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人与梦师 第一章 子桓·子洛 3

作者 : 洛书箴

子桓的眼睛重新亮了起来。像是泉水一样从胸膛流淌出来的血液忽然停滞住了——不是凝结的停滞,而是如同时间静止一般,骤然止住了下落的趋势,悬浮在半空之中。强烈的痛楚像是电流一样从后脑往身体划落,一路仿佛旋转的剑刃一样绞碎所有的脊背神经。一种虚幻的光芒慢慢覆盖了他的身体,悬浮的鲜血颜色变得浅淡,然后跳动起暗黄色的焰光。强风就像是直接从他身体里奔涌出来,将激流状的鲛人长剑缓缓推出胸膛,连鲛人本身都被冲击得连连后退。完全从身体月兑离的剑刃上没有沾血,而是附着了一层鲜黄色的攒动的虚影,就像是在冰蓝的水上舞动的火苗。

子桓的嘴巴依然张开着,清晰的瞳孔里也仍看不出神识。他的脑海中开始由远至近、就像潮水漫上一样,回响出一种原始的野性的呼唤。他听见不断回荡的沉吟声、低吼声,自我意识逐渐在海潮般旋绕的梦境中消失。

他的身体上覆盖的透明的淡光不断扩大,犹如一身有生命的铠甲包裹他的全身。他的轮廓逐渐变得如梦似幻,让博士都不得不遮掩眼睛。

幻光加快了流动,开始编制出虚幻的纹路。眼睛下先是形成漆黑的泪槽,然后又变成深紫色的斑纹。赤红色的蛇鳞在身体上显现,接着被斑斓的虚幻毛发所掩盖。粗长的火蝾螈的蜥尾突然在身后突射而出,但隐约虚幻的光又瞬间分裂成四支,把蜥尾变成柔软的雀鸟尾羽。他双眼的眼白消失,眼睛完全变成蓝色,像是真正的兽类一样晶莹而残酷。

“不可能,梦境明明还没有被唤醒!为什么会来不及?”鲛人没能掩饰恐惧的神色。他那宛如天之骄子般的修长躯体正在轻微颤抖着,身边不断变化的温度,让鳞片上渗出水珠。但他依然高高地举起长剑,不顾一切地劈向子桓的背后。

就在剑刃即将抵达的瞬间,子桓的背部突然生出一只虚幻的金黄色单翼。它的三个骨节在刹那间展开,粗壮而无实体的翼骨抵住劈下的剑刃,如剑般的、由光芒编织成的鸟羽四散飘开。更加让人惊讶的变异发生在脸部:凭空而来的风将子桓的黑色头发全部吹向后面,而在接近发际线、耳朵、下颚曲线的一圈位置上,硬化的组织突然从皮肤底下撕裂而出。如同象牙一样洁白的外骨架迅速包裹起子桓的脸颊,在口鼻的位置往前延伸,形成了一个修长而锋利的鸟喙。除了是直接生长而出,此刻子桓的头部,就像是戴上了一整个阴森的鸟类头骨。

苏博士咽下唾液,目不转睛。他曾经看过西方意特尼亚国的特有面具,他们称之为“瘟疫面具”。此刻子桓的脸部,就像是那个面具的变体,只是双目位置的骨框变得修长而凶恶。

“你确实成功阻止了他……要是,他觉醒的梦境不是这个的话。”博士的声音似乎在克制,但终究忍不住转为了大笑,银色的胡子在跳跃的光芒当中,如同被火点着了一般。

“可惜啊,你偏偏遇见了前所未有的情况!这小子,作为一级梦境觉醒的,居然就是凤凰!!”

仿佛呼应博士的话,第二只虚幻的光翼也从子桓背上伸展开来。之前那些捉模不定的形态已经全部消失了,此刻覆盖着子桓全身的,就只有如同火焰般熊熊燃烧的光之羽毛。矫健的翅膀从背部高高挺起,然后在关节处骤然倾泻下来,带状的翼羽形成了火焰瀑布一样的形态。火光在整间房间里跳动着,就像在降下一场寂静的火雨。

但是子桓的脑海一点也不安静。漫无边际的凤鸣声催促他,迫使他猛然转身面对鲛人。“我要保护弟弟。”子桓在鸟的头骨里面说,“假如必须要战斗才能保护,那么,我就把鲛人杀掉!”

他突然开始冲锋,身体拖着长长的羽毛撞向鲛人。那些羽毛本质上是虚无的光芒,因此丝毫不会影响他的行动,却使他整个人炽热得如同一个火球。鲛人交叉双手与之相撞,强壮的肌肉上顿时发出“滋滋”的声音。两人各自后退,鲛人身上的鳞片忽然全数张开,紫色的底面喷射出大量蒸汽,氤氲出如同海潮那样湿润的气息。在捕杀人类的过程中,这样的蒸汽不仅能阻碍视线,还能让人顿时感觉身体沉重而难以逃月兑。然而这次,从鲛人身上弥漫开去的蒸汽却不能接近子桓,因为从子桓身上飘出的火羽不断地用温度将水汽吹散。由于高温和湿气不断冲撞,空气里到处响着气流不自然旋动的声音。像是硫磺那样的臭味和海风的腥味也浓浓地交织着,复杂而不正常的气味,让身在另一房间的子洛都剧烈地咳嗽起来。

气雾突然被冲开,子桓和鲛人再度缠斗在一起。他们的战斗,让人感觉像是违背了人类对战魔物的认知——认为人类的子桓没有武器,完全凭借覆盖着火光的身体来进行肉搏。他的手掌被光芒延伸为利爪,像是野兽撕扯猎物一样在鲛人的身体上留下伤口。而那个凶狠嗜血的鲛人却手持长剑,用堪称优雅的步资与子桓周旋着,同时大开大合地挥舞手中冰蓝的长剑。他的剑刃没有办法砍开子桓的“爪”,却可以将其他部位的光芒削去一块——被砍开的光羽在空中立即破碎,在子桓的虚光上留下一个怪异的坑洞。

子桓仍然完全不熟悉梦师的战斗方法。即使充分感觉到自己身上“梦境”的强大,但在很多时候,他都感觉不完全是自己在指挥身体的行动。本来挥出去的拳头却自己张开成利爪。本来想要向右躲开却下意识跳了起来。身后的双翅固然气势很强,但自己在肢体上却丝毫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能操纵的仅仅有双手双腿,背部根本无从发力。

博士似乎也觉察出了不妥,他疑惑的声音传进子桓耳朵:“为什么翅膀完全没有动作?难道……对于一级觉醒的凤凰而言,使用翅膀也是技能?”

“你要解释就让我听见,这样子我根本就打不赢啊!”子桓大叫着,手形成的爪子狠狠握住了斜劈过来的剑刃。手掌上的光芒已经几乎破碎,剑刃削进掌心划出鲜血,但疼痛尚算可以接受。然而继续这样打下去,确实是胜负难料。

“现在你身上的光芒就是你所唤醒的第一个梦境,它属于极度稀有的凤凰。由于凤凰具有浴火重生的特性,你才可以在被杀死的情况下继续‘唤醒’,若是其他梦境,恐怕刚才都救不了你。”博士的声音变得很沉稳。

子桓感觉了一下,胸膛被贯穿的伤口似乎已经不再疼痛。他想看看伤口是不是还在,就在低眼的一瞬间,鲛人收腿重重地踢在了他的肚子上。他一下子松开了握住剑刃的手,整个人带着光羽后退几步,才勉强停了下来。“说到底,你只是个刚刚觉醒的梦师。就算拿到了凤凰,实战起来也不外如是!”鲛人将剑搭在肩膀上,斜眼看了看退到墙边的博士。说起来,这个鲛人几乎从一开始就没有理会过博士。

“我知道你是个很强的人,即便是凭感觉也能判断。”鲛人对博士说,“但是你似乎并没有打算插手。我对你的理由没有兴趣,讲解也好闭嘴也罢,你只要看着我杀死这只凤凰就够了!”

但博士似乎根本没有听见他说话,只是依然站在原地,对子桓说:“梦师的战斗力就来自于梦境。判断梦师强弱的最基本依据,就是觉醒的梦境数量,也就是梦师的等级。等级增长所带来的强度增长是指数性的,也就是说,一个觉醒了十三种梦境的梦师,实力会比十三个一级梦师加起来要强上很多。当然,这只是一般的情况,梦境的属性就是会改变这一情况的重要变数。”

子桓再次被鲛人踢中,这次终于失去平衡,往后倒在地上。博士的这些解释,在之前博士来劝他的一段时间里或许就已经听过,但由于当时丝毫没有答应的心思,也就没有记下来。然而他还是不知道,博士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向他解释。“解释”没有办法扭转眼下的形势。假如他死在了这里,那知道和不知道十三级梦师的实力就毫无区别。鲛人再度向他挥剑,他举起手格挡,破裂的梦境碎片在空中化为糜粉。鲛人没有持剑的手握成拳头,砸向“瘟疫面具”一样的鸟形头骨,沉闷的声音响起,从眼眶向鸟喙的方向破开了一道裂纹。

“我说过我帮不了其他人。”子桓说,“我只是一个人,从来不在乎胜利,没有想成为英雄,没有拯救他人的勇气。我不过想做一个逃兵而已!我已经告诉过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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