来汉王让人用黄金重新镶在一起,又成了镯子,我便日日带着。皇圣孙眼中自然是寒碜,可这并不仅仅是个镯子。
“皇叔最终也不肯放手,凝姑娘怕是吃了不少苦。”说这话的时候他还是不住看我的镯子。
我摇摇头,“奴婢想要的本就不多。”
他也宽慰地点点头。
“听闻皇圣孙也有了儿子,希望一切安好。”他已经完全是个男人了。
他点点头,满脸初为人父的欣喜,而又意识到什么,收敛了自己的笑容。心里着实感动,这个我也已经看淡。
院子里,皇上在主席位上坐得很随便,都是自家的子嗣,也就没有那么多规矩,见着还没有坐满,还不停催促着,皇圣孙朝我微微弯了弯腰,走回自己的座位上。
“大事不好!”张公子心急慌忙地从一旁窜到我跟前,“真是太疏忽了!”说着直跺脚。
我被他吓得一下没能出声。
“那酒在坛子在瓷杯里都好,可不能碰金子!”他附在我耳边,却又抑制不住地大声说出来。
我抬头看一眼,只有皇上用的是金子做的杯盏,恨不得捂上眼,“你早上见着这毒的威力了?”
“用金钗碰了碰酒,又倒进鱼缸里,马上翻了鱼肚白。”他斩钉截铁地说,又望了望院中的筵席。
皇上询问起那向往了几个月的好酒,丫鬟逐个给宾客斟酒,皇上的酒杯已经被丫鬟拿在手中。
“赶紧的!”我指使着丫鬟将剩余的酒连同坛子一同搬到厨房里别人找不着的地方。筵席之上,丫鬟们给每人都斟了一杯,居然再也没有剩余。嘈杂的声音逐渐减弱,我紧张地看着皇上跟前的酒杯,怎样才能将那杯酒夺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