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瑶华宫里,清冷如冬。
只有窗前那颗梧桐,立在风中。
她记得,就是在那棵梧桐下,翰煜轻轻揽着她的肩胛,在她耳边低语,温热的气息扑打在她如雪的脖颈上,浓密的睫毛扫过她通红的脸蛋,脉搏便开始不安分的狂跳。
他说,臻兰在哪里,我便在哪里。
那时候,岁月静好,懵懂依然。
而眼下,梧桐也凋了,西风吹落了残留的几片枯叶,一如她那些深藏已久的心事,肆虐盘旋。
她,静立在树下,孑然一身,泪眼婆娑。即使粉拳紧握,指甲嵌到肉里,也忍不下心要了他的命,为自己的孩子和父亲陪葬。
有人自背后小心翼翼地抱住了她,一点点收紧,看似轻柔的动作又不容人挣月兑。
那是翰煜,可又不是他。
他说,臻兰,此生已负,但求来生不见。
(一)
“皇后娘娘,由于您身体太过虚弱,外加心神过度疲惫,孩子……”颤巍巍地收回把脉的手,太医慌慌张张地跪在了地上,额头上满是细细密密的汗珠。
“孩子怎么了,怎么了,你倒是说啊!”巧妆粉黛的女子本来姣好的面目瞬时变得狰狞。
“娘娘,恕臣无能,皇子已经保不住了。”
“不可能,不可能,本宫明明还感觉到他的心跳,不可能……”女子着魔般撕扯着盖在身上的锦被,本就苍白的额头青筋骤起,哀嚎声惊天动地。
瑶华宫,一下子黯淡了。 “臻兰,臻兰,朕来了。”匆匆忙忙赶来的男子,依着臻兰坐下,俊朗的面容爬满哀愁,抚模着女子如缎的长发,紧紧拥着她,任她在自己的怀里恸哭。
“我们的孩子啊!你还没来得及看咱们一眼!你还只有三个月大啊。……”抽噎着,臻兰哭得没有力气继续说下去,两只手狠狠抓着帝王胸前明黄色的衣衫,关节泛白。
“臻兰,孩子还会有的,会有的。”
臻兰沉浸在无边无尽的痛苦中,又何曾看到男子眼里闪过的不合时宜的愧疚。她再也无力支撑自己薄如蝉翼的身体,就算这个身体刚刚失去了她精神上唯一的沉甸甸的负荷,她也仍然无法再支撑起自己的天空。
“臻兰,对不起。朕无能。”男子一遍一遍重复着,赎罪般的低语。那嗓音是无限温柔的,可是,臻兰不知道,温柔刀,刀刀割人性命。
“启禀皇上……”祥公公欲言又止,却故意露出了担忧的神情。
翰煜低头轻轻吻了臻兰的额头,“朕还有事要处理。你好好休养身体,晚些朕来陪你。”
皇上前脚离开,臻兰深吸了口气,疾言厉色地赶走了宫里所有的宫婢。双臂强支撑起自己的身躯,咬着牙抹掉眼泪,踉跄着,对镜梳妆,描画着凤目上狭长的眉,额间点着花钿,俨然换了副模样。
随即臻兰叫来了太监,万福。
他是臻兰成为皇后娘娘后一手扶持的太监,如今在这后宫里混的如鱼得水,也算是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主儿。但他心里始终记挂着臻兰,想着要报答这位善良温顺的女子。
“万福,本宫曾经待你不薄。如今,本宫深陷泥沼。怕是要劳烦您了。”
“娘娘尽管吩咐。奴才定当全力以赴。”
“帮本宫查查。到底,到底是谁害了本宫的孩子。前几日顺华贵妃和淑贵妃来看过本宫,但她们两个都不像是有这个胆量的女子。倒是佳庆贵妃,自从得知本宫怀有身孕后,从未向本宫请安。孰重孰轻,相信公公自有分寸。”
“是。奴才这就去办。”
翌日,皇宫里一切安然如旧。可是,怎样的阳光明媚也抵挡不了这暗无天日的宫闱里的波涛暗涌。
“回禀娘娘,奴才查过了,没有异常。娘娘确实是自己身体不适,导致了小产。”
“好了。本宫知道了。今日之事不得对外人说起。退下吧。”臻兰咬紧了牙关,随即轻轻挥挥手。
万福叹息着,退出了瑶华宫。他很想提醒给臻兰什么,但是聪明如她,想必已经猜到了。不免为臻兰娘娘惋惜,她曾是那样一个风华正茂的女子。
瑶华宫里,空荡荡的。
宫里的女人都心细如针,心思如海,刚万福公公故意给她的眼神,她思量片刻便明了。
臻兰蜷缩在软榻上,单薄的肩膀耸起,颤抖着的手覆上自己的小月复,冷笑了起来,可还是有冰凉的泪滴在她繁花似锦的衣缎上。
她从未像现在这样,如此清晰的,感受到铺天盖地的凄凉,还有那******luo的背叛。那是她刚刚愈合没多久的伤口,又被撕裂开来的疼痛。
我的孩儿,都是娘亲身体里流着的血脉害了你。
(二)
时光倒流,乞巧节,河道两岸灯火通明。
幽州城里的公子小姐们都纷纷踏出家门,来河岸放起了河灯。
撑船的小船娘梳着喜人的辫子,哼着幽州最古老的调子,有条不紊地撑着船儿渡着两岸眉目传情的人儿。
刚刚靠了岸,一修长的身影未经允许就窜进了船篷里。
“撑船吧,姑娘。” 臻兰瞪瞪眼,心里嘀咕着,看这公子的相貌英俊,穿着贵气,应该不是不付船钱便逃走的地痞无赖,便也撑起了船。
“公子要去哪里?”
“这河道这么长,你什么时候累了,就歇歇,走到哪里算哪里吧。”随即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臻兰识趣,自是不好多说什么,继续哼她的小曲,为了避开人们祈愿的河灯,这一路小船摇摇晃晃。
“姑娘,你这技术,在下实在不敢恭维。”明明是戏谑的语气,臻兰听着,却不恼。
“这么好的日子,不能因为咱这小船,影响了气氛不是。多少姑娘,正看着自己放的河灯,期盼着呢。”臻兰说着,眼里的光芒若隐若现。这样的日子里,任谁心里都有点小骚动吧。更何况是这样一个初长成的清秀姑娘。
不知此时船里的人儿,正探出脑袋,惊奇又怜惜地盯着眼前的人儿,一时挪不开目光。
“姑娘可是有心上人了?”
“公子说的轻巧。我和娘亲一样,终日在这河道上渡人。见了谁,都不过是一面之缘而已。”
男子眨着狭长的眼,认真地听着揣摩着,末了,如梦初醒般问道,“还没问姑娘的名字呢?”
“在这幽州河道撑船是有规矩的,就是不问来人,不留去者。来去匆匆,不必徒增烦恼。”
臻兰说着,眼眶便湿润了。父亲,便是那么个无名无姓的人。她记得母亲临终前,嘱托她要继续在这河道撑船,告诉她,有朝一日,父亲会回来。可是母亲日趋苍老的身体没法等下去,这是她一辈子的遗憾。
臻兰知道,自习的期盼也如同此时点缀在夜空的星星,若隐若现,无比渺茫。
男子细细琢磨着,也被她的心绪拉扯,挣月兑不了。她眼里的悲伤从何而来,她单薄的身影又为何如此寂寥,正是大好年华的小女孩又何来的心事。
这时,一艘大船横冲直撞地驶了过来,毫无征兆,臻兰的船儿硬是被挡住了去路。
臻兰还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眼见这样的荒谬事发生,气的脸红红的,直跳脚,奈何自己无能为力。只是嚷嚷着,“你们是怎么开船的,这河道这么窄,不知道不方便吗?这点道理都不懂。徒有个这么好的船瞎转悠什么。”
“七公子,请随我们回去吧。”船上走出个人,装束很是不凡,却对着臻兰身边的人俯首。完全没理会臻兰在那里正火冒三丈。
“今日风景确实不错,人儿也不错。”说着,这男子一扬眉,“本公子高兴,把这姑娘带回去吧。”
于是,不由分说,活蹦乱跳的臻兰就莫名其妙的被一群人领走了,确切地说是捆起来,扛走了。
从此,她的生活,今非昔比,不再是哼哼渡船的清幽调子便一天天过去的日子。
(三)
臻兰在麻袋里吱吱喳喳,也没人因为她的挣扎停下脚步。一路颠簸,终于,落在了地上。抬着她的人都纷纷散去。
臻兰被困在麻绳袋子里,无人理睬。一片漆黑。臻兰也静了下来,不吵不闹,节省些体力,才能伺机离开。
外面传来了几名女子的声音,她立刻竖起了耳朵。
“听说七皇子捉回个民间姑娘。宫里现在都传开了。真不知道七皇子他是怎么想的,平时总爱调戏宫女就罢了,越是在紧要关头越要惹些是非。”
“现在哪个皇子不绷紧了神经。只有他,还一心贪玩,荒***无度。”
“真是苦了咱们昭熙娘娘对他寄予厚望。”
突然,器皿的碰撞声,扫帚扫过地面的杂音,七嘴八舌的谈论声都戛然而止。
“你们几个小蹄子,胆子真不小,在这里胡说,小心掉了脑袋。”
“祥公公,奴婢们知错了,奴婢们这就离开。”
有细碎的脚步声向着自己的方向传来,门,嘎吱一声开了。几只手用力地撕扯开包裹着她的袋子,那一刹那,光线肆虐,刺得她睁不开眼。
“臻兰姑娘,七皇子有请。”
七皇子,名翰煜。是当今皇帝八子里最不让人省心的一个,也是最爱生事的一个。
宫里上上下下无人不知晓他的品行,唾弃之外,也把他扔出了皇子们你争我夺的阵营。
就是这样一个男人,趾高气昂地来到臻兰的面前,轻轻抬起她的下巴,细细端详一番过后,勾起嘴角,笑的倾国倾城。
“我派人查了,你叫臻兰,我记得你的名字了。想必你也有所耳闻,知道我的名讳了。你有你小船娘的规矩,我也有我的。”说着,不顾臻兰涨红的脸颊,愈发的贴近,一字一顿地道,“那就是,此生,不许忘记我的名字。”
臻兰气极,跳着脚大喊,“凭什么!把我送回去,把我送回去!你以为你是谁,不就是一个臭名昭著的皇子么!”
翰煜用一根手指轻轻放在了臻兰晶莹剔透的唇边,臻兰顿时发不出任何声音,“错,”翰煜贴近臻兰的耳边,温热的气息一阵阵扑打着臻兰通红的面颊,他轻轻呢喃道,“凭我是将来的天子。”
此后,臻兰被安置在了七皇子的宫殿里。
臻兰一直都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这样进了宫,成了七皇子的宫女,还要贴身侍奉着,翰煜的那一句看似大逆不道的话,也终日徘徊在臻兰的脑海,成了她的心结。
不过细想,自从母亲去世后,自己本就孤身一人,随遇而安,这里有吃有喝也不错。但,心里还是有个念想放不下,就算一等就是二十来年,了无音讯,她还是会想想那未曾谋面的父亲长什么样。
最终,臻兰还是决定把希望放在翰煜身上,保不齐他就会为她调查一下呢。
每个无比清冷的深夜里,翰煜就像另外一个人一样,一直看书,或者忙于政事,最后困倦到伏在案上就沉沉的睡去。
臻兰静静地陪着他,看着他一点一点逼迫着自己壮大。这样的翰煜,臻兰看在眼里,不免有些疼惜,却不知所措。只能在他想要入睡的时候,哼起渡船的歌谣。
那是他爱听的调子,总能让他像个孩子似的满足的睡去。莫名其妙的,翰煜的一颦一笑,渐渐成了臻兰孤苦无依的日子最温暖的光。
那断相依相偎的日子,是他们记忆力最明朗的一部分。或许多年以后,回想起来,都依旧让人感念。
(四)
日子如斯,宫里渐渐流言四起。可怜那小小的臻兰,莫名其妙地被人当做小妖精,成了七皇子荒废学业不成大器的罪魁祸首。
可是即便宫里的人这样传言着,七皇子的母亲昭熙娘娘也从来不会来打扰她的生活,更别说给她安个什么罪名惩罚一番。就算偶尔来看望七皇子,臻兰上前行礼,昭熙娘娘也只是淡淡一笑。
不知道为什么,臻兰总是能在那笑容里,看到明晃晃的悲伤和惋惜。
这日艳阳高照,臻兰蹲坐在门槛上,眨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等着什么。
“臻兰,我回来啦。”
听见翰煜的声音,臻兰像是被什么敲醒,顿时鲜活了起来。翰煜东窜西跳地进了宫殿,后面跟着的一队宫女太监都慌了手脚。
“好啦,你们都下去吧。我要去见我家的臻兰了。”他毫无顾忌地大声嚷着,好像在宣告着什么。弄得刚要踏出步子的臻兰,又忽地缩了回去。
翰煜软软地坐在椅子上,看似很累的样子。臻兰静静地递上他爱喝的菊花茶。
“七皇子,请喝茶。”
“臻兰,不要连你都这样疏远我。你不记得我的名字么?我好像告诉过你,要一辈子记得我的名字。为何现在忘了?”
“我没忘,我没忘。”臻兰慌张地辩解着,眼看着翰煜略显失落的面庞,心都揪了起来。“翰煜。”
翰煜闻言而笑,满足得像个孩子。
“臻兰,你听说过齐盛这个人么?”似乎是探视的语气。
“在宫里这段时间,略有耳闻。听说那些皇子都想办法与他结盟。只因他手里握有朝廷大部分兵权。”
“是啊,是啊。”说着,他轻轻揽过臻兰纤细的腰,弄得臻兰的脸颊火辣辣的,愣是说不出半句话来。他把头轻轻靠在她的怀里,好像卸下了一天的防备。
臻兰知道,这样的翰煜,才是真正的他。臻兰知道,所有他的不好都是假的,只有这样,才能躲开皇宫里的明枪暗箭。只有这样,才能保护他本来就不受宠的母亲,享以安乐,安于平静,远离纷争。
他却不合时宜地用极小极小的声音说了一句,臻兰,对不起,一语落地,便飘渺地随风而去,不知道有没有飘进臻兰的耳里。
昭熙娘娘终于要单独见臻兰了,臻兰心里说不出的滋味,感觉像是去接受审视,她知道自己没有资格这么想的,可还是忍不住梳妆起来。
昭熙娘娘一向和蔼,她拉着臻兰的手,眼里满是疼惜,她说,孩子,苦了你了。
她不知道自己哪里苦,刚要开口,昭熙娘娘便换了脸色,那眼神顿时犀利了许多。
“臻兰,有些事也许你还不知道,但是本宫希望,将来无论发生什么,请都要保全他,就算要牺牲你自己。本宫相信你有这样的能力。”
臻兰疑惑了,连眼神都开始涣散。就算她明白一位母亲对自己孩子的爱,可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能力呢?
“诺。”臻兰支支吾吾不知道说什么,半天只是应了声。
“你明白就好。回去吧。本宫累了。”
回来的小路上,臻兰一直琢磨着娘娘的话。
转转眼球,豁然开朗了许多,顿时羞红了脸,她猜昭熙娘娘已经看出了自己对翰煜的心意,那些隐匿的小心思。
(五)
只是臻兰从来没想过,翰煜暗度陈仓的功夫也是一绝。
皇帝驾崩的那个凌晨,遗诏还未宣告天下,其他皇子还未赶到,七皇子便率领齐盛将军手下的十万大军杀进了宫殿。
重兵在手,他要易主,谁敢阻挡。
一日的昏天暗地下来,还未见血光,七皇子翰煜便顺利继承皇位。
这一切变故太快,当臻兰得知消息的时候,一道圣旨已然摆在她面前。
齐盛将军之女,齐臻兰,秀毓名门,祥钟世德,敬上小心恭谨,驭下宽厚平和。兹奉昭熙皇太后慈命,以金册金宝,立尔为皇后,赐瑶华宫,钦哉。
什么齐盛将军之女,什么皇后。犹如晴天霹雳,臻兰瘫软在地上,眼神空洞,思绪空白,不知道该做什么。所有的一切,都来的太快,快到她无力承受。
“臻兰,这是你应得的。”这是她以皇后的身份见到新帝的时候,翰煜低眉,说的第一句话,也是最后一句。
翰煜刚刚登基,有太多事需要处理。她不再追问什么。
隔一段时间,翰煜会礼节性的来到瑶华宫,看望她。呆了一小会儿就逃也似的匆匆就离开。那一小会,对臻兰来说,像是等待了一世。可也就是那么一小会,凌迟着她柔软的心脏。
她拼命望向翰煜的眼神总是无法和他的相触,好像他在闪躲,躲到连他自己都找不回来的角落。
如今,两个人的距离像隔了绵绵山川,滔滔江河。
臻兰从不得知一切为什么变了。那些温存的画面还不时闪现在眼前,可是,万万没想到,身份变了,人心,也就变了。
一个人,一座宫。瑶华宫,和它的皇后,无人问津,已成定局。
起初******里的瑶华宫总是传来阵阵歌声,像是民间的幽州小调。清凉的嗓音,略带哽咽,本来欢快的曲儿凭添了一份忧愁。就在这样平淡又悠长的日子里,臻兰无所适从。
“娘娘,齐盛将军求见。”
“进来吧。”
臻兰小心翼翼地看着眼前老泪纵横的人。确实,自己和他有几分相像。“当年,就是你,撇下了我和母亲。”她平淡的语气里,略带斥责。
“当年我奉命去征战南蛮,离开了你母亲,可是等我立了战功回来,先皇已经赐给我一个妻子。我根本无法违抗。我知道,你母亲的为人,不会愿意和她人共侍一夫。只是,我万万没想到,她为我生下了你啊。老夫真的是,有苦衷的啊。兰儿。”他低声唤,她便泪流满面。与生俱来的柔心,让她只看了一眼堂下人满头的白发,便恨不起来了。
臻兰略微低头,不想再看到自己的父亲那样苦苦哀求的眼神。
“当年的事,我不会原谅你。后宫不是你一个将军可以随意出入的,我知道,你是当今皇上的左膀右臂,但是不能以此招摇过市,以后,不要再来了。退下吧。我不想再见到你。”
“皇上若对你好,老夫定当全力效忠。若你有半分差池……”
“住口。”臻兰止住了齐盛的话,她害怕听到。她怕,怕自己会成为一件工具。
虽然是个小船娘,可她也知道功高盖主的后果。皇上忌惮着自己的父亲,而父亲又三番两次想办法与自己亲近。
她怎么能允许自己成为这两个人共同的顾忌呢。
所以,自己即使很期待,也没办法认真的和自己的父亲促膝长谈。
即使,即使翰煜因为自己的父亲已经开始疏离她,臻兰仍然不肯释怀自己心里那一份倾心。
(六)
不多久,后宫便充盈了无数佳丽,翰煜却从来都不留恋哪一个。
直至那夜,在书房的翰煜,正拿着奏折发呆。臻兰满脸泪痕,穿着简陋的一身白色长衫,光着脚丫便冲了进来。小小的手里紧攥着一纸已经拆封的书信。这是刚被皇上褫夺了王位的四王爷派人送来的,成王败寇,垂死挣扎罢了。
许久不见,臻兰憔悴许多,本应红润的面颊都没了血色。翰煜看在眼里,执笔的手竟是颤抖起来。
“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是不是?”
臻兰嘶吼着,眼里满是遮不住的绝望和哀痛。翰煜叹息着,挥退了宫殿里冲进来的太监侍卫。
“你早就调查好了我是齐盛的女儿,故意接近我,把我带进皇宫,为了你的皇位,拿我当做筹码,让齐盛无从选择,替你卖命。封我皇后,也是你事先对齐盛允诺的。是不是?”
奏折被狠狠摔在地上,翰煜早已变了脸色,青筋乍起,“没错,所以,我根本不曾爱你。这,就是你要的答案。”
他说着,一步一步走到臻兰眼前,如履薄冰。臻兰不禁撑不住身子,步步后退。
“所以,你一直躲着我,就是怕我有一天发现这一切,是不是。”
她开始大笑,笑的声音嘶哑,笑的浑身颤抖。“如果,我不是齐盛的女儿,如果,一切还如从前,该有多好。”他跑过去接住她瘫软的身子,竟是那般轻,生怕一用力就会碎。
“臻兰,对不起。” “又是对不起,我如今才知道,当年你的那些句对不起到底是为何。”
“臻兰……”
他把头埋进她的颈窝,在她感觉,都是些可耻的温存。一股暖流涌上心头,是翰煜的吻,落在她的唇上,她的面颊,她的脖颈,臻兰不挣扎,面无表情地如同绝望心死的人儿。
“你是我的,这辈子都是。就算是利用了你,你也不许离开我。”
翰煜的气息凌乱,目光闪烁着,如同此时夜幕下的繁星。狠狠抱起怀里的人儿,极不温柔地压在了繁花似锦的床上。狂乱的吻便落在了臻兰如雪般清凉的肌肤上。
油灯不知已经换了几盏。光影憧憧,遮掩着臻兰此时无比荒凉的目光。她闭上眼,心里,念着过往。泪,顺着眼角悄悄滑落。
一夜春光迤逦,满室靡靡******。
次日醒来,翰煜揉揉眼,枕边人早已不在。
窗外细雨绵绵。臻兰站在屋檐下,双手紧紧环着自己冰凉的身体。
翰煜走上前来,轻轻揽过她的肩胛,在她耳边低语,他说,臻兰,对不起,我爱你。
她不知道,这句我爱你,掺杂了多少利益与情爱,她只想认真地再一次相信他,让所有都远离**。
这样想着,臻兰不禁蠕动着,更贴近了翰煜。可是,她忘了,人心,是自欺欺人最好的良药。
一个多月后,就传出了皇后怀有龙嗣的消息。
初闻有喜,喜极了臻兰,笑靥如花,敛起裙摆,便一路小跑到皇上面前。
翰煜紧抱着臻兰,轻拍她的脊背,“臻兰,朕真的很高兴。”虽这样说着,可表情并没有洋溢着喜气,竟浮过略微的苦涩。
臻兰随即就满心欢喜地去拜见皇太后,翰煜立在风中,看着她欢月兑又栩栩如生的背影,连声叹气。
“呈祥,你知道该怎么做。”
祥公公点头示意,周身不寒而栗。
(七)
榻上的人斜倚着,慵懒的身姿,妖艳的妆容,再也不似从前那般风轻云淡。
“皇后娘娘,皇上马上就到了。”奴婢来回话。
臻兰正了正身子,挥退所有身旁服侍的人。
待到翰煜踏进她的寝殿,臻兰先发制人,“听说,今日早朝,很几名大臣弹劾我的父亲,佣兵自傲,殿前失仪。”
皇上在臻兰身旁坐下,抚模起她的长发,“臻兰,你不似从前了。我知道,孩子的事,对你打击很大,但是我们还会有孩子的是不是。不要再打听你父亲的事了,朕自有把握,你只要好好养身体,好再为朕诞育皇嗣。”
臻兰咬咬牙,道“你心里怎么打算的,我不是猜不到。如果你真的爱我,请让我见父亲,我会劝他放弃兵权,请皇上允许他告老还乡,也请允许我,陪伴父亲终老,以尽孝道。”
翰煜愣住,随即扣住臻兰的手腕,力道渐重,“你宁愿抛下朕?”
臻兰随即跪倒在地,“太医告诉过我,臻兰已经无法再有孩子了,这样一个残缺的身体没办法坐拥皇后之位。”
翰煜的眼顿时猩红起来,抓着她弱小身躯的手,都青筋暴起。
“臻兰!你做了什么?”
臻兰冷笑,“你当然知道,一点点的剂量只能让我小产,不会终生不育。可是,为了顺从你,臣妾吃了很多。”
翰煜像是被人说中了最心低的秘密,苦涩了几个不眠之夜的嘴,狠狠地附上了臻兰柔软的唇瓣。臻兰不躲,也没有反应。任翰煜痛苦又不甘地从她身上汲取最后的温暖。
半响,翰煜挥袖起身,“朕不会放你走,也不会放了齐盛。”
他踏出宫门的那一幕,像是泼墨的山水画,黑色铺天盖地袭来,浸染了臻兰恨不得枯萎的生命。
果然,如臻兰所料,没过多久,齐盛就被冠以各种罪名,在朝堂上,被众多大臣一致弹劾。齐盛一时气愤,未行跪拜礼,阔步走出了朝堂。
当臻兰听到宫女在她门前谈论此事的时候,她跪倒在地,不知所措。
她拿出匕首,抵着手腕。也许,自己死掉了,翰煜就没有了制衡父亲的一枚棋子。可是,如果这样,父亲定会起义,孤立无援的翰煜又会陷入危机。
就在她犹豫不决痛苦不堪之时,一队人马赶来,祥公公手忙脚乱地夺走臻兰手里的匕首,随即换了严厉的模样宣旨,“齐臻兰,罪臣齐盛之女,念多年之情,瑶华宫即为冷宫,终生不得出入。”
臻兰晓得皇上的心计任谁都比不了。此时的自己,不过是他棋盘上,又一个碍眼的需要踢开的棋子。只是她不知道,翰煜穷尽计谋,却算漏了对她的爱。
“臣妾领旨。只是,祥公公能不能帮我转告皇上,臻兰不怪他。”
那晚,翰煜只身前来。
立在门外,纤长的手握着拳,停在半空中。看着里面微弱的灯火,他视线渐趋模糊。他知道,自己的心,已经太过坚硬,温暖不了臻兰过冷的身子。
随即,里面飘来幽幽的声音。
翰煜,我为你倾尽锦瑟年华,换来的却是满满的伤疤。不过,在今后的不长不短的年岁里,我不怪你,可是也不想再见到你。
尾声
罪臣齐盛,褫夺封号,秋后处斩。家产充公,家仆发配边疆,其女齐臻兰于宫中自缢,追封为孝仁皇后。
这日是乞巧节,河道灯火璀璨。
河岸旁,乘船的姑娘们个个梳洗打扮着。
一个小船娘哼着老调,优哉游哉的划着船靠岸,“臻娘,你怎么不打扮一下,说不定会有哪家公子哥来坐船,别错过这么好的日子。”
女子淡淡地笑着摇头。她这一生,最美好的容貌,都已经给了她心爱的人,不必再为他人梳妆。
正思忖着,船突然晃了起来,一修长的身影有条不紊地踱进船篷。
“撑船吧,姑娘。”
女子顺着声音慢慢回过头,四目相对。
半响,她开口,“公子要去哪里?”
“这河道这么长,你什么时候累了,就歇歇,走到哪里算哪里吧。”
小船摇摇晃晃地载着他,沿着初相遇时的水路走了一遍。末了,还是有一艘大船在那里停靠着。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带回去一个女孩。
两艘船渐行渐远。两堤花柳全依水,渡过人心,终不与离人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