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大作,一声惊雷,直击奉天殿,从屋檐开始,先是一些火星,被守夜的侍卫发现,拿来水桶,想借着暴雨的力量,扑灭,却出乎意料的,火星逐渐变为火苗,从屋檐的东面直窜到西面,盘踞在大殿的屋顶,如同挂上最鲜亮的装饰。
大火逐渐蔓延至廊柱,火舌舌忝进主殿,精美的雕刻与镂空的窗棂都在烈烈的火焰中消失。随之而来的宫人们,用水、沙,奋力扑火,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一道又一道闪电反复击打奉天殿,更多鲜红的火星从屋顶升腾,一并加入越来越高的火焰。火势在强劲的风中愈发不可控制,将三座宫殿全部吞噬。
闻风而出的皇上,站在高大的奉天殿前,在暴雨中一直注视着这华丽无比的三座殿堂,在熊熊烈火中逐渐化为焦炭、灰烬,却无能为力。大火燃烧了有一个时辰,所有的宫人都筋疲力尽,只得跪在皇上身后,一起祈求大火熄灭。
最终不是因为瓢泼的暴雨,而是因为在这空旷的广场上,再没有别的可以燃烧,大火终于熄灭,整片废墟上腾腾的热气,被大雨浇过,发出“兹兹”声。
皇上呆立在宫殿前,许是吃惊,许是遗憾,许是沉思,直至天重又亮起,才回到自己的寝宫。也没有回头再看一眼废墟,只是直直地回了自己的屋子,闭上门,吩咐下去,忙碌了整晚,白天需要休息,今日不上朝。
“亏得没有什么重要的人在殿里。”汉王将信纸重新叠好,沉思了半晌,才幽幽吐出这样一句话。
“皇上花了这么多心思在这座宫殿上,这可真是可惜了……”我心中遗憾至极,新落成的皇宫,被最惨烈的方式毁灭,而且居然是雷劈,自古以来这都是老天的惩罚。
“父皇费尽心思,才最终迁都,才多少日子,就出了这样的事儿。”
想起最早听到迁都这件事情,还是很小的时候,“我不明白,皇上为什么要迁都?”一直都没有想过这样的问题。
他叹口气,“应天太靠南了,没法震慑北方。蒙古对于败给太祖皇帝耿耿于怀,仍然虎视眈眈,时不时来侵犯北方,天子坐镇顺天时给他们最好的警示。”
我点点头,瞟着他手中的信,想起这么些天他给我念的大事,还有古往今来的许多故事,又摇摇头,“疆土如此之大,顾得了北面就顾不了南面,顾着南面了北方又不好了,皇上开始迁都,南方,尤其是西南就蠢蠢欲动了,皇上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他断断不会因为警告蒙古而这样大动干戈。”
“瞒不了你。”他无奈地对我笑,“我们都是北方人,应天生活得不惯意。”
“也不是。”我对这个答案仍不满意,“或者说不全是,皇上纵横沙场多年,许多时候都住在军中的营帐中,气候的差别不至于他如此大费周折。你说的都是原因,但是还不够。”
他长出一口气,靠在椅背上,“应天太多冤魂,父皇住在他亲手推翻的人的宫殿里,没有一日是睡得踏实的。”
皇上取得天下的那一天,应天城的皇宫就是一片火海,见着昨夜的情形,他大概又像回到了二十年前,当年焚烧过建文帝的大火,昨日焚烧了他的宫殿,一切似乎又都是公平的,谁都不能多得什么。
“你相信这是建文帝手下臣子的怨念吗?”我不安地问他。
他未知可否,“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
然而百姓们却都能在瞬间下定结论的,皇上犯下太多罪过,上天不能饶恕他;他烧了建文帝的城,老天来烧他的城;他残杀了那么多忠心耿耿的臣子,那些冤魂迟早都会用更痛苦的方式复仇。
这些便是街头巷尾百姓们津津乐道的话题。
于是皇上也开始自责。没有皇帝会承认自己犯过错,而他却想承认。
闭门沉思了一天,他下旨,所有的大臣,若是觉察到他的罪过,都可上书指出。汉王难以置信地告诉我这一消息,我也觉得难以相信。
文臣们从来都是口不留情的,即使是皇上不爱听,他们也会想着法子去表达自己的愤慨、批评,更何况这次是皇上鼓励的,可以料想,皇上将面对多少责难。
那些个不守规矩、不遵从老祖宗的法则的陈词滥调都会蹦出来。我开始担忧了,我看着汉王,他从来都是同这些责难连在一起的,在这个家庭里第二个出生大概就注定了他这尴尬的位置。
然而皇上终究是皇上,他做皇上最有意思的一条便是,别人实在是惹他烦心了,他可以杀。
不出所料的那些文臣们一个个口诛笔伐,列举了皇上的种种罪状。皇上终究忍无可忍,将一个列举了汉王许多罪状的大臣处死了,一时朝上又再无声响。可皇上却立即赋予皇圣孙更多的兵权,这是从未有过的。
处死那个大臣的信成了皇上给汉王的最后一封信。末了,赞许了他多年的额战功,希望能够给他归隐山林,****山水的机会。连原本就少的侍卫又减了半。
汉王得到这个消息,不像年轻时那样暴怒,只是一脸的茫然,那个神情,让我突然想起许多年前,他听闻那个被杖毙的大理寺官员时的情景。这次还又加上点惘然。静静坐在屋中,淡漠的神情里透着些许愤慨,微微上扬的嘴角带着高傲的冷笑。
我想我终于知道皇上的心思了。
“皇上想立你想得不得了。他都容不得别人说你的不好。”我模着他的肩,却知道这对于他跌落谷底的心情是毫无用处的,“作为一个儿子,你是再称职不过了。”
他还只是冷笑,“父皇重视过我吗?”他的语气已经给了自己答案。
“皇上上一次贬你,还牵扯了纪纲还有府内妻妾的事情,已是牵强;这一次,他索性没有给出任何理由。”我抱住他的肩,“皇上找不出贬你的理由,你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你觉得皇上对你还不满意吗?”
“那究竟是为什么啊?”他还是没有能够忍住那股怒气,“他对我这样满意,他为什么就不能赏我呢?”
“宗法不可违。”我只能这样解释。
“他起兵南下对抗建文帝时,什么样不祥的征兆,他都不放在心上,怎么自打登了基就怕起那些鬼魂,到了现在这样脆弱呢?他知道这些都不是真的。”他满心的憋屈,却无处宣泄。
“因为他是皇上,这些规矩他若不守,就不能期望天下人守他的规矩了。”
浩浩荡荡的北征队伍,向着辽远的蒙古草原进发。
皇上带着皇圣孙与瞻圻,向着嚣张的阿鲁台进发。
汉王立在院中,抬头仰望南飞的一行大雁,久久的。许是累了,终于低下头来,“我同郡守去山上喝酒去。”他冲我淡淡一笑。望一眼书房,瞻坦正将教书的师傅送出门外。
“瞻坦,和我一起出去。”
瞻坦学了一天,本倦意满脸,听得这样一说,立刻精神抖擞。
父子二人骑着马,从门口出去,后面跟着两个家丁,一个捧一坛子酒,另一个带着酒具。一行四人,懒懒散散地消失在镇子的尽头。
我知道他的心里满是飘扬的旌旗、奔腾的马队、锋利的刀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