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慌张的查看之后,于箫几乎是立即发现了阿尔身上的异常。实际上,若不是过于慌乱,就是不用看,她也是可以得到原因的。j国的研究报告中完整地记录着普斯星人肢体的愈合过程:令人惊异的飞速生长,伴随着难以忍受的剧痛。而现在的阿尔与报告中记录的反应如出一辙。在他断肢的伤口上,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地冒出了愈合组织,失去的部分正在飞快地长出。相较于普通的愈合过程,他的愈合速度简直快得不符合常理。细胞像这样骤然地飞速生长简直违背自然,会带来剧烈的疼痛也就不奇怪了。
见他疼得好像快要发疯,于箫当然可以毫不犹豫地无视掉上头那条不能用药的命令。可就是她想要用,也用无可用。神经系统的不同让地球的止痛药对他毫无用处,而她们还从没为他开发过针对他的止痛药物……都是她的错。
他明明是那么隐忍的人,压抑的低叫却已经变成了颤抖的痛呼。他将触手死命地缠在了固定金属栅的栏杆上,借此发泄痛苦,将栏杆缠得似乎可以吱吱作响。他疼成这个样子,都是她亲手造成的……他是那么温柔的人,却要无端受到这样的折磨。
看到阿尔这么难过,于箫喉咙哽了一下,心里堵得难受,像是在陪他一起疼。她迫切地想做点什么事,能让他好过一点,或者能够用来讨好他。可她却想不出什么能让他高兴的事,就只好张开手,用力抱他,希望能让他感到一点安慰……在她看来,这是这么苍白无力的动作,让她觉得在剧痛之下,他也许只会厌恶地推开她这个罪魁祸首罢了。
而实际上,她觉得自己想得没错,就在她刚刚抱住阿尔时,阿尔就挣扎着推开了她。于箫被他推开了几步远,觉得心底一凉,又觉得,这真是理所当然的事。想想也是,都是她太自以为是了。她凭什么认为他会接受她这个罪魁祸首所谓的安慰呢,就因为他所表达出的原谅吗?那多半只是因为他太过温柔而已吧。
然而,就在她被推开的下一刻,就有一条颤抖的触手凑了过来,小心地,讨好似的贴进了她的怀里。同时,那个被用以发泄痛苦的栏杆明显被缠得越来越紧了。毫不疑迟地,于箫下意识地就抱紧了他的触手,用力圈进了自己的怀中。
请你……千万不要误会,我亲爱的小姐……阿尔喘息着,努力地压下痛呼,挤出字节,道,你的怀抱简直温暖得令人难以置信……可以的话,只要你能应允,我一生都不想离开……只是,我真的……害怕我痛极了乱动……会伤到你……这样说着,他更用力缠紧栏杆,和着痛苦,将全身的力气都发泄在那里。然后,他才腾出了一条触手,小心翼翼地贴进了于箫的怀中。我会控制好的……所以现在,请抱抱我……请千万不要误会……如果不是害怕伤害到你……无论……发生了什么,我都……不会拒绝你的怀抱,真的……
感觉到于箫飞快地抱住了自己伸出的那条触手,阿尔这才放下了心中的不安。他太爱她的温情,求还求不够,怎么可能生出拒绝的心思,自然也就怕极了她会这样误会。他们语言不通,如果她误会了,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向她解释,不知道如何向她表达自己的心意。还好她抱住了他。
得到了一个怀抱,阿尔觉得,自己像是上了瘾。强硬地勉强自己适应痛苦,阿尔轻轻打着颤,又将一条触手探到了于箫的怀里。谢谢你,我真的觉得好受了许多。他只是等着于箫抱他的第二条触手,却没想到,对方竟忽然张开了双臂,主动地将他整个人都环抱了起来……他没想到,她会骤然对他做出这样亲密的举动。
他比她高一些,比她宽阔许多,让她不能将他完全合抱。可她的全身都暖暖地贴在他的身上,她的气息充斥了他的感官,让他感觉飘飘忽忽的,仿佛失了神智。阿尔慢慢地感受着她的气息,不自觉地将触手轻轻地缠在了她的身上,他想,他一定一生都不会忘记这份感受了。
等他回过神时,他才意识到了这个动作的危险性。他仍旧痛得无比难过,断掉的触手还没有长到应有长度的十分之一。一个不小心,他就有可能因发泄痛苦而用力,可她那么脆弱,只要他稍用些力气,她就会命丧当场。
可是,她太美好了……她温暖地贴在他的身上,让他像是吞进了最能让人产生瘾性的毒药,无论如何,无论如何他都不愿意将她松开。只好将一切交给了自己引以为豪的忍耐力,他压抑着痛苦的呻|吟,用触手卷着她,将她微微提了一下,让她依靠在了他触手的根部。接着,他将她贴在了自己心脏的位置。
在他的家乡,这是最亲密的人才能贴近的位置,代表着最深切的信任和最浓烈的爱恋。
这真是令人难以置信,又在情理之中,我亲爱的小姐。阿尔低着头,轻轻地摩擦着于箫,我想,我真的深深地,深深地爱上了您。尽管亲密的接触只有今天一次,他却还是就此沉入了这深切的爱恋之中,无法离开。也许爱情真的是早已注定,没有理由的,它需要的仅仅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地点,或是一个突如其来催化。
也许我来到这里,只是为了遇见你。也许我承受痛苦,只是为了交换与你相处的快乐。阿尔说着,更深地将她卷入了自己的身体,真神在上,感谢您赐予我这样的交易。
于箫是想让他更轻松些的,却没想到,自己先因他而变得轻松了许多。他柔软的凉凉的身体本就很舒服,他还忽然将她提了起来——她一点都不怕——让她坐着他的触手,依靠在了他的身上。贴着他的身体,她能感受到他柔软的肌肤下有力跳动着的心脏。“你真舒服……”于箫这样轻轻喃喃着,同时伸出手,贴着他的心脏,感受着他生命的力量,“你很健康……真好,你很健康。”唯一不好的是,尽管他低声的痛呼已经变成了断断续续的□□,于箫却清楚,他的痛苦没有减轻半分,他仍旧控制不住的颤抖和僵硬。这么勉强自己接受痛苦,是因为她,他会这样备受折磨,还是因为她……
于箫眼眶一热,贴过去再次抱住了他。“我……我不会再让你这么疼了……”于箫缓缓地开口。明知道只凭自己是不可能和整个研究所,整个国家,甚至是整个世界抗衡的,明知道自己开出的也许只是一张空头支票,于箫还是忍不住开口,一遍一遍地重复着:“我不会再让你这么疼了……我不会再让你这么疼了……”你那么聪明,那么优秀,那么友善,在你的星球,你一定过得很好也很幸福吧。我多想把你送回到你的家乡,让你在那里过得无忧无虑,再也不用被迫放弃身为人的自尊,再也不用被迫接受这样无理的折磨。
他疼了十三分又八秒,他的触手只长出了十分之一。
于箫视线模糊地看着墙上的报时器,默默地在心中计算着。看着报时器上的时间,于箫抱着阿尔,忽然意识到了现实,猛地打了一个寒颤。现在是十一时五十八分,后勤组会准时地在十二时整给阿尔送来食物。如果让他们看到这样的景象,她也许就永远无法保护他了。
“阿尔……阿尔,放我下来。”尽管极不忍心,于箫咬咬牙,还是推了推他,“放我下来,被别人看到的话,我就没有想办法放走你的机会了。”话一出口,于箫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她竟然已经决定为他做这样危险的事了。
全世界像他这样的实验品只有三十七个,全国就只有五个。可现在,她想要放掉一个……她决定要放掉一个。与此同时被放掉的,还会有她的名声、她的前途、她多年拼搏的所有成果,甚至于她的自由吧。来自外星的实验品,她一生都赔不起。还好,她无父无母,她只有她自己。
阿尔不知道她为什么挣扎着要离开他,这让他无比地失落。请原谅我的任性,亲爱的小姐。在足以泯灭意识的痛苦中,她是他唯一的支撑,可不可以请求你,请求你再多陪我一会儿……我为我的任性感到抱歉,但我仍想这样恳求您。是因为长久的痛苦,更是因为对象是她,他变得脆弱了许多,甚至放任起了自己自从少年时期就再没有显现过的任性。他软软地用触手卷她,试图挽留她,请等一下,就等一下……求求你,请你多陪我一会儿……就一会儿……
可她犹豫了一瞬,却还是推开了他。草草地抱了抱他,她就飞快地转身,离开了这里,只留他一个人痛苦地蜷缩在了这冰冷的牢笼。他的身上仍满满的都是她的气息,她却已经不在了……阿尔卷了卷触手,觉得自己心里又空又冷,像是空旷的山谷被灌进了呼啸的冷风。
她没有错,都是你的错,你不应该这样的。压着心里的难过,他告诫自己,她一定有自己的理由,你不应该这样任性。如果给她带来了麻烦,那可怎么办呢。
就在于箫将玻璃房门关好的下一瞬,培养室的门就被打了开来。出乎她的意料的是,来人却不是后勤组的人,而是张艾。
“箫姐,你怎么在这儿?”张艾意外地看着她,同时给她带来了一个她永远都不想听到的消息,“还有,你听说了么,上头决定要对他进行*解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