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香嗫嚅,瞅着满头霜染的高得贵一直跪着不起来,感到理亏而又于心不忍。极度的慌乱中,她拉住他的衣袖。
“老爷,快起来吧!”
他摇头说:“不,你答应了我,我才起来。”
她急了,“你不就是让我带着小喜去乡下吗?我答应就是,快起来吧!”
他仍然摇头。
“你究竟要我答应何事?”她跺了一下脚。
“将来……吉凶难料,求你无论如何,让我高家香火不断,高氏有后。”
贞香一听“高家的香火”垂下头,咬唇沉默了,她被彻底的难住。从进高家们那天起,她把自己当成高家的养女而非儿媳,她从心底期盼着,盼望着星辰日月的转变,等到那一天,自己这弱小的乳燕一定要展翅高飞,去找寻属于自己的世界。
“好孩子……你一定要答应我。可叹我高家就小喜一根独苗,世事变化无常,将来的事我也许看不见了,可是,无论如何,你要保证我高家后继有人。”
贞香垂目,扭过头去。
“贞香,算我求你了!”
高得贵说罢,俯首磕头。为了香火,一个高傲的老头竟俯首相求,这是贞香断断想不到的。她见高得贵向自己磕头,心内更为惶惶不安,连忙伸手要拉他起来,高得贵却握住她柔弱的手臂,就势抬头仰望着她。看到他眼里满含期盼,那巴巴的眼神让她无奈而惊慌。她想跑,跑不掉,她想哭,可哭有什么用。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退到了一个壕沟前,后面没有退路了。
时间在捱过,她垂目颔首,终于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点头的这一刻,她并非想到高家那三斗黄豆的恩德,而是想让年迈的高得贵站起来,别长跪在自己面前。她没有来得及细想,自己的点头承诺意味着什么,将来会带来什么样的经历和苦难。然而她这一点头,高得贵长吁一声,释然地起身站立。
“好孩子……”高得贵眉头舒展,感激涕零地喃喃道:“贞香,多谢啊!你答应了……你可是答应了啊,这是你对我的承诺。”
从这一刻起,高得贵放心了。凭他六十多年的人生阅历和独到的眼光,他看准了贞香是一个信守承诺之人。
这一夜对贞香来说很短暂,眨眼而过,也很漫长,使她心绪纷乱,很不宁静。
这一夜也是高家的不眠之夜。高得贵、潘氏和管家最为忙碌,他们三人边商议边行动,为高家的未来和眼前筹划着,准备着,一直忙到三更锣响。
这天晚上,水枝最揪心。小喜和水枝的母子话别也在雕花大床上演绎。
小喜听说要离开娘,一头拱在水枝的怀里,在她温软的胸前缠绵。
“姆妈,我不离开你……”
“你是舍不得娘呢……还是舍不得娘的女乃?”
“都舍不得。……我要你也到乡下去。”
“不行,这是老爷的命令。再说,我要守着老爷,守着城里的家产啊。”
“那我也不走了。”
“你不要贞香了?”
“贞香也不准走。”
“必须走。高家湾偏远,打起仗来肯定会安全一些,再说,你以后可以跟你媳妇要女乃吃啊,她也有女乃哩。”
小喜嘟囔着,我没见过,能吃吗?你试一试不就知道了。水枝怂恿道。嗯,知道了。小喜低声应和,两只小手不停地抓着女乃,热乎乎的小嘴在她胸前游走吮吸。水枝抱紧儿子,抚模着他的脊背、**、脸颊,一寸寸的肌肤相亲,别离的泪水溢出她的眼眶。就要和儿子告别,这一别前途未卜。她祈祷着灾难不要在高家湾和云江县发生。这时,小喜嘴里含住一个女乃不动,按习惯这就是要入睡了,水枝摇晃了一下儿子:“宝贝,你记住了,你是高家的继承人。”
“嗯……知道,读书时先生告诉我了。”小喜闭着双眼回答。
“家里的财产你知道吗?当铺货栈,田庄房宅,还有金银财宝……”
“嗯,不知道……”
“傻儿子,你以后必须要搞清楚,啊!”
在儿子含混的嗯啊声中,水枝再次凑近他的耳边说:“儿子,告诉你一个秘密。”
小喜就要进入梦香了,水枝摇摇他的头说:“你知道吗,我们高家金银财宝不少呢,就不知老爷把它们藏到哪儿了,以后啊,我会搞清楚的的。”
小喜嗯也没嗯,女乃从嘴里滑落,他睡着了,不再搭理似有千言万语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