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桓将背靠在墙壁上，凝视着宁静的街道。旁边人家庭院里的树木洒下树荫，远处不知道从哪里传来蝉鸣，一对母女从邻近的街道走过，女儿不知道听说了什么，高兴地鼓起掌来。
他理了理衬衣的领子，有些不自然地咽下唾液，然后就看见了远处的一个身影。他赶紧站直了身体，双手颇有种不知道该放在哪里的感觉。倒是女孩小跳着走到了他的身边，先向他打招呼：“子桓，到得真是早呢。”
“呃，没有的事，我也才刚到……”子桓将手背在身后，然后向女孩鞠了个躬。“结衣，非常感谢你肯陪我去河边！”
“反正下午也没什么事情，今天天气很好啊。”结衣露出大大的笑容，看得见两颗精致的虎牙。她的黑色长发柔软地垂在肩膀，皮肤像是能反射阳光一样洁白，身上是一条米黄色的连衣裙，两条纤细的腿乖巧地并拢在一起。子桓不懂得评论化妆一类的东西，只觉得从外貌上看起来，这个跟自己同年的女生真的像个小女孩。
“嗯，前几天都下着小雨的。”子桓用手搔搔头发。
“那么，出发吧。”结衣说。子桓刚准备走，一只小小的手忽然伸到自己的手掌里，轻轻握住子桓的手指。结衣的手臂也贴着他的手臂。子桓忽然觉得整个世界都变得轻盈起来。
从昏迷中醒来的子桓，脑海里还弥留着这样的记忆。
那应该是记忆吧？还在岐阜市的时候某个平常的下午，自己绞尽脑汁地想把结衣约出去。但是，结衣会主动来牵自己的手吗？子桓忽然觉得不确定起来，掌心里遗留的触觉也已经消失无踪。他抬起手，只看见斑驳的伤痕和血迹。
对不起……
他觉得自己不该想起结衣的。因为每一次，一种如同刀刻般的痛楚都会在心里涌起，就像“那件事”是昨天才刚刚发生。
他正躺在仓库里。两张桌子被拼在一起，上面铺着一张有点久的布单，就成为了简易的床。他转过头，看见弟弟正坐在一张椅子上，手臂和身体都被厚厚地包扎起来，右手手背上插着针管，连接着简易的输血设备。子洛看见他，低声地说：“哥哥，醒了？”
子桓点点头，然后从“床”上坐起来。身体上那些被称为“梦境”的光芒已经完全消失，浑身上下隐隐作痛，但是似乎都没什么大碍。连他自己都不得不惊讶于凤凰的恢复能力。”你的身体没有问题吧？”他问子洛。
“还好，就是快散架了。”子洛脸上扯出个虚弱的笑容。他不是梦师，只是一个身材有些瘦弱的普通人，脸色因失血而造成的苍白难以掩饰。子桓静静地看了他一阵子，忍住了过多的心疼。他换了个话题：“博士在哪里？”
脚步声响起，一个穿着白色大衣的医生走了过来。他的衣服上满是污迹，恐怕是刚刚躲避鲛人袭击时留下的痕迹。他一边低头看着手里的表格一边说：“苏博士现在应该刚刚抵达安土县了吧，不管怎么说，他赶到这里的首要目的还是救下那个地方。”他接着转头看向子洛，“血液成分没有什么异常，袭击这里的鲛人大概不带毒。”
“鲛人还会带毒？”子桓下意识地就问了出来。医生斜眼看了他一下，似乎有些不耐烦地说：“鲛人有什么不能带？我听组织里其他的医生说过，他们见过一个鲛人，流的血里全是游动的孑孓。你说攻击带毒有什么奇怪的？”
这有一点重口味……子桓想到在那些粘稠的紫色血液当中，成堆蚊子幼虫不断地屈伸着身体，不禁觉得毛骨悚然。他这才忽然想到自己刚刚和一个鲛人战斗了那么久，几乎被杀，而且最后还是被对方逃走了。被汗水沾湿的衣服传来阵阵寒冷。在岐阜市的时候那种深深的恐惧再度袭来，他好像看见满城弥漫的水汽，潮湿的风阴沉沉地黏在身上。
“喂喂！”医生的叫声把子桓拉回到现实，“博士让你自己决定，要不要去帮忙夺回安土县。车子已经停在外面，你身为凤凰身体应该没有问题，赶紧给我下决定。”
子桓从桌子上跳下来，身体的活动没有被影响，只是感觉肌肉疲惫。但是他一时陷入了沉默。
一个鲛人就足以给他造成这么大的麻烦。而攻占安土县的，会是有多少个鲛人？“我不能把弟弟丢在这里。”他最终说。
“不。如果哥哥去安土县，我就一起去。”子洛却毫不犹豫地说。
子桓皱起眉头，刚想说话，却听见医生把画着表格的本子丢到桌子上的声音。“我从来就不知道博士为什么要来这里帮你‘植入’。”他手按着额头，说，“无论你觉醒的个什么幻兽级的‘梦境’，终究也只是一个一级梦师。难道重要性比一整个安土县还高？”
他一边说着，一边已经从子桓身边走向仓库门口，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重重回响。“真是不明白！博士那种人，最厌恶的就是无能之辈。他怎么会在你身上花费这么多时间？”
“医生，难道你……”子桓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他看见医生的背影慢慢站定。“我是安土县本地的医生。”他低下头，声音变得有些模糊，“我的妻子，还在那座县城里啊。”
子桓的身体有些颤抖。他忽然明白到，刚刚自己昏迷的每一分一秒，对这个男人而言都是多么的煎熬。而如果自己拒绝帮忙，那他在这里的所有等待，都会变得毫无意义。
“哥哥，去安土县吧。”子洛说。在银色的发丝之下，他的眼神又变得坚定起来。
“但是，子洛……”子桓很没有自信。
“在博士走之前，安土县那边的部队传来了新的消息。”子洛说，“对鲛人的反攻基本上没有起到效果。但是有士兵看见，在鲛人现在占领的核心据点里，似乎有一个人类女子被挟持住。根据描述，那很像是结衣。”
子桓的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
“衣着描述和我们最后看见结衣的时候一致，年龄和其他特征也相近。虽然无法确定，但正如博士所说，我们从来都没有找到过……她的尸体。”
子桓的内心里开始有一种“非去不可”的冲动。真是糟糕啊，一座城市的人都在炼狱当中，但只有听见关于结衣的消息，他才开始有所反应。他是一个很糟糕的人吧？博士确实不应该信任他的，医生也不该把时间浪费在他身上。他是个再没追求不过的人，心脏太小，装不下许多东西。
就只有这种“非去不可”的感觉，他无可辜负，根本没办法选择。
“子洛，你在这里休息就好了。”
“没事。不知道是不是幸运，双腿几乎没受到严重的伤，行动还算正常。而且，你知道我天生痛觉比较弱。”子洛笑着，用被厚厚包扎着的手拔去右手臂上的针管。医生连忙折返回来帮他包好针口，然后憋了半天，最终只说了一句：“太好了。”
“哥哥。”子洛说，“我们去把结衣救回来吧。”安土县不靠近海或者河，因此在鲛人开始攻击人类差不多一年之后的现在，才遭到袭击。根据情报，鲛人是从井里爬出来的——自从知道鲛人出现的途径以来，海边和河流旁边的城镇几乎都已经被迁空，但人们终究没有办法月兑离水而生存。安土县原有的井都被封堵起来，而在县城郊外的地方重新开挖，派兵驻守。但毕竟这里只是一座人口不多的县城，防守水井的力量并不强大。
在鲛人屠戮了驻守水井的所有士兵、抵达居民的生活区域时，整座县城竟然都没有获得一点消息。
“鲛人用最快速度攻占了县里的主要据点，主力攻破并且占领军备库。本地的士兵不会一直持有军装，军备库被占领之后，余下的士兵都变得毫无用处。”说话的是开车的士兵。自从接近安土县范围以后，士兵就接替了医生，开车带他们前往反击战的据点。
子桓发现，县里的街道并没有像当时岐阜市一样布满水汽。虽然有尸体血肉模糊地倒在路边，但建筑物却并没有遭受大范围的损坏，视线范围里也仅仅有三道火焰升起的黑烟。“鲛人似乎没有在尽情破坏。”子桓说。
士兵点了点头，仍是看着路，“这次的鲛人袭击可以说相当有组织性。鲛人里面似乎有一个明确的头领，从战斗开始到现在，他们的首要目的都是占领据点。看起来，他们简直像是要跟我们打持久战。”子桓有些惊讶。他从来没有听说过鲛人会稳守据点，跟人类相持。由于在实力上的压倒性强大，他们往往是像暴徒一样横冲直撞，将所见到的人类全部杀死，并且丝毫不介意摧毁任何东西。
“又或者，他们是在等待着什么。”子洛忽然说，“由于要等待的东西不容轻视，所以便放弃无组织的杀戮，而是占领地利，稳固防守。”
子桓眉毛一挑：“你想说他们在等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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