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出了延喜堂,驻足良久脚步未动,站在原地望着天空。阳光和煦,照在身上暖融融地,在十一月的初冬里,实在是个好天气。
冬葵沉默地站在后面,只是等沈溪站了快一盏茶的时间了,才出声提醒。“姑娘,该去请安了。”
沈溪嗯了一声,一路边走边看,对沈府她是既熟悉又陌生,许久未曾站在沈府这一四四方方的宅子里,沈溪有太多太多的感慨。
“昨夜辛苦你了。”
冬葵心下一惊,抬头看去,前面的人已远去。当下不敢多想,提脚赶了上去。等走近了,正好听道:“卖身契上写着你是姚家村的人?”
冬葵低低应是,心底波涛汹涌,知道姑娘是在告诫她。
沈老夫人对沈溪是真的好,把冬葵给了她之后,就直接把卖身契也丢给了她。说起来,沈溪身边的人,她也就只要冬葵的卖身契,就是春兰也在公中,何氏那边收着呢。正是因为如此,在做很多事情的时候,都受制于她。
快到了正院的时候,就见到迎面匆匆跑来的秋棠。两厢一碰头,秋棠脸色一白,嘴唇微陡,继而对冬葵发难:“姑娘身子未好,你怎么不知道拦一拦。”
冬葵道:“姑娘想出来走走,老太太让我小心伺候。”
秋棠眼神乱飘。
沈溪问:“你这是打哪里来,荷院可不是这个方向。”
“奴……”秋棠很快想起,嬉皮笑脸地说道:“奴婢刚才去奴婢娘那里去了一趟,原本同春兰说过了。”
沈溪就笑:“是嘛,我出来得急,也没回去。”她可是看着秋棠从正院的小门里跑出来的,这谎撒得真真是利索。
沈溪摇摇头,她当年怎么就没有看出来呢。
“姑娘。”春兰心里忐忑,见她摇头更加害怕了。
沈溪看了她一眼,又道:“我在走走,你先回去吧。”说完越过秋棠直直地往正院走去,冬葵经过她的身边略微一点头。
留下秋棠心里七上八下,一咬牙倒是真的往二门处跑去。
丫鬟禀报的时候,何氏正在用饭。
“太太。”见何氏丝毫没有想把人叫进来,就知她是要晾着二姑娘,陈妈妈忍不住小声提醒:“老太太那边。”更别说秋棠前脚离开,这二姑娘后脚就到了。
何氏脸色一沉,摔了手中的筷子,举着帕子拭嘴。
陈妈妈弯身捡起拿了帕子包好,才让人把沈溪请进来。沈溪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还没收走的圆桌,桌上的饭菜未动几筷子。
“二姑娘来了啊,瞧我这边都没个准备。”何氏凉凉地说道。
沈溪敛目上前,恭恭敬敬地屈膝行礼:“是溪儿的不是,忘记让人同太太说一声。只是想着病好了一些,来给太太请安以敬孝道,却是忘记了时辰,误了太太吃饭的时间。”
何氏不叫起,也不说话,沈溪就那样弯着身子。
陈妈妈轻轻咳了一声。
何氏才以转醒的模样,笑笑说道:“瞧我,都忘记了。还不快把你姑娘扶起来,瞧着是个机灵的,怎么偏这么笨。”
冬葵上前扶起沈溪。
沈溪不好意思地笑道:“笨一些好,就怕太过聪明,难以驾驭。”说完也不管何氏因她的话脸色微变,只是打量了一圈屋子,才说道:“怎么不见三妹,溪儿这次来,也是想找三妹道歉。上一次在池塘边,一时被靥住了,不知是不是吓着她了。”
提起沈泽芝,何氏笑得很不自然:“哪里就吓到她了,也是她的不对,竟然把二姑娘带到池塘边,这要是一个不好落了水可就不好。二姑娘可是翻年就要嫁人了,还是不要出差错的好。”
陈妈妈接口说道:“三姑娘被太太禁了足。”
“这可怎么说?”沈溪低呼一声,举着帕子捂了嘴:“都是我的不好。”眼眶一红,眼泪滑下,懊恼地说道:“没想到会这样,等见了父亲,我去求求情。这本是误会,哪里要委屈了三妹。”
“不……不用了。”何氏听得急了,也顾不上拿乔,主动站起来拉着沈溪的手,爱怜地说道:“听你这样讲,我就做主不禁足了。能看你们姐妹和睦,我这做母亲的才高兴。”说完吩咐陈妈妈:“回头就去告诉泽芝一声。”
陈妈妈应是。
沈溪高兴地说好。
好不容易把沈溪送走,何氏心中的郁气已经积到把自己气爆了。昨日延喜堂那里,祝妈妈亲自送了沈府家规的书,让沈泽芝抄写五十遍。何氏问起,祝妈妈只说老太太想让三姑娘静静心。
何氏纵使不满,什么也不能说,干脆就放出风声把沈泽芝禁足在正院里,好亲自看着她把家规抄好。
陈妈妈让人收拾了圆桌,亲自奉茶。
一碗茶饮下,何氏犹自不甘,低声问道:“你瞧今日的二姑娘,是不是不对劲。”
陈妈妈道:“奴婢瞧着同以往比,像是换了一个人。”
“换了一个人……”何氏嘴里念着这句话,突然眼睛一亮抓住陈妈妈的手:“你说莫不是真的被靥住了。”
“不可能吧。”陈妈妈犹豫地说道:“奴婢瞧着……”
何氏抚掌:“我要叫人去看看,从前的沈溪可不是如此。”今日的人同以往相比实在大相径庭。见陈妈妈也犹犹豫豫地,何氏更相信了沈溪是被梦靥住了。
陈妈妈嘴唇微动,看何氏模样,心中本就难开口的话就更说不出来了。在她看来,被梦靥住的情况不像一些,许是从前二姑娘是故意那样表现,就是为了让太太放松警惕。
在她犹豫的时候,何氏已经兴致勃勃地喊来陪房耳语一番后,才让她离开。
何氏站起身,就往暖阁走去。过去的时候,正听着沈泽芝吵闹:“没用的废物,连个墨都磨不好,要你们什么用。”
哐当一声,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
沈泽芝的丫鬟玳瑁正跪坐在地上,拿着帕子擦墨汁,砚台摔下来的时候,洒了一地。只是这一会儿,整条帕子就被染黑了,地上依然乌漆漆。
“这是怎么了?”何氏看着一地的墨汁,案几上凌乱地放着纸张,一旁的竹篓里丢了好几个纸团,而沈泽芝双手按在案几上兀自生气中。
沈泽芝听到何氏的声音,头一扭,不去看她。玳瑁给何氏行礼,喊了声:“太太。”就被陈妈妈撵了出去。
房门关上,只留了何氏母女在内。
沈泽芝哼了一声,一甩袖子,整个人扭身扑到一旁的贵妃榻上,没一会儿哭声就响起:“你还来干吗?怎么不去找你那好女儿去。”
“胡闹。”何氏不由头疼,也坐到贵妃榻上:“我这一辈子就生了一个宝贝女儿可不是你还是谁?再如何其他人都是外人,只有娘和你们兄妹是自己人。娘做这些,还不是为了你们兄妹。”
沈泽芝趴着不动,何氏知道她有在听自己的话,就把沈溪来了的事情说了。“娘想着你也不用禁足了,咱们芝姐儿哪里有错,倒是没有必要关在房里。至于家规的事情,那是你祖母的意思,娘也不能说什么。”顿了顿笑道:“不过只是让你抄写,也没说其他。”
沈泽芝一翻身,脸上不见丝毫泪痕,可想而知方才只是假哭。她亮着眼睛问道:“那我过几日还能出去。”
何氏刚要说好,忽而眉头一皱:“你要去哪?莫不还是那……”刻意压低了声音,只母女二人听得见。
就见沈泽芝小脸一红,甜甜地说道:“冬雪寒梅可是美景,董哥哥请了女儿去饮茶。”美景配佳人,景不醉人人自醉。想到信上的这句话,她的脸通红通红地,双眸暗光流转,一副春心萌动的样子。
何氏看得直皱眉:“董家的话……”
“娘,你不会连这个都不肯吧。”沈泽芝怒着小脸,重重地捶了一下被褥:“从前都是好好地,怎么就突然变了。女儿不管,早就答应了的,我总是要去的。”为此她可是一早就准备好了当日出行的衣服和首饰。
何氏刚想要说话,沈泽芝忽然一骨碌地翻坐起来,眼睛睁得大大得:“娘,不会那事也变吧。”
对于女儿的话,何氏其实有些意动,主要是对突然同以往不一样的沈溪,她有些担心。只是这话还没出口,沈泽芝已经嚷嚷起来:“我是不肯,要不是娘先说的。女儿至于一个大姑娘家,不要脸皮与个外男交好。如今……”一咬唇羞涩道:“好不容易董哥哥欢喜我,女儿也欢喜他。反正……反正我是不肯的。”说完从榻上起来,跺跺脚跑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