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觉醒的梦境，都可以习得三种对应的‘技能’！”博士的声音忽然变得高亢，像是要打断子桓的话。“梦境本身因应属性，就会赋予梦师一定的先天能力，比如你的凤凰能使周围的气温升高。这样的能力不属于‘技能’的范畴。在‘技能’的研究上最特殊的一点，就是即使两名梦师拥有相同属性的梦境，他们的‘技能’也可能完全不同！没有人能解释这些差异的原因。但是如果我没有估计错误……‘运用翅膀’，或许也是你需要后天掌握的一项‘技能’！”
不用博士细说，子桓都知道这是多么糟糕的一件事。虽然是神话生物，但毕竟是鸟类，运用翅膀居然需要后天习得？他看看自己身旁垂下的火焰般的羽毛，它们的光芒正在变得暗淡。身上原本完整的“梦境”，此刻已经变得残缺不全，肋骨部分被刺穿了一块，右手由于格挡的缘故斑驳纵横，手掌上的更是已经完全消失。失去了光芒的保护，他就会回归到那个任人宰割的血肉之躯，在鲛人面前无能为力。
在子桓身旁有一摊水，大概是由鲛人放出的蒸汽冷却而成的。他转头看进去，模糊的倒影里是一个惨白的鸟类头骨，大而空洞的眼眶里面，是一双完全冰蓝的眼睛，看不出丝毫属于人类的眼神。鸟喙阴森而突兀，似乎带着强烈的不详气息。事实上，这不是子桓第一次看见梦师。几个月之前，当他从出生到那时一直居住的城市被鲛人袭击时，有一位梦师出现在他的面前。他身体上的不是光芒，而是像细密的毛一样凝结起来的黑暗。外骨骼从尾椎的位置伸出来，层层叠叠，连接成一根筋骨嶙峋的老鼠尾巴。这个梦师眼眶深陷，姿势丑陋地在子桓身边逃跑，很快就把普通人远远地抛在身后。
原来即使是觉醒为凤凰的梦师，也一样是这么丑陋。
鲛人并没有因为子桓的失神而停手。他像用棍子一样抄起长剑，向子桓的右手挥落。这一次子桓来不及阻止了，剑刃重重地破开火红色的梦境，直抵子桓的肩部。比剑伤更加严重的是震动，即使有梦境的保护，重击之下带来的震动依然使他的右手手臂月兑臼，以一种怪异的姿态在身边垂落。
疼痛使子桓大叫。他忽然很愤怒，那个将自己带入这个境地的博士，苏雨航，却一直站在旁边未曾出手。苏雨航一定是名厉害的梦师，但他旁观着自己手下全部死亡，子洛被打倒。自己经历了被“植入”时那种再也不敢回忆的痛苦，获得了梦师的能力，却依然被打倒在地、手臂月兑臼。他凭什么袖手旁观？
一把断剑忽然飞来，刺入鲛人的背后。鲛人发出尖厉的叫喊，有点像放大之后的女圭女圭鱼哭声。他们的血液是深紫色的，带有一种黏黏稠稠的油脂感，但在强光的照射下又会看见其中蕴藏的点点晶光。然而子桓此刻无心注意鲛人的血液。因为子洛扶着门框慢慢走了进来，说：“博士，不是让你带哥哥逃走吗？他现在觉醒了凤凰，已经充分证明了天赋。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你这家伙，居然还能动啊……”鲛人扭动脖子转向子洛，声音里带有前所未有的寒气。其实任谁看来，子洛都不应该还能活动：浑身上下布满血迹，伤口从左肩一直拖到右肋，左手像是已经断掉了一样垂在身边，眼角的血把整张脸画得乱七八糟。然而子桓看见的，是弟弟那个倔强的眼神。从小到大，只要一展露出来，便不到头破血流誓不罢休的眼神。
对比起对很多事情都“无所谓”的哥哥，弟弟是个执着得多、强大得多的人。
子桓忽然站起身来，却不是拦住鲛人，而是拖着月兑臼的手臂走近博士。覆盖着赤色光芒的手抓着博士的衣服，他将博士整个人扯到跟前，盯着他大喊：“给我救救弟弟。你给我去救他！！”
“你这是在依赖我吗？”博士面无表情。
“我不管依不依赖。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你给我去把它都解决掉。”子桓的声音透过头骨，显得空洞而悲怆，“立即。要不然……我就杀了你！”
“杀了我？”博士反问，然后“啪”的一声，子桓的脑袋已经被拍得转向一边。没有人看见他是怎么出手的。子桓正要反应，又是“啪”的一声，他被一巴掌打得整个身体歪向另外一边。但那不是结束，博士的双手似乎消失了，伴随着清脆的声音，数不清数目的打击落在了子桓的身上。他感觉肚子被重击，膝盖被拍弯，手臂月兑臼的位置也遭到袭击。覆盖在身上的梦境似乎丝毫没有起到保护作用，他被打得躺倒在地，但博士旋即开始抬腿猛踢。
“这个世界上有上亿的人类。他们被从井水里爬出来的鲛人突袭，被进攻城市的鲛人屠戮，作为军队被鲛人所击溃。他们也想要生存，于是拼命地握紧手里那毫无作用的刀剑，但是鲛人比人类强、比人类快、甚至比人类更加团结。因为弱小，他们只能一个接一个地死去，死得毫无意义，甚至伤不动鲛人的一只手指。”博士一边踢一边说，声音平静得仿佛他的身体根本没有在运动。
他的身体上没有丝毫光芒，也没有任何外骨骼的出现。即使是一名梦师，现在的他也是以普通人类的能力在攻击，但子桓竟然丝毫没有还手之力。就连鲛人都停止走向子洛，而是惊讶地看着博士。
“这上亿的人类每一个都想要活下去，但是他们没有能力。只有一少部分、凤毛麟角的混蛋，得到了能力，不再那么弱小，能够罔顾着其他人——其他拥有着相同的生命、心智乃至灵魂的人——全部都死去了的事实，厚颜无耻地继续生存。”
博士弯腰将手伸向子桓的脖子，粗糙的手竟然一下子穿透了梦境的羽毛，直接抓住了子桓的衣领。他就那么单手将子桓从地上拖起来，将他的脸拉到自己面前，说：“而你，一个一级就觉醒了凤凰的混蛋，居然敢在这里求我、依赖我？居然放着那边的鲛人不管，来向我一个人类动手？”
“自己要保护的人，就运用自己的力量！如果力量不够，那就拼上生命！即使生命都丢掉了，也要从地狱爬起来，继续把重要的人保护好！！这难道不是与凤凰相连的你，应该拥有的觉悟吗！！！”
子桓那个凤凰的头骨之下满是泪水，而在越来越响的哽咽声之后，是响彻整个仓库的一声吼叫。他挣月兑了博士的手，转身重新冲向鲛人，没有运用任何格斗技巧，而是用尽全力将身体撞了上去。没有反应过来的鲛人被从地面上带起，连同子桓一起狠狠地撞到石质的墙面上。子桓没有停手，属于凤凰的羽毛全部燃烧起来，月兑臼的右手自动复位，两个燃烧的拳头不停击打，在鲛人身上留下一个个焦黑的印记。在他的眼中，眼前的鲛人与当时带走结衣的三个鲛人重合，他的每一拳都带着足以焚烧树木的温度，每一拳都穿过眼前被击碎的鳞片，重重打在那个抹不去的回忆之中。鲛人胸膛的鳞片裂开，牙齿破碎，剑重重地落在地上，但他还没有死去，褐红色的瞳孔依然放出慑人的光芒。
然后，子桓背后一直沉寂的羽翼终于动了。它们向两边舒展开来，然后将子桓和鲛人包裹在其中。“瘟疫面具”的鸟喙上，金色的文字忽然浮现出来，牵动一圈一圈华丽的纹路。
鲛人的眼神终于彻底被恐惧占据。明明被击打得陷入墙内，他的身体却忽然变得柔软，子桓的拳头似乎再也不是敲打在实体之上。轮廓线如同水波一样泛起波动，鲛人失去了明确的形体，就像半固体的水一样缓缓滑落。但鸟喙上的花纹已描绘完毕。包围着他们的羽翼忽然光芒大盛，所有羽毛都向上飘起，像是瞬间跃起的飘逸焰蛇。
凤凰的第一个技能“焰域”发动。那是一种火焰的运用形式，传说凤凰在被逼迫到绝境之时，会以羽翼为封闭，自身为焚炉，将体内的火焰以爆发的形式倾泻出来。从外观而言，除了向四周喷吐而出的羽毛之外，这个技能看起来就是自爆。
这种一般作为最终伎俩的技能，竟然作为子桓的第一个梦境的第一个技能，被激发了出来。
热力形成的波冲刷了整个地下室，包裹子桓身体的梦境光芒被消耗殆尽。化为液体的鲛人身体的大部分，在“焰域”开启的高温里瞬间被汽化，但依然有一小部分落到地上，然后迅速地扭曲着消失，只留下一小撮泡沫作为痕迹。头骨状的外骨架也悄然收拢，皮肤闭合，浸满汗水的头发自然地垂落下来。恢复到常人之身的子桓跪倒在地上，身体虚月兑得几乎失去知觉。子洛立即跑了过来，将他的身体扶住。
“搞什么啊，还是让他逃走了吗。”子桓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嘀咕道。然而博士却听见了，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回答说：“如果一级梦师就能杀死鲛人，那我们人类就不可能被他们逼成这个样子了。”
然后，他走向这两兄弟，沉稳的双手将两人一同抱着。“但是，作为一级梦师，你已经干得超乎想象。”但是子桓已经听不到他说的话，强烈的疲惫之下，他已经陷入了昏迷般的睡眠。
子洛抱着哥哥，银色的头发之下，眼神慢慢变得温柔起来。“你一直不出手，为的就是逼出他的第一个技能吧？”
博士沉默了一阵子，缓缓点头：“至今为止出现过的凤凰梦境，可以不会用火，甚至可以不会飞行。但是只有一个属性，是必然先天具有的：被逼入绝境之时才爆发出来的终极潜力。一般人领悟第一技能起码要一个月，他一场战斗之内就成功了，这就是证明。”
“为了证明，不惜让我们都差点死掉？”
博士轻轻托了托眼镜，由于反光，他的眼神被遮掩了起来。“做到这种地步的人，先是你自己吧。毕竟，是你建议我把一个鲛人引到这个仓库来的，不是吗？你用自己死亡的风险为代价，亲自将兄长引导到了这一步。”
子洛的手臂依然变形，断骨让皮肤鼓了起来，变成深深的紫色。但他似乎丝毫没有在意。他也没有回答博士的话，只是虚弱地看着子桓的样子，没有露出任何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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