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九、一把刀
终于可以在教室中看到木君青了。大三第一学期一开始,她似乎改变许多,上一切公共科,喧哗夸张的衣着不见了,取代的是简洁明了。脸上的嘲弄韵味或眼神不见了,虽不和蔼可亲,但林木森喜欢。
林木森感到扫兴,每次都不能那么近坐在旁边,不能和她打上招呼。两人像故意躲开似的,一个在前,一个在后;一个在左,一个在右,永远靠不在一起。林木森快绝望了,他担心木君青会忘掉他。
“你知道不,木君青上一期有几门功课挂了红灯,再挂红灯就不能毕业了。”在公共科上,身边的陈顾婉说。
“木君青是谁?”林木森故装不知道。
陈顾婉没再说什么,扭头听课。
林木森的心被刺了一下,仿佛灵魂被刺探,**被窥视,心中惶然。这么久了,他活在内疚中,他感到对不起陈顾婉,他试图忘记木君青,去彻底爱陈顾婉。可最终,他做不到。木君青的梦影萦绕心间,越来越真实。
木君青从没有找过林木森,也许早忘记了他。她的改变也不知为什么。即便她乖巧了,流言仍很多。可说法百样,让人分不清是非。有传闻,她父母栽了,贪污**社会大蛀虫;有人说,他父母个个被提升,进中央的进中央,调外省的调外省;还有人说,她被几个男人玩够了,坠了几次胎,不敢疯了。再就是陈顾婉那种说法。等等,如是说,都无聊透顶。只要你想听,什么说法就会有。林木森在她的一切故事中都能找到兴奋,他并不重视故事的本身,仅仅注重那里面有她的传奇。
除了陈顾婉,没人知道林木森的爱情。只不过陈顾婉并不在意。她在心中嘲笑他的单恋,蹩脚而又空泛。她只在乎拥有他。一个男人,都有单相思的经历,你能躲开谁?她倒情愿把木君青的传闻说给他听,让他早日了结。
林木森****的眼睛在教室中贪婪地搜索,他变得沉默寡言。开始寻找自己的时间。一人去上网,看成人小影院,看一切下流的东西。可在别人眼里,他是好学生,有个漂亮的女朋友。可谁知他的****在黑暗中张着大嘴巴,和别人的一样丑陋。
这天,日子是普通的日子,没有光和影。原本该和往日一样一撕而去。可那天林木森在凉亭下坐了许久,嘴中的口香糖一点味也没有。就在他感到一切索然无味时,看到了木君青。女孩也看到他,竟然向他走来。
“你是陕西人?”她歪头问。
“陕西永寿人。”他看上去并没有兴奋。但那块无味的香胶一下子滑进了肚子。
“好名字,可我没听过。”女孩笑得很灿烂。
“小县城,有时我也记不起来。”林木森憨憨地笑了。
“你的衣服好精神呀,比以前漂亮多了。”女孩盯着他看。
林木森紧张了,不知怎样回答。“都好着那。”他忽然自卑起来,我怎么连句囫囵的话也说不出来。
“今晚你有空吗?和我一起玩,放松一下。”女孩仍盯着他看。
“去哪里?”林木森感到意外。
“随便了,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好吧。”林木森欣然答应,竟没有犹豫。
晚上,林木森对陈顾婉说去上网,便出来。木君青约林木森先去酒吧,喝如许的酒,让人有些眩晕。然后去舞厅,在光和影中蹦迪。再出来时,两人都极度兴奋。
“感觉不错吧。从精神到**都彻底放松。”木君青在前面走着,歪歪扭扭地站不稳。
林木森仍在兴奋,没有从刚才的贴面舞造就的气氛中缓过气。他与木君青就那样近的互睁着大眼睛看着,仿佛要把整个人看穿似的。林木森终于看清木君青的鼻山眼海,女人漂亮得有些诱人。看到最后,林木森竟有些胆怯。如果这样看下去,会把什么都看透的。
两人进了校园,在一幽静的地方,木君青忽扭头凑近林木森看。林木森也呆呆地看着她。脸离那么近,四只眼圆睁睁的,在夜色中像四个黑窟窿。
木君青又扭头向前走,走着走着,忽地笑了。她停下来。
“刚才,你有没有想过吻我。”木君青盯着他看。
林木森不知怎样回答妥当,整个人有些呆气。
“刚才,你没想吻我,从你眼睛中可以看出。”木君青叹口气。
“可你那样子,一本正经,我······”林木森确实没想吻她。
“还好,你没吻我,否则,你得的是一巴掌。”木君青随意地笑了。
林木森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味道,感到她的笑声有些凄凉悲楚。
“你知不,是陈顾婉让我来找你的,她让我问问你爱我什么。”木君青忽然说。
林木森的心卡在嗓子眼里,目瞪口呆,人有些僵硬。
“你爱我什么?”木君青残酷地问,没有一点人情。
是啊,我爱她什么,那乌黑的秀发,灵动的眼睛,茶样的清香?林木森说不出话来。
“你知我为什么好久不来上课吗?因为我有病,做了四五次手术,至今还没好。”她平缓地说。但林木森感到她语气中带着忧伤。
林木森感到一把刀在一点点杀戮自己。他看到血在流。长久以来,他从陈顾婉那里听到的仅仅是流言。
天是阴的,没有一颗星星。城市上空的灯光有些妖媚,让人不太确切地相信。就这样,簌簌朗朗地下起雨来。林木森想起北方之秋来,故乡那柿叶该红艳艳地飘落了。林木森想念弟弟来,想念那甘甜的柿饼。
“落雨了。”木君青平实的一句。
“落雨了。”林木森说。
木君青睁大眼睛,无情地盯着他看。林木森两眼迷茫,心如刀割。他感到世上只存在算计与被算计,别无其他。
雨哗哗啦啦地下大了。深秋唯有这雨天才有些凉意。两三的枯叶携着雨点飘落下来。两人面对面在雨中站了良久。木君青一直盯着他看,想看到他的心。她知道自己注定要成为一把刀,插入他的胸膛。她扭头走了,地面的积水在脚下“啪啪”直响,有些欢快。
雨无情地下着,合着都市的灯光,雨滴晶晶亮,有些闪眼。林木森湿透了衣衫,浑身冰凉。他不知往那里去,只想在这雨中好好地站一下。仅仅想站一下。
木君青走着走着,感到有些悲凉。她情愿看到男人为她滴血,可此刻她可以看到血的流淌,却看不下去。有点哀伤,有点怜悯,她也说不明白自己的感受。她在雨中停了下来,无缘由感到失落。她看着宿舍那温柔的灯光,有些迟钝,有点僵硬。她不由自主地流了眼泪。也有点感动,因自己或是别人。就这样,冰凉的肌体忽有些热,复杂的感情潮水样的汹涌。
雨仍在飘落,越下越大,木君青跑了起来。她跑回原处,果真看到林木森塑像样傻傻地立在那里。夜幕的绛紫色如人阴郁的情感,木君青感到了压力,感到了绝望。她咬紧了唇,心中充满恨意。
“你走,你走,你快点滚!”木君青声嘶力竭。
林木森一惊,从茫然中醒来,看到木君青。她站在雨中,雨滴在她脸上晶晶亮,整个人被夜幕衬得像一个女巫,在那里张牙舞爪。林木森盯着她看,她的愤怒和绝望似乎也被看到。他模不着心中的感触,像城市的雨一样,流淌过嘴唇,留下咸咸淡淡的苦涩。
良久的沉默,无言的对视,就在这天地一色的黯然中,他们仿佛看透了对方。林木森扭头走了,积水在他脚下“啪啪”直响,腿中像灌了铅,格外沉重。
木君青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中,心顿然空阔起来,空空焉能听到空气被风撕裂的尖叫声。她抱了一棵树无声的哭起来。一阵风吹来,树叶上的水珠簌簌地飘下,她在不觉中打了冷战,无助的寂寞深入心海,她抱着树疯狂地摇了起来,内心有如许的情感需要发泄。
林木森走出校园,他感到痛心,没有什么不索然无趣,没目的地前行。此时的街市有些安静,仅留下哗啦啦的雨声。林木森慢慢沉醉其间,这雨声宛如石块打在玻璃上,碎片就这样哗啦啦一倾直泻。再没有比这破坏的声音来得生动。他感到身上的某部分也如雨水哗哗直泻。
他就这样茫然前行,积水在脚下“啪啪”直响。可是他在无意间走回住处。走到租屋外的牌坊时,林木森头脑中渐有了思绪,停了下来。他不知怎样面对陈顾婉,只觉得心中有块石头,沉甸甸的,哽得人难受。然而就在这时,他忽的没了呼吸,头脑空空。他看到陈顾婉就在牌坊的另一头。她手中的伞在风中摇曳,而她在伞下笔直的站着。
林木森感到残酷,感到一把刀在一闪中穿过自己的胸膛。他快步上前,一把抓住陈顾婉的双肩,想掉眼泪。陈顾婉虽打着伞,但浑身湿透。她就这样浑身冰凉的站着,等着一个也许再也不会回来的人。她是怎样想,又该怎样做?她有过忧虑的过去,伤怀的现在,又将有一个怎样的明天?她的无声就是一种抵抗,一种拒绝。她等待的,仅仅为了承受一切注定。可是,当林木森一把搂过她,陈顾婉浑身颤抖,手中的伞掉在地上。她挨着林木森厚实的胸膛,像倚在一颗粗壮的大树上,忍不住哭了。
林木森也掉了眼泪。谁也不怨,只能怪自己。林木森对自己怀着敌意,牙齿在雨中打颤,一股温热从内心向外传延,他不觉中随了陈顾婉冰凉的身体颤抖起来。
雨就这样哗啦啦地下着,宛如一次彻头彻尾地淋浴清洗,将洗去一切扰世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