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蓝天幼儿园到青城家,骑车大约要用二十分钟左右的时间。为了不让雪儿被凉飕飕的秋风吹着,青城早早地给雪儿带上了一顶白底花纹的小绒线帽;同时还在小宝贝儿的脖子上围上了一条大红色的薄围巾。
雪儿高采烈地坐在“二八永久”大粱上舒适的小座椅里(那是青城专门去厂家订做的),迎风挥动双手,不停地比划着,向青城描述这一周来,发生在幼儿园里各种各样有趣的事情。她忽闪着一双大大的眼睛,长长翘翘的睫毛下面时常因某个很好玩儿的片断回忆而闪烁着亮晶晶的光芒。
青城浅浅地笑着、默默地听着,时而还会插上两句自己的评论;在金红色的、已开始偏西的夕阳下,青城的秃脑门光洁透亮,洋溢着夏日的勃发;而他的长脸颊则像秋日的原野,处处显露出收获的满足;
父女俩就这样在说说笑笑中,不知不觉很快到了家。青城的家位于城南青塔小区里;那是个不大的社区,建成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小区里共有五座十五层高的蝶式塔楼;在岁月的侵蚀下,这些塔楼的灰白色外墙早已污迹斑斑,看上去更像几块厨房灶台上久未清洗的抹布。青城那间不足六十米的窝窝,就蜷缩于小区南侧围墙边的那栋塔楼的十二层东侧。
别看房间小,位置也不算好(上午十点钟以后,就再也没有直射进房间的阳光了。)但在当年,这套住房可是a市电视台买来,作为优秀职工的奖励,以全市最低价租给青城的。这间陋室不仅记载着青城的光辉岁月,同时,也是他和范红百年好合的洞房——尽管,两年后,范红也是从这里离开他和雪儿的,临走时甩下的最后一句话是:“除了抽烟,你还会干什么?!你什么时候才能像个爷们?!”。
今天很不巧,最近一年时常出现故障的电梯又罢工了:中午那会儿,电梯厢不知因为什么忽然卡在了第八层,既不能上也不能下,好在当时没有人;而另一个电梯厢似乎从前年开始,就再也没有运转过。
青城将“二八永久”骑进楼下的自行车车库里,停下,锁好;然后一手抱着雪儿,一手拎起沉甸甸的双肩包(里面装着雪儿周末必须完成的一堆家庭作业及参考书、一堆雪儿需要换洗的衣服和雪儿最心爱的三个芭比女圭女圭),兴冲冲地走进楼道。
他轻轻瞥了一眼正在电梯门口忙碌的两个工人,随后一个健步跨进了楼梯间。眼下,青城根本没有功夫去关注那些烦恼的琐事,臂弯上的宝贝儿才是他的当下,才是他的全世界。
终于爬到十二层了!青城已经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呵——呵——宝贝儿——爸爸,爸爸抱不动你了——自己,自己走好吗?”
“不——!”雪儿嘟起小嘴,清脆、响亮、坚决地回答。
“你——你这个,坏——坏丫头;要累——累死爸爸啊!”
“雪儿给爸爸加油!”话音刚落,雪儿努起的小嘴儿卖力地落在青城坑坑洼洼的长脸上,亲了一大口。青城立刻哈哈大笑起来,铆足了劲,近乎奔跑着冲到了家门口。
青城左手擎着正在用圆滚滚的小手指在自己秃脑壳上作画的雪儿,右手费力地将钥匙插进门锁眼里;可是,因为吊在右肩膀上的双肩包几次滑下来砸到手臂的缘故,他试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
“宝贝儿,爸爸把你放下来好吗?爸爸打不开门,”青城狠狠亲了一口雪儿女敕女敕滑滑的小脸蛋,商量道。
雪儿不情愿地扭动一下圆滚滚的小**,像是没听到似的,自顾自地在青城脑壳上画着只有她本人才清楚的东西。
“小坏蛋,”青城又狠狠亲了一口雪儿的小脸蛋儿。这一回,他没有弯腰而是屈下了膝盖,上身直挺挺地半蹲下去,好让后背那个鼓鼓囊囊的双肩包保持原位;可不知怎的,双肩包再次重重滑到手臂上,钥匙应声啪嗒掉在了地上。青城苦笑一下,随后无可奈何地叩了两下房门。
“妈,我们回来了——”
半天过去了,屋子里面没回音。
青城犹豫片刻,比第一次稍微用力些,又叩了两下。
“——妈,我们回来了!”
“爸爸,女乃女乃好像不喜欢雪儿,”青雪发出细女敕的嗓音,小手指开始拨弄起青城后脑所剩不多的头发。
“宝贝儿瞎说,女乃女乃最喜欢雪儿了。”青城微微皱了下眉头,“妈,我们回来了——”他又叩了几下房门,这次的声音比第二次大了许多。
等过半晌儿,房间里面还是静悄悄的,听不到一点动静。顿时,青城颅腔里面的脑压急剧上升,他感到眼前有些黑,小腿肚子上的肌肉禁不住微微颤抖起来:“该不会老毛病又犯了吧”(一年前,韩老太太因心梗突发被急救过一次)。
念头刚过,青城的脸色立刻煞白,声音也几乎走了调:“妈——!妈——!”
“催!!!”
忽然,一声沙哑、怨恨、厌烦至极却力道十足的怒吼,穿过厚厚的防盗铁门,像一阵飓风,呼啸着、粗暴地扑向青城。
青城长长吁出一口气,灰白的长脸有些不好意思地泛起红晕。
“想催死我,是不是?!”屋里面传出缓慢的脚步声,“我怎么——那么倒霉,养了——你这个不孝的畜牲!”
“妈,我还以为——,呵呵,对不起啊妈,惊着你了。”
“嘘——,”雪儿噘起的小嘴儿凑到青城的耳朵边,声音低低的,像是要告诉他一个天大的秘密似的,“爸爸,女乃女乃也不喜欢你;每星期回来,她都骂你。”
“不准乱说!女乃女乃只是心情不好;她喜欢爸爸,也喜欢宝贝儿!”青城压低声音,佯装绷起脸,严肃地看着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