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王带着他的小儿子,又过回了近似于闲林野鹤的生活,遍结周围城镇的文人雅士,踏遍乐安城远近所有的青山。
然而,这一次,世人却又不甘心让他一味隐居,总有文臣武将登门拜访,汉王便也极认真地接待,无论是朝廷还是军中、社稷大事又或是游山玩水,所有话题他总来者不拒。
偶尔没有出去的日子,他也在院中舞剑自乐,而瞻坦一年多的学习也有了长足的长进,招招式式,像模像样,见着他的武将总赞叹,若是能够上沙场,定又是一个汉王。
皇上带领着皇圣孙,带着我大明朝的威仪与强悍,踏平了北方的疆土,将一直贼心不死的阿鲁台驱赶得远远的,才又风尘仆仆地回了顺天。
期间,南方却不安分,倒像是和蒙古里应外合似的,安南频频进犯大明的领土。分封了云南的郡王们,秉承了汉王的传统,领着当地的一干将士,将作乱的人制得服服帖帖,皇上对此大加赞赏,郡王们的薪俸又多了不少。
于是每每有人提起,汉王居住在这样的小城,真真委屈时,他也满不在乎地回了,儿子们都过着富足的日子,他自己也落得清闲,乐安还真是个让人乐于安居于此的地方。
皇上再也没有来过乐安,也没有再召汉王进京,朝堂上的一切,他都自有主张,再也不需要汉王的主意,军中都有了青年才俊,拼搏杀敌这样的事情,再也不需要王爷来做。但是他却对这个儿子念念不忘,即使人不在跟前,上朝时,碰着之前汉王参与过讨论的事情或相关联的问题,他总爱带上几句称赞他的话,群臣总面面相觑,心思早就盘算开了。山珍海味、珍奇物件,皇上总也不吝得赏赐给汉王,总之,除了兵与粮草,他什么好的都想给汉王。这些都让朝中的骑墙派犯了大难。
乐安城外的牢狱里,青壮年的犯人们已经熟识了剑法,也有很好的纪律,在我们看来,已经是有雏形的军队了,只差将他们放出来。
顺天城里,张辅是皇上身边最年轻却又最受重用的大臣,瞻圻则是皇圣孙身边最亲密的陪伴,自从瞻壑去世之后,皇圣孙对瞻圻这个弟弟更加亲近,也许二人在一起时,可以共同回忆那个年轻朝气的青年。
听说,那日被雷击又被烧毁的奉天三殿,至今都仍未修复,只是一团漆黑的灰烬,蜷伏在皇城的最中心,安静肃穆。皇上平日里尽量避着走到这废墟的周围,但偶尔,却一个人站在庞大的残灰前,一望就是一个时辰,没有人知道他在思考什么,双眼如湖水般平静。
汉王每每听到这样的说法,脸上带着无奈的笑,“父皇每凝视一次那废墟,他心里传位于我的念想就减一分。”他对于这个现实有种带着愤慨的坦然。
皇上从蒙古回到顺天还没有多久,阿鲁台却又不甘寂寞。大明的军队前脚走,他后脚来,待到大明赶到,他又逃之夭夭,带着那些轻骑兵,轻而易举地消失在苍茫的草原之上。随着他军队的规模越来越小,他逐渐由前朝的残部堕落成为散兵游勇、四处打劫的强盗,这样唯一的好处,就是让他的行踪难以捉模。
而皇上的身体却大不如前。汉王私底下怨恨赵王,皇上的身子本没有这样弱,赵王的出手太狠,正碰上皇上由壮年往暮年过度,日益显得虚弱。
在这样的时候,皇上居然还要亲征蒙古。这次,汉王坐不住了,他写信去顺天城,不为为了请战,只为劝服皇上留在顺天。
皇上的回信也是很快就到了汉王的手上。用汉王自己的话说,他的父母都是一样不善于表达情感的人,他对于冷淡的话语都习惯了,而皇上这次给了他前所未有过的情感真挚的信,看得他反倒不适应了。洋洋洒洒将近十张纸,皇上居然回顾了汉王的成长历程。
由于长子生来有疾,而自己又处在形势瞬息万变的时代,这个次子承载了他太多的期望。从他学步,到奔跑,第一次骑马,第一次拿起剑,他看见了自己可以倚靠的希望。
靖难路上,无论是帐中父子二人的交谈,而是战场上紧紧的跟随,这个次子给予他的都是力量,他想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他,但是长子依旧是长子,长孙也是他喜爱的,既然都是爱的,他希望这些儿孙不要重蹈覆辙。
当初是迫不得已才走上这条为天下人唾弃的道路,得到皇位之后,他便是孤独的,一个人坐在这宝座之上,对所有人都戒备着,但是防不胜防,最终自己的小儿子让他伤透了心。
末了,他作为一个长辈,一个走到暮年的老人,居然坦诚,人的一辈子,短暂又单薄,若是他能够选,他倒愿意和徐皇后还有三个儿子重新生活在燕王府。
汉王读着信,我见着他的手在微微颤抖,走过去,握住。
“父皇这是彻底背弃了承诺。”他用微颤的声音说。
“皇上想给你最好的交代。”我靠在他的胸口,“皇上的用心良苦你要懂。”
“我这么多年的心血,他根本不懂。”他把信捏在手心,紧紧抱住我,“我可怎么办?”
我定了定,“你若真的想要,那就坚持。”
他激动地喘气,而后平静下来,放开我,将手中蜷成一团的信纸又仔细地展平,叠好,放回信封当中。
“父皇还送来了几坛酒。”他皱皱眉,瞥了瞥门边的坛子,“他眼里我还是孩子吗?”
汉王除了皇位,什么都不缺,皇上急切地想补偿他什么,却永远都不可能补偿得了,我倒觉得这几坛酒,装的全是寻常父亲愧疚而迫切的心。
“出去一趟,带着这些酒,去犒劳犒劳那些牢头。”他又露出了笑容,叫上几个家丁,往外头走去。
秋风渐起,北方定是黄叶满地。
逐渐显露老态的皇上,拖着还带着病的身体,带上皇孙们,继续着他从年轻时就熟悉的事业-讨伐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