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沉之中沈溯伊又忽而梦到了前世她即将诞下麟儿那年。
那时因沈溯伊所怀的一胎是一对双生子,所以孕期本就愈发辛苦难捱一些。偏她的身子又被毁得七零八落,十分的不争气,在孕中的反应也尤其得大,几乎吃不下什么。
还有好几次险些就要滑胎,而沈溯伊在六个月身孕时几乎兢兢战战不敢下榻,每日烧艾保胎,母体的状况也是时好时坏着实凶险。
而宫中之人大多不明就理,不知沈溯伊出现这些状况的真正原因全是托了皇帝陛下的福,同样也不知沈溯伊月复中原来竟不是一个胎儿、而是一对孩儿。
如此这般,便总有些风言风语,说皇后沈氏月复中乃一妖胎降世。不仅形状奇大无比,更是仆一降世在生母月复中,便将武艺高强又身体康健的沈皇后折腾的气若悬丝奄奄一息,险些命悬一线。
清瑶听后气得发抖,又心疼沈溯伊,怕她听了传言会越发气坏了身体。所以几乎是什么都不会在沈溯伊跟前透漏的,生怕惊扰了她、遂也不去理会察访流言出处,只安心伺候沈溯伊养身待产,偏清瑶自己咬碎了牙、背着沈溯伊气得偷偷的哭。
其实沈溯伊是早就听说了这些门门道道、五花八门的传闻的了,只是那时孕中的她竟也并不知自己所孕竟原是双生子,所以还以为是自己所孕的孩子生的健康,进而才长得比别的孕妇月复中胎儿好些健壮些,她作为母亲的自然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恼怒。
然而待到第二年的天宸四年元月,沈溯伊的一双子女封顾颜、封瑾颜临世。
沈溯伊看着初生的顾颜和瑾颜竟是那样的幼小,那样稚弱。她才知道自己的孩子并不比别的孩子胖大。只不过是小小的顾儿瑾儿一齐挤在了沈溯伊的月复中,遂与单只是孕育了一个胎儿的妇人对比,肚子自然看起来畸大无比了。
尽管孩子们已经分外的轻分外的弱小,沈溯伊那时却依然抱不住、也抱不稳她的任何一个孩子。
因为生产后的沈溯伊,着实是真的去了趟鬼门关的。产后清醒过来时她的孩子已然半月大了,沈溯伊就着乳母的手,看着乳母托抱在怀中的一双稚子,便觉得那场生死徘徊当真是全然值得的。
沈溯伊想:就是她真的挺不过、回不来,那也是值得的罢。
虽然孩儿弱小,可当年临产前的沈溯伊的身体也同样的更加枯瘦如柴。
待到沈溯伊**个月身孕时,净身沐浴看着自己的身体,就有种特殊奇怪的违和感。
她那时就像根根瘦骨的流民,却偏偏顶着一个看起来不应该属于她的奇大无比的肚子。那模样真正是要多奇怪便有多奇怪了,全然没有一丝半点的孕中妇人的丰满体态和神韵。
所以生产时,沈溯伊不得不面临难产想来也自然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内的了,她并不很意外。
上一世沈溯伊分娩之时,封宸其实便一直站在紫宸宫偏殿的临时产房殿外。
沈溯伊在产房内痛得死去活来、奄奄一息,但却没有听见一丝一毫封宸的声音传进殿内来。
其实她在产房里气若游丝之际,是真的很想见再他一面的。
沈溯伊那会儿以为自己是必然再无法挺过去的了,却偏偏又倔强、不肯喊封宸的名字,也不曾着人唤他进来。
也许是她心里也明白,就算声嘶力竭的喊了、满月复希翼的唤了,身为九五帝王之尊的封宸,也未必会踏进这不洁的产房看这个他已然不爱了得皇后一眼。
毕竟沈溯伊又不是封宸那心心念念、倾心爱慕的苏若芯。封宸早已过了那段会怜惜沈溯伊、倾慕沈溯伊的年月了。她便自己咬紧牙关,纵然痛得额上都绷起青筋,也不过在实在将将失去意识之际低低shen吟几声罢了。沈溯伊分娩时候,从始至终不曾开口叫嚷一声。
哭闹和哀嚎,那是被人宠溺关心着的妇人才坦然而行的。沈溯伊知道那时的自己已然在封宸心中不值一名,便是再痛再难,于他看来,也与无关紧要的罢了,又何必自取其辱?
然则清瑶在沈溯伊力竭生产之后醒来复言道,封宸当日在殿门外龙颜大怒。却怕难产的皇后再受到惊吓遭遇不测,遂压低声音悄声下旨着令太医令和医女:皇后重于皇嗣,必要时务必保全皇后性命,其他勿论。
清瑶还告诉沈溯伊道,在沈溯伊力泄疲惫、险些昏迷之际,到底还是皇帝封宸不顾所有人阻拦而冲进偏殿产房、紧紧拥着沈溯伊,要她坚持振作,万勿轻言放弃。随后在分娩时已昏沉了的皇后沈溯伊竟然真的坚持住了并不曾放弃,奇迹般母子三人转危为安。
只是沈溯伊那会儿想必已被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折磨的没有什么知觉了,并不记得封宸进殿来的一系后事。
后来被圈禁在凤翎王府中的沈溯伊曾不止一次幻想,其实若当日自己在分娩之时真挺不过那一关,反而于她而言会是最好的结局。
封宸哪怕已不再怜惜沈溯伊其人,也必然会怜悯一个年仅二十三岁便因他难产早逝的发妻。不论情分,也有道义。
她甚至想到:若是自己这个令封宸望而生厌的皇后沈氏便这般突如其来的薨逝,想必在那之后,封宸也不至于会“恨屋及乌”不喜她所诞下的子女,进而迁怒她的子女、毫不手软的对封宸自己的长子长女痛下杀手了。
沈溯伊知道,毕竟皇长子和皇长女降世时,封宸是真的龙颜大悦,甚至为此大赦了天下。
而她若是真的折陨在了这一场分娩上,又何至于后来那般惨淡的收场?白发人送黑发人,又以区区一废后沈氏的身份落得个尸骨无存、灰飞烟灭。
封宸必会给难产早薨的元后一个体面的谥号及其身后之哀荣,进而沈溯伊的子女才稳若泰山的永为皇帝的嫡长子、嫡长公主。而不是后来那对言小甚微、在惊惧惶然度日,而仍尴尬得无处安身立命的苏贤妃名下的继子继女。
皇长子、皇长女临世,更兼皇后这一胎是古来便有大吉之称的龙凤双生胎。前朝臣工也因这是大宸开国之君的第一胎皇嗣,寓意匡扶社稷稳固天下的大喜事,故而朝堂以之为兆纷纷请封皇长子为储君。
于是在她的顾儿还未满月之际,便已被册封成为大宸王朝的第一任储君,襁褓里的东宫太子殿下……
沈溯伊在一个又一个的迷梦里,仿若见到不同时期的她的顾儿和瑾儿
时而他们还是襁褓里嗷嗷待哺的稚女敕婴儿,不停的声声细弱的啼哭;
时而他们已学会翻身坐起,两个小人儿却偏不肯安生,相互推攘嬉戏;
时而梦见孩子们满了周岁第一次学会开口唤沈溯伊“母亲”,童音含糊不清,她却已然热泪盈眶、喜极而泣;
时而梦见自己被废的头一年上元宴中,她的顾儿和瑾儿被带上殿来,看见宗室臣工席位上的生母时,那两双与他们父皇一般无二的凤眸中,猛得乍现出的惊喜和泪光;
时而是她被废的前几年里,她的顾儿和瑾儿每每在国宴上偷偷飞快的抬头看看她,又立即紧张兮兮去偷瞟坐在他们身旁的苏若芯。惶然如不安的一对小兽,渴望靠近母兽、却有被中间横刀冷对的猎人吓得瑟瑟发抖;
时而是那已经很多年后的国宴上,少年的储君长身玉立、肖似乃父的清贵玉容徘徊在觥筹交错之中、进度有礼,却不再对圈禁多年的凤翎王一顾;而冷若冰霜的温宁公主如精致的人形玉雕般、端坐在贤妃下首、永远是不言不语,无神无感的端庄;
就这样,那些各种各样的她的顾儿与瑾儿,在沈溯伊的梦魇中交织盘旋。他们的映像既丰满又单薄,最后竟蓦然变成两副被大火残烧的支离破碎的架架焦黑枯骨!
让她那么的痛!
尽管明知自己是在梦中,沈溯伊却依然清醒不来,像被谁生生那般掰开了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