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有些事就像夹缝生存的杂草,荒乱的长满了岩石洞,却无从拔起。
再次见到苏一年,又是梅雨时节,空气中总飘浮着一层雾气,在她的坟前,沉默之间,我突然感到,这些年的千山万水,在此刻,终于静止成为一幅画,就这样,无法被涂改地置于眼前。
他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不紧不慢的朝我走过来,我紧紧地抓着肩上的背包带子不敢看他,仿佛一切罪过都源于自己。
他走到我的跟前,伸出一只手,说:“梅子,走,跟我去一个地方。”我抬起头看他,短短的头发上结了一层细密的水珠,还是那样一副桀骜的面庞,却静如止水。我迟疑了一会儿,也伸出了手,他一把反握住我的手扭头就拉着我往前跑。
这让我我想起了十七岁那年,第一次见他,他也是这样慌忙地跑进了我们正在上课的教室,当所有人都看着他时,他没有表现出半分的尴尬,而是一脸笑容地说:“我是苏一年,对,就是一年两年的那个一年,插班生,请多关照哦!”就这样,他闯进了我和安安循规蹈矩的生活,安安是我的闺蜜,无话不谈的那种,她是个温柔的姑娘,一如她的名字,令我安心。
冥冥中,好像什么都变成了回忆。
他拉着我跑的很急,一路往山上去,我开始有些吃力的喘息了起来,几分钟后,终于到了,我知道,是那两棵情侣树……
“安安,你看山头上的那两棵树!”我趴在在教学楼的走廊上,指着远山上一高一矮靠的很近的两棵柏树跟安安说。
“就像一对情侣……”她认真地回答我。
“是呢!你改天得去情侣树边许个愿,说不定会很灵哦!”
安安转过脸来,一脸迟疑,问我:“嗯?许什么愿?”
我轻轻地伏在她的耳边,边笑边说:“当然是让苏一年也喜欢你啊!呵呵……”说着她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跑过来挠我痒痒,我们就这样在走廊上闹了起来,那时的我们,笑的多么美好!
那时的苏一年刚转到我们学校就名噪一时,几乎人人都知道他是个不谙世事的叛逆少年,是的,刚开始我也不信,因为他温驯如风的面庞怎么看都像个好孩子,但当我见识到了他做过的一系列蠢事之后,我信了。但我怎么都想不通,为什么偏偏安安会喜欢上他,喜欢上这样一个混小子!
我从小就是个不擅长交际的孩子,别人都说我很孤僻,我也不懂我自己,但我很庆幸,能让我遇上安安,从小,有她在,就不会让我孤单,我爱她,就像爱我自己。
“梅子,你说……苏一年会喜欢我吗?”漫天的黑色,我和安安躲在被子里悄悄说话。
“你为什么会喜欢他?他一点也不适合你!”我有些不耐烦了。
她在黑暗中望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我喜欢上他,我也没办法,你会帮我的,对吧?”我愣了一秒,最后还是点了点头,我总是不能拒绝她的任何要求,她从小就对我的好,似乎扎根在我的心里,我总是固执的认为,我为她做任何事都是应该做的,应该还她的。
苏一年是因为被原来的学校开除才转来我们学校的,但是即使换了一个环境,他还是依旧和以前一样,每天惹事,想方设法逃课,自从和他同桌后,他每天都会给我讲许多他以前打架的故事,尽管我一般都只听不说话,但他还是依旧每天乐此不疲,他说话的语速总是很快,有时候我根本没听明白是怎么回事,只是不住的点头……
“你觉得安安人怎么样?”我打断了他。
“嗯?就是你那个好朋友?人挺好的呀!”他笑嘻嘻的回答我,“突然问这个干嘛?”
我扭头望向了窗外,然后又看了回来,才回答他:“呃……周末有什么活动?能带着我们一起么?”我抓住了他的软肋,他是个爱玩也会玩的人。
他的脸上瞬间浮上了一脸骄傲:“这你可问对人了,我每天都有活动……”
“那你是答应了咯!”我继续没完没了。他对我打了个响指,说:“当然!”
其实我是没想到他会带我们去那种地方的,当我看到一排排五颜六色的机车和旁边挤的满满当当的年轻人,虽然心底里还是吃了一惊,但我还是没有任何表情,装作很镇定!
“梅子,怎么样,很酷吧!”苏一年把一只手搭在我的肩上,依旧是一脸和煦的笑容。我把他的手拿下来,“你也要玩么?这很危险!”
“当然,不然带你们来干嘛?待会儿要给我加油哦!好吗?安安同学。”他又扭头对安安说话,对于女孩子,他总是自来熟。这是苏一年第一次跟安安讲话,我看到安安紧张的抓着自己的衣摆,只是小声的“嗯。”了一声算回答他,不知道说什么好。
见状我马上走到安安身边,挽着她的手,不屑的对苏一年说:“输了可别嫌丢人哦!”
这样的飙车比赛是一群热爱机车的年轻人组织起来的,每周末都会有一场,因为没有钱租场地,所以每次都是晚上12点在郊区这条很少有人的路上进行,尽管早就听说过,但这还是我第一次真正的见到,更没想到的是苏一年竟然也会参加。
当苏一年去一边准备的时候,安安一脸担忧的问我:“他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我耸了耸肩,说:“鬼才知道!”
突然一阵尖锐的口哨声传入了我的耳朵,旁边的所有人瞬间就像满血复活一样欢腾了起来,我掏出手机,看到正好12点整。
苏一年戴着头盔手套骑在一辆银白色的机车上,我们看不到他的表情,他对我们做了一个ok的手势,只听一声枪响,十几辆车就像月兑疆的野马一样奔腾出去,几秒钟,每个身影都消失在了尽头……
他们要从山头绕一圈再回到起点,先到的胜利,就这样,我们在起点死死的盯着前方。
一会儿,天空竟然下起了零星的小雨,梅雨季节总是这样,连绵的雨总是不断。我知道安安是真的喜欢苏一年,因为此刻,她不自觉的紧紧的抓着我的手臂,指甲深陷在我的衣服里,看到她紧锁的眉头,我才握住她的手,一个劲儿的跟她说:“别担心,他没问题!以前就听他说过他飙车的技术好着呢!”
“真的吗?”她问我。我重重的点了点头。
半个小时过去了,我看到裁判已经举好手里的指令枪在等待他们的归来。一秒、两秒、三秒……好像每过一秒我的心里就咯噔一下,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紧张!安安依旧抓着我的手保持着翘首的姿势。
一会儿,我们听到了机车沉闷的声响,旁边所有观看的人都打足了十二分的精神,接着,苏一年的身影出现在了我的眼前,当我还没反应过来,裁判的枪响了,所有人都在呼喊着苏一年的名字,安安开心的不停的晃动着我的胳膊,说:“苏一年赢了,他真的赢了!”
话音刚落,就看到苏一年朝我们走了过来,抱着他的头盔,一脸骄傲的笑。
他刚走到我们跟前,安安就激动的说:“苏一年,你真棒!”不知道她哪来的胆子。
苏一年朝她笑着点头,说:“谢谢安安!”然后他转向我,神气的说:“怎么样!梅子!我赢了!这还是我第一次跑赢呢!你给我带来了好运气!”说完,他一把拥抱住了我,我没有料到他会做这个动作,一下子就懵了,心跳瞬间就像漏跳了几拍,我赶紧条件反射的一把推开了他,只说了句“恭喜!”
苏一年还在继续说着什么,可我好像一句也没听进去,脑海里还在回放刚才那个拥抱,我用余光瞟到安安,她就像什么也没看到一样在和苏一年开着玩笑,我总算如释重负。
那次看苏一年飙车之后,我们三个的关系瞬间升级为好朋友,他一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的就会叫上我和安安。苏一年和我聊天,我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沉默寡言,好像多了许多话题,他还开玩笑的说:“这才对嘛!沉默有时候虽然是金,但沉默久了也会变成废铁的!”我开始喜欢和他聊天,他还是喜欢跟我讲他打架的故事,但我总跟他讲安安……
这年夏天似乎来的比往常都早,也许连老天都刻意眷顾这个离别季,过几天就是高考了,一切都大概成了定局,大家都坐在教室里昏昏欲睡的背着文言文,我和苏一年躲在书本下边聊天,他问我:“梅子,你想好要报考哪所大学了吗?”我想了想,才说:“还没想好,听说安安要去北京。”
“我是问你,不是安安!”他显得有些不耐烦。
“我……嗯……”
“你想去哪儿?”我支支吾吾的半天没有说话,他又问了一遍。
我几乎月兑口而出:“你不用管我,安安喜欢你,你应该知道吧?”
听我说完这句话,他没有回答,我听见他很粗的喘息声,这时候刚好下课,他一脸愤怒的拉着我的手就往教室外面走,我试着挣月兑他,但是他的力气太大了,我的手根本不能动弹,只好跟着他,他一直带我走上了教学楼的天台,才松开了我。
“苏一年你干嘛呀?”我大声的朝他吼。
他一拳锤在天台的护栏上,才慢慢地说:“我干嘛?我还想问林梅子你想干嘛呢!安安喜欢我,关我什么事!”
提到安安,我的愤怒瞬间被他激起,我是不允许任何人对安安不好的,“你王八蛋,是谁每天给你买早餐,是谁在你打完球给你买水,是谁看到你每天勾搭其他女孩儿还依旧对你这么好的,是安安,难道你没有心吗?”我开始歇斯底里。
“是,我王八蛋,我他妈就是王八蛋!你走啊!你走了就没有王八蛋喜欢你了!”这么多话,他一气呵成,周围安静的仿佛整个世界都静止了,我的心里为之一颤,最终归于平静。
最终他还是说出了这句话,我知道,他早晚都会说的,其实我一直都知道。
我没有回答他,而是径直走了,是的,是时候,我该离开了。
最后那几天,我没有再去学校,高考完,我坐上了去往北方的班机,我早就下定决心要把幸福留给安安,我想这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北方的这个城市是我一直向往的,因为以前跟苏一年有一搭没一搭聊天的时候就听他说过,北方可和我们这儿不一样,是个用冰雪做成的地方……如今,我来到了他口中的冰雪王国,可他没说,这样心也会冷。
我出生在梅雨季节,所以爸爸给我取名林梅子,但是一个人在外边,再也看不见家乡的梅子雨,也没人亲切的叫我梅子了,一年一晃而过,我已经完全适应了北方的寒冷,就像我也已经适应了一个人的生活,没有苏一年,没有安安的生活。
周末,我还赖在床上,一声尖锐的电话铃声把我惊醒,我接起,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她的声音近乎在颤抖,她问:“请问是林梅子吗?”我赶紧回答:“是的,有什么事?”她好像抽泣了一下,接着说:“我是安安的妈妈,安安快不行了,她说她要见你。”说完,对方再也憋不住了,嚎啕大哭了起来,瞬间,我感觉什么都听不到了,身体就像被什么压住了一样,甚至不能呼吸……半分钟后,我愣过神来,马上冲出了门就直奔机场。
两个小时后,我准确无误的来到了安安妈妈所说的医院,安安的病房里塞满了人,但我没看到苏一年。
她的脸色苍白,全身几乎缠满了绷带,就那样安静的躺在那儿,微睁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天花板,我的心钝痛了一下,眼泪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此刻,我的眼睛里好像谁也看不见,只看得见安安,我朝她的病床边模索过去,她的眼神从天花板缓慢地移到了我的身上,我伸手去模她的脸,想说什么,却哽在了喉咙里。
她张了张嘴,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但我知道她在叫我的名字,我把耳朵凑到她的嘴边,她说:“梅子,谢谢你……我……”她显然有些体力不支,我赶紧问她:“安安,没事的,我在这儿呢,你要说什么?”她尝试着开口,但再也发不出声音,安安永远的闭上了眼睛,她苍白的面庞和同样苍白的床单相应成景,就像消失在一望无垠的荒原,再也寻不见踪影。
安安闭上眼的那一刻,满屋的人都泣不成声,而我的心却再也没起一丝波澜,没有人告诉我这一切是为什么,我走出了病房,再也不敢看安安一眼。
离开了一年了,第一次回到家里,好像什么都没变,只有爸妈的白发似乎又多了些,看到我突然回来,妈妈很高兴的拉着我说家长里短,我也只是强颜欢笑,最后,我的心里防线最终崩塌,趴在妈妈的怀里哭了起来,不停的说:“安安死了,安安离开我们了,再也回不来了!”妈妈没问为什么,只是安慰我:“孩子,这就是命,人生在世不就是生死离别嘛,没事的,一切总会好的……”最后妈妈递给我一封信,说是一个星期前安安留下的。
信里写到:梅子,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不知道自己还在不在你身边。其实我早就知道,你是为了我才离开的,但经过这几年,我也明白了,不是所有的勉强就能促成现实,在第一次看他飙车,他给你的那个拥抱,我就看出来苏一年爱你,我希望你能替我好好爱他。
还是在病房里,我见到了苏一年,他的脸上还有伤,身上穿着病号服显得更加单薄,他坐在床边,眼神空洞的望着窗外,我走过去坐在他的对面,他看着我,我看着他,没有说话。
最后,他把眼神从我身上移开,才勿自说起来:“就知道你会来……你一定会问我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吧!”还没等我回答,他又接着说:“嗯……你走后,我每天都跑去赛车,也赢了不少,最后被几个混混盯上了,他们商量好要算计我,不知道怎么被安安知道了,她为了救我去求他们,可他们说只要让安安坐在后座跟他们一起赛车就饶了我,那天下了雨,出了车祸……”
我的心又开始钻心的痛,努力抑制住自己,压低声音问他:“你看到安安在,为什么还要比?”
他垂下头,深深地叹了口气,才回答我:“当时她戴着头盔,我也没看到是安安……梅子,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你原谅我好不好?”话落,他一下跪在了我的面前,我昂起头,努力不让眼泪往下落。
我站起身,没有看他,只冷冷的甩出一句:“你应该请求安安的原谅才是!”然后和一年前一样,走的毅然决然。
我想,我还是不能带着对安安的愧疚,去面对苏一年……
时别三年,又是梅雨季,在情侣树下,几点雨线飘落在我的唇边,我愣过神来,曾经的那些年岁,蓦然间,恍若隔世……
“梅子,三年前,就听安安说过这颗情侣树,在你走后,她就一直想让我陪她来许愿,但我总是拒绝,如今,她不在了,我终于等到你来,我们一起替安安许愿吧!”苏一年平静的语调让我再也联想不到当年那个桀骜不驯的混小子。
“嗯,安安会看到的!”我点了点头。
我们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诉说着自己的心愿。
安安,你听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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