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还不住手!”随着一声暴喝,身子被大力地翻转过来,对上的就是一张怒脸,眸底则是深深的失望。
愤怒?失望?
这样的情绪,怎么还会出现在他的脸上?
不应该的,是在做梦吧?
沈溪怔怔地低下头,看着自己双手依然做着朝外推的姿势。果然是做梦!沈溪想要咧嘴笑,不然怎么会出现从前的事情呢。
可她不是死了吗?
死人怎么会做梦?难道是回光返照?她歪着头,想要弄清楚现在的情况。
面前的沈父比印象中年轻了许多,就算在盛怒中,模样还是极为好看的,难怪会有沈谪仙之称。到底有多久,没有这么近距离看着父亲了,沈溪痴痴地笑着。
沈渊看得直皱眉,他本是刚从衙门回来,就听妻子何氏说到二女儿沈溪近来极其不对劲,脾性越发地诡异。二人在荷院里没有找到沈溪,何氏问了下人得知两个女儿去了后园子,就焦急地要去找。
在他的印象里,二女儿总是不喜欢三女儿,几乎隔几天就能听到她欺压妹妹的事情。当下是没多想,就跟着何氏寻来。
这才有了沈渊看到沈溪想要推沈泽芝入水的,就快步赶来阻拦的情形。
“溪儿?”觉察出女儿的不对劲,沈渊握住沈溪的手,才发现她双手冰冷僵硬。“怎么这么凉?”大手包住小手,更觉得冰凉。
何氏朝傻站着不动的沈泽芝使眼色。
沈泽芝立时眼眶一红,正抬脚。
“爹爹。”沈溪突然扑到沈渊怀里嚎啕大哭:“爹爹,你怎么不见了。”
沈泽芝呆愣在原地,嘴巴微张,不知道如何是好,这和她原先设想好的不一样。不对,不对,开始就不对了。看着哭得伤心的沈溪和脸色不自然却依然把女儿抱在怀里的沈父,沈泽芝不知所措地看向何氏。
沈溪把沈父的衣襟都哭湿了。
沈渊心里微酸,仔细想来,他已经许久未曾和二女儿亲近,似乎在他的印象里,这个女儿就是嚣张跋扈、心思不正。可若让他去说,却也说不出沈溪到底哪里不好。
这样的情况有几年了,似乎……久到记不清了。
沈渊下意识地把沈溪抱在怀里。
何氏看得心头上火,顾忌自己在沈渊面前的形象,只得忍了忍方才柔声说道:“老爷,您看是不是……”
沈渊觉得身上一重,发现沈溪哭晕了过去。
“快去请郎中。”沈渊抱起沈溪,早不顾谪仙的形象,疾步抱着女儿离开。
留下何氏咬牙切齿,却又不得不应了一声是。下人去请郎中,只剩下何氏母女二人的时候,何氏眼风一扫,拉过沈泽芝就问:“怎么回事?”她以为沈溪的模样,是沈泽芝搞得鬼。
沈泽芝自己都是一头雾水了,她哪里知道沈溪发什么疯了。本来都好好的,人都叫过来了,只要母亲把父亲叫过来,看见了。
她们的计谋就成功了。而事实上,也的确是快要成功了,几乎就差临门一脚。
“娘,她莫不是疯了吧?”沈泽芝想到方才沈溪的样子,身子一颤,神色露出骇然:“我……我也没怎么她啊。”就算平日有欺负,可也不至于突然变成疯子。
何氏猛咽下口水,厉声斥道:“胡说,就是真疯了,同我们母女有什么关系?”
沈泽芝看着心里更怕了。
沈渊抱着沈溪疾奔,跑过很长的一段路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其实可以让人抬了担架。沈渊浓眉蹙起,只觉得怀中人身子轻盈,瘦得不像话。
就是太轻了,他才没有察觉到。
脚步一转,沈渊没有去荷院,而是把人带到了延喜堂。
这个时候,沈老夫人早听到动静,正站在院门等待,老远看到自己那一向风淡云轻的儿子抱着个人疾奔,忙问祝妈妈:“那是老爷?”是不是自己老眼昏花,看错了。
祝妈妈踮脚眺望,沈渊已经离得很近。等看清了怀中的人是沈家二姑娘沈溪后,祝妈妈微一惊讶,随即道:“老太太,是老爷和二姑娘。”
不用祝妈妈说,沈老夫人也已经看到了。
同时,她更惊讶了。
“娘,溪儿晕过去了。”沈渊已到了沈老夫人面前。
沈老夫人让开身子:“抱到我屋子里去。”说着在祝妈妈的搀扶下,往院子里面走去。前面的沈渊犹如一道风,钻进屋子。
“去打听打听。”沈老夫人拍了拍祝妈妈的手。
祝妈妈叫来丫鬟扶着沈老夫人,自己则出了延喜堂。
沈渊已经把沈溪放在榻上,听到外头有人进来,忙转身去迎。“娘,您注意脚下。”沈渊伸手搀着沈老夫人,朝丫鬟金钗看了一眼。
金钗福身退到门外。
沈老夫人看在眼里,笑着说道:“我又不是那七老八十,咬不动牙,走不了路了。”当然这儿子的关怀,她心里是极为受用的。
沈渊在沈老夫人面前,唯有孝子模样。他自幼就是沈老夫人教养长大,沈老夫人年轻的时候丧夫。当时沈家族人为了谋夺沈老太爷的家业,联合起来要逐沈老夫人母子出族。沈老夫人悄悄变卖家产,顶着几重压力,母子自行出族。从此沈渊这一支,同阳城沈家无关。只是空有钱银,寡母幼子在沈渊未成长之前过得并不富裕。沈老夫人更是下过地种过菜,以后每每说起这事,她还当了趣事。
沈渊对于沈老夫人可谓是极其孝顺。
言语里带了几分亲昵,沈渊扶着沈老夫人坐在塌边的太师椅上:“母亲自然是老当益壮、龙虎精神,儿子也是不及。”
“只是……儿子孝顺母亲那是天经地义。管天管地,谁也管不到儿子想做孝子。”
“你啊。”心里清楚儿子这么说固然有哄她的意思,沈老夫人依然笑得合不拢嘴,何况平日里沈渊本就是孝顺,并不只是口头上说说而已。“二丫头是怎么回事?”能让沈渊这般失态,由不得沈老夫人不在意。
沈渊并不隐瞒,一五一十地把事情同沈老夫人说。来的路上,他已经想过。今天的事情,实在诡异。不说沈溪怎么会突然哭晕了过去,甚至看起来有些被梦靥住了。就是今日的巧合,也让他生疑。
沈渊本就是极其有头脑的一个人,要不然也不会以一介寒门,科举出身。年龄不到四十,就成为正二品的礼部尚书。只是他从前并不怎么关注后宅之事,他所受到的教导中后宅是女人的事情。可今天不同了,沈溪出人意料的举动,引得沈渊深思。
一想二想,就引出许多问题。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他认定了二女儿不听管教,不敬长辈。
这一切的一切,似乎直指一人。
不过沈渊也不是那种听到什么,就立马去怀疑,更何况有了沈溪的事情。虽是心中对何氏生疑,但也仅此而已。
“突然哭了?”沈老夫人起身走到塌前,对于这么一个孙女,她也是陌生的。沈渊总共有三个女儿,长女沈泽兰是第一任妻子原配柳氏所生。那个时候,沈渊刚当上探花,正是意气风发,扬眉吐气的时候,被景帝看中当场赐婚。
只是柳氏本就有弱足之症,初见这个儿媳妇,沈老夫人就已心中不喜。但这门婚事是皇帝所赐,柳氏娘家又是德安侯。当时的德安侯也是个本事的人,何况结这门亲事能为沈渊的仕途生涯添加助力。沈老夫人也就接受了柳氏,只是柳氏身子不好,怀上孩子后,就不能下床。等生下沈泽兰,柳氏没几天就没了。德阳侯府的人带了太医上门,最后不得不接受这个结果。家中无其他女眷,沈泽兰自然就养在沈老夫人身边。
随后就是沈溪的母亲钱氏进门做了沈渊的继室,钱氏出身书香世家。钱老爷子只有这一女,极其疼爱,本不愿意女儿做人继室。奈何钱氏对沈渊一见钟情,闹到非君不嫁。钱老爷子无奈之下,在考察沈渊一番后,才同意这门婚事。
钱氏进门后,很快就有了身孕,但因意外早产,才七个月就生下沈观年,导致他身骨孱弱。原本打算把沈泽兰送到钱氏跟前养的打算,也只能就此搁置。钱氏一心照看沈观年,没多久就有了沈溪。在生沈溪的时候,钱氏难产。为了照看家中还年幼的三个孩子,沈渊不得不忍着同僚对他**速度如此快的嗤笑,火速迎娶当时的祭酒之女何氏。
也不知是沈渊子嗣缘太好,还是何氏命好。何氏很快就又为沈渊添了一子一女。
沈家孩子一多,就有被忽视的。
而沈溪就是那个人。
沈泽兰名义上依然养在沈老夫人身边,只是有德安侯府派了人来照顾。沈观年身为沈家嫡长子,沈渊和沈老夫人都是带在身边照顾。沈溪就被推到了何氏那边。
有关沈溪的一切,都是从何氏那里听来的。
现在想来不只沈渊如此,沈老夫人也是。
“老太太、老爷,太太带了郎中过来了。”金钗敲了敲门,引得屋里人的注意后,方才低声禀报。
等何氏带着郎中进屋的时候,沈老夫人已经重新坐在太师椅上,沈渊在一边陪着说话。
何氏察言观色,见二人面色并未动怒,心中微定,脸上带了关切地神情,先看了塌上的沈溪,才担忧地问:“娘,老爷。溪儿怎么样了?”
沈老夫人道:“进来就一直昏迷着,请郎中看看是什么情况。”
何氏应声。
请来的郎中上前细细诊脉。
沈老夫人皱眉:“依郎中的意思,我家二丫头,是大喜大悲之下,心神受损,方才晕厥过去?”
沈渊也问:“那要如何诊治。”
“回老太太,正是如此。”郎中微一沉吟:“府上姑娘年龄尚幼,日后切不能情绪过激。现在的话,吃上几付药就能好。”
沈渊心下微动,站起身。
沈老夫人不等他说话,点头道:“二丫头就先放在我这里,你去吧。”
沈渊送郎中出去,打算细问。
何氏留在屋子里,沈老夫人对她道:“泽芝怎么样了?听说被吓着了?”
何氏忙说是,心里担心沈老夫人会在这个时候把女儿叫来。
好在沈老夫人听了只是道:“那你这个母亲就好好照顾她,实在不行,也请了郎中看。”顿了顿又道:“我看那郎中应该还未走远。”
听了后面那句话,何氏一个咯噔,顾不上疑心沈老夫人是不是知道什么,强笑着说道:“那溪儿这边就让娘辛苦了,儿媳先去看看泽芝。”
沈老夫人摆手:“都是我沈家的孙女……哪里说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