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黑暗里的安静
雪妹的肚子一天天隆起,再也掩饰不了。金梅去孕妇店给她买了孕妇罩衫,雪妹就索性穿了,自己站在镜前看了老半天,看着隆起的月复部,想着不久就要做母亲了,竟然感到幸福。
“我看,你就跟齐城说了,怀了他的孩子,说不定还能救他。”金梅劝道。
“这种男人还能靠他什么?嫁给他又能怎样。真窝囊,当时我怎会认定他心是热的,却不料这样不负责任,薄情寡意,有什么好。”雪妹想起齐城,心里又来了烦躁。
“那总该给孩子找个爸爸,总不能这样干耗着吧。”金梅没好气。
“不找,我对男人已经不抱一点希望了。”雪妹近来的脾气似乎越来越大。
“别一梆子打倒一帮人,别的男人又没招你惹你,总该有一个好的吧。”金梅自己也不相信男人,却这样劝说雪妹。
“天下乌鸦一般黑,男人也是一路货色。”雪妹在房间不安地渡来渡去。
“得了,别硬撑着,吃亏的最终还是你自己。”金梅想想也是,感到男人真不是东西。
“还说我,我俩谁在硬撑着?至选哥可是来过几次,你就是把人家拒之门外。”雪妹口上也不饶人。
“得了,那还不是因为你,怕他看到你在这里,在外面胡言乱语,岂不是杀了你。”金梅说得一心为雪妹打算一样。
“哦,真伟大!告诉你,你尾巴不翘,也知道你拉什么屎。”雪妹说完才露出一丝微笑。
“别不识好歹,下次他来,我就叫他进来看看你的肚囊,让他以为你发福发胖了。”金梅说了也感到开心。
雪妹真担心她那样,就不再争执。“快中午了,你不说去菜市场看看吗?”
“那好吧,不和你嚼舌了,我去看看,顺便买点菜回来。”金梅说着站了起来。
“对了,给我带点酸的东西,我总感到口中苦苦的。”雪妹一直念叨着杨梅,因为这个季节,家里院中的杨梅又该变得红艳艳的,诱人口水了。
“酸男辣女,说你怀的是个男的你还不信,到时我跟你打赌。”金梅笑着出了房间。
金梅一走,房间顿时安静下来。雪妹双手托着自己的肚子,一时兴奋,一时失落。要是真的生下来,让不让他知道呢?是男的,他一定会喜欢的。她这样左思右想,一会露出幸福的样子,一时又忧心忡忡,心有所失。
菜市场的事情并不多,不花什么心思在里面。菜都是村里派人送来,档口都分包给别人,按业绩分红。所以大部分闲杂时间,金梅感到堵得慌,感到还没有以前卖菜过得快乐。
到了菜市场,去办公室时,看到后面冷库前停辆中型卡车,金梅一眼看出来是夏至选的车。他上个月买了一辆卡车,负责村里蔬菜的外送。金梅见他正儿八经干事,也就没有拒绝他往这里送菜。
沿着楼梯缓缓上去,眼睛却看着夏至选扛着一篓青菜往冷库里,那时看到他健朗地走进去,心中不觉一颤,傻傻地看着,眼角竟有些湿润。她快步走进办公室,为自己倒了一杯开水,望着袅袅升起的水雾,倍觉乏味。
当楼下想起汽车的发动声后,金梅走近窗户,探头看到夏至选上身只着一件灰色背心,快步窜上汽车。夏至选对仓管员招了招手,就准备调头离去,那时他潜意识抬头往上看,恰看到金梅。金梅也不好意思躲开,若无其事看上面的天空。
夏至选犹豫一下,想下来,但不想再吃闭门羹,就装着没看到,把车调了头就开走了。车开出好远,才停下来点了一支烟,滋滋吸了几口,这才继续开车往回赶。这些日子,人忙碌起来,倒也不甚在意金梅了,若不是金宝每天念叨妈妈,日子也就会这样过下去。他已经知道金梅在市区买了房子,知道她的决心很大,一时难以让她原谅。
生态园声誉鹊起,所以蔬菜业务开展到省城,夏至选坚信搞批发比市场零售来钱更快,所以他买了卡车,就搞起批发来。而且是零风险,在村里借口是给村里开拓蔬菜市场,在外面则是积极为自己联系业务。有需要,就向村里进一批,即便业务谈砸,也可以把货还给村里,几乎是无本生意,所以越做,夏至选越开心。仅一个多月,就把业务开到邻省,钱也挣了不少。而且回来时,顺带给一些客户带回紧缺货物,赚些外快。
金梅看着夏至选的车离去,心中空空的,无所依托一样。后来她又坐回座位,大口地喝茶水。他终于开窍了,知道干事了,虽是力气活,但好歹也做了一回人。金梅并不知道夏至选在做生意,还以为他真的仅仅是为村里送菜呢。
金梅想到村里,感到自己有些时日没有回去了,自从在市里买了房子,碍于夏至选在村里,就疏懒回去。每月就那么一两次,不是结帐就是汇报情况。菜市场的生意渐渐稳定下来,每月就周边的住户光临,客源稳定,所以生意也就稳定,基本没有大的增长。金梅一时打算再承包几个菜市场,垄断了市场,那样才会有起色。但是村支书夏伯仲不太赞成,原因一是菜市场挣钱稳定,但是发展潜力不大。二是菜市场虽然可以安排村中许多人就业,但是却造成村里生态园人手不足。年轻人都想进城,谁也不想留下来干农活。所以夏伯仲就打了哑胡,说考虑考虑,再没下文。
金梅开始还催问几次,后来自己也冷了下来。前些天,为买房子的事,去找过张伯逸。张伯逸当时自己的流动资金短缺,自是没有钱借的。人就问金梅菜市场的生意,听了金梅介绍,便玄乎起来。
“这样搞,虽然饿不死,但是却不会有大钱挣的。你想想,就那些临近住户在那里买菜,一个月挣的钱总是有数。而且一个月要出承包费,这占个大头,剩下还要分红,完全的集体经济,到你手中也不过干工资加点提成,能拿到多少,三千还是五千?”张伯逸谈起生意还是头头是道,人说着伸着指头比划。
“得了,我这是向你来求救,是拿来买房子住,又不是做生意。”金梅直接把话说了出来。心中虽知道张伯逸说得有理,但多少不服气。
“买房子?你女人家买房子干啥?我看你啊,还是及早趁年轻,找个男的嫁了算了,再拖下去会越来越难找的。”张伯逸嘻嘻笑了。
“扯哪里了?为什么女人不能有自己的家,非要嫁给男人依附他吗?我这不就是向你挪腾几万元,凑了数付个首期,你就这样婆妈,这可不是你平时的修为啊。是不是娶了老婆,钱袋被人管教起来了。”金梅奚落他来。
张伯逸顿时脸红了,金梅话正中心坎,自从娶了徐闻静,钱花起来就不比从前顺畅。当然并不是徐闻静太扣,而是和徐闻静投资钢材生意上亏了一把。
“那里,实话实说,近来我生意上遇到一些麻烦,亏空不少。前不久,才向齐城转了一套房子,挪腾一些资金,借给你也不会太长时间,倒不如我向你说个出路,向齐城借,他现在可是上千万的富翁啊。”张伯逸诡笑道。
“什么呀出路?你以为我真的没有出路呀,还用你介绍,你以为我不知道齐城有钱啊?不想借就算了,也用不着给齐城宣扬,他要是千万富翁,我就不来找你了。”金梅一听到出路,就好像自己真的走投无路一样。
张伯逸只好陪了笑,感到有些尴尬,换些时日,别说两三万,就是二三十万我也借得出,那里能受你这般奚落。
“你难道不知,宋倩死了,几百万的赔偿金都由齐城得了,加上他自己的资产,一千万还是少说了。”张伯逸面上还是很平静,掩饰心中的羞愧。
“是吗?”金梅半信半疑,蛊惑地看着张伯逸。
张伯逸被金梅看得没趣,就只好说:“要不,隔些时日再买房,到时我盘活了资金,你再来,我张伯逸要是敢说个不字,那就对不起老同学了。”
这些年,真是关系大过钱,一点叉不开就伤了面子。钱事小,面子事大,张伯逸在生意场混了这些年,一些道理还是知道的。有时钱不能乱拆借,但是必要的关系还是要维系的。虽然眼前跟金梅没什么大碍,但是一旦传出去,也不太中听。做生意有时就要撑面子,面子越光堂,生意越好做。
“你今天也没说不啊。”金梅噗哧笑了。他话既然说到这个层面,自是有他的难处,又何必咄咄逼人呢,况且人家为什么要借钱给你,你又不是他八大姨,七舅妈啊。金梅自然不是这样的人。
“那好吧,以后若需要我的帮助,我张伯逸一定拔刀相助。”张伯逸脸上也露出微笑。
金梅就起身告辞了,张伯逸送她出门。临出门,金梅又问道:“齐城出院后,我就没有见到,他到了哪里,你可知道?”
张伯逸一愣,以为金梅早知道齐城搬到疗养院去了。“他去了温泉疗养圣地,离省城很近。”
“温泉疗养圣地?凤凰别墅那边?怎么,他还没有好啊?”
“不是那里那个,在山那边,离省城近。齐城好是该好了,只是心病难医,打算在那里住上一辈子了。”张伯逸叹道。
“真是混帐东西,就那丁点志气。”金梅咧了咧嘴,骂骂咧咧走了。
张伯逸感到莫名其妙,关你屁事,女人怎么总喜欢多管闲事呢?
金梅试着不去想夏至选,转念想齐城来,好久没有看到他了,也不知道他在那里怎么样。她那天从张伯逸处出来,并没去找齐城借钱,她原本就不想找齐城借钱,虽然知道他有钱。当时她回到办公室一五一十对雪妹说了情况,顺口提到齐城已经离开s市了。雪妹没多说什么,只是说自己这些年有些积蓄,可以先借给她买房。金梅见雪妹对齐城的去向没有兴趣,也就不再说什么。听说雪妹有钱,就决定借支一阵。
“该对他说说雪妹吧,孩子就快生出来,也许他听到有了自己的孩子,人就不会这样消极了。”金梅起身又给自己倒了水,心中却是这样想着。
可是雪妹不想让他知道啊。金梅犹豫起来。谁知道呢,说不定她心里也巴着让他知道事情真像,只是羞于说出口而已。
罢了,不关我的事,说又有什么好处?别捞个左右不是人就倒霉了。
得了,那种窝囊男人,不嫁给他更好。雪妹你就一个人养孩子了,你照顾不过来,我就替你养。谁说女人离开男人就不能存活?拉到吧,没有女人干不了的事情。
金梅就这样瞎想着,茶水喝了几杯。她又想起张伯逸的话,感到菜市场的生意真的前景不大,充其量也是挣个力气钱。前些日子可是以为一切都好啊?难道女人总是比男人少个心眼?我就不信,吴仪不是做了女总理?可惜是个副的,金梅感到泄气。怎么搞的,女人并不比别人少心眼啊?唉,有时就因为心眼太多才遮了眼目。金梅又自怨自艾起来。
快十二点时,金梅才停下来,那时她感到疲惫,窝在椅子里懒洋洋的。后来还是挣扎着起来,到菜市场转了一圈,随便买点菜,又买了些杨梅,就往回赶,准备午饭。
雪妹在房间里放着轻音乐,她需要轻松,这样对肚中的孩子有好处。但是她也时常走神,盯着窗外的蓝天白云,总有种失落感。执意生下孩子,可是现在时有后悔,更多是后怕,不知将来孩子出来后,自己怎样面对生活。即便家人,他们会理解吗?
她总在无谓的想象中沉默下来,感觉恨恨的,想撕碎一些东西。她已经想象不出少女时的样子了,遥不可及了。以前总以为襁褓与长大成人就是一闪念,可是现在不是,所有都变得模糊不堪,不能回忆什么美好的东西。而现在的样子却让人厌恶,肚子里似乎有一个肿瘤,皮肤也为之松摊下来,脸上更是长了胎斑,看上去自己一下子老了许多年。早知道做妈妈这么辛苦,那还是不做妈妈的好。可是自己当时想到不能为人人母时,不也是陷入莫名的恐慌吗?
雪妹想给金梅打电话,可是拿了电话迟了好久还是放下。金梅也救不了自己,她除了馊主意,还能有什么?动不动,说要给齐城说说,让他承担该有的责任。可是他压根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或许他根本没打算要什么孩子呢,这责任又怎能由他承担?他不承担,那对我不更是一种伤害?即便承担了,他如果为此背上包袱,那又何必呢?
可是雪妹有时又迫切的愿望见到他,或许只有他才能消除自己眼前的烦闷。他真能救我吗?雪妹淌了眼泪。对于未来,她一无所知。人就是这样可悲,未来茫然无知,我们却要在无知中生活几十年,而且要时不时探求幸福。可是,什么都寄予未来,那未来真的可靠吗?但是眼前,我们知道出路,即便举手之劳就可以别有洞天,但是我们却犹豫不决。有时小小的决定,我们就没有勇气做出,这就是人的渺小与脆弱。
金梅回来了,心中的怅惘才散去,感到塌实好多。
“我回来了。”听上去金梅有气无力一样。
雪妹急于看到金梅,也只有看到她堵得慌的感觉才会消除,要不自己会疯的。她缓缓走出房间。
“回就回来了,杨梅给我买没?”说话,倒是没什么高兴的样子。
“得了,别给我这样说话,我快烦死了。”金梅也没什么好脾气。
雪妹没有出声,见金梅买了杨梅,一时高兴起来,拿了一个就准备吃。
“别,当心不干净,我洗了再说。”金梅说着拎了杨梅进厨房。
雪妹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只好作罢,把手中的杨梅扔到垃圾桶里,手上留下杨梅红色的汁液。
很快,金梅洗了杨梅,用白亮的盘子端了出来。
“吃吧,只是不要吃太多,毕竟肚里还有另外一个人。”金梅还是微乎其微地关心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