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剖?塞壬愣了一下,不敢相信这种提案的存在。这种泯灭人性的行为几乎没有在她的母星的历史上出现过,她从未想过一个科技发展已经超前的星球会默认这种行为的发生。
塞壬微微呼出口气,伸手掏出怀中的圆盘,犹豫地用手指不断摩擦着。半晌,她顿了顿,却还是将圆盘收了回去。
她只是个旁观者而已,旁观着别人的故事,记录下来,不去做任何干涉。这是她的准则。秉持着这个一直以来的看法,塞壬低低头,极力压下了自己的焦躁不安。
在塞壬犹豫的时候,后勤部的人也紧随着张艾,在十二时准时到了培养室。他们只负责运送,因而将食物通过仪器置进了玻璃房内就转身离开了,留下了培养室里脸色苍白的于箫和神色复杂的张艾。
“真没想到,上头会让咱们做这种事。”张艾皱着眉头抱怨着,看着玻璃房内痛苦不堪的006号,“不管怎么说,这种事都太残忍了。诶,006号,你也太命苦了。”就算是自诩研究狂人的张艾也对这种丧失人性的消息很是不满,顺带着连头一次亲自观察普斯星人自我治愈过程的兴致都减少了许多。
于箫则站在玻璃房边,死死地盯着阿尔,胸脯用力地起伏着。对阿尔此刻痛苦的心疼和对他未来命运的恐慌混在一起,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告诉自己,要冷静,这个消息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她已经决定要放走他了,不是么……她已经决定了,要放弃一切去换取他的自由了。
可她仍忍不住开口,抗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决定?我该去和上面理论,研究并不是泯灭人性的理由。”向来相对镇定的脸上少见地难掩激动。
张艾却一把拉住了她,劝道:“别啊,箫姐,这事儿靠咱们拦不住的,你别得罪了上头,对自己多不好啊。”说完,她又看向玻璃房里的006号,无奈道:“其实,想想也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那是深入透彻了解他们的最好的方法了。科学总是伴随着残忍的……”
没有赶上班车,可以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与恋人分手,可以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甚至亲人病去了,大概也可以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可是现在,她们是要解剖一个活着的健康的人了!她们会用手术刀将他的身体切开,会将他所有的器官,包括她刚刚还感受过的有力地跳动着的心脏,全都取出来。她们会用这种极端痛苦的方式夺取他的生命,等同凌迟。可他什么都没有做错。难以想象在步入文明社会已久的今天,这种野蛮行径依旧会被秘密地允许进行。这样的行为根本不可能被一句“科学研究”所盖过,它惨无人道令人发指,怎么会是什么“没有办法的事”!
“这不是什么没有办法的事。”于箫艰难地开口,一字一顿地反驳道,“这是自私和残忍。”她永远都不会做这样的事,也绝不会放任别人对阿尔做这样的事……要她这样泯灭良知,看着总让她忍不住心尖发颤的阿尔受到这种非人的折磨,她宁愿和阿尔一起去死……她竟已经有了这样的决意。
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将自己置于了最坏的境地,于箫反而没有了什么顾忌,倏忽感到轻松了许多。只是,在看到仍在玻璃房中痛苦发抖的阿尔,她的心又重重地沉了下去。没了金属栅的捆绑,他失去了支撑,连站立也不能,就只能死死地贴着墙,仿佛能够从那里找到依靠……他已经这样了,之前却还强撑着去抱她,硬生生将痛苦全部压下,就为了抱抱她。
某种意义上讲,他们两个人真是一模一样,简直蠢得没得救。
于箫太想安慰他,张艾却就在一旁观察阿尔触手的愈合形态,让于箫没办法做得太明显。她就只好站在玻璃房边,用手指死死地抵住玻璃,对着阿尔无声地开口:“对不起……”让你这样痛苦对不起,推开了你强压痛苦给的怀抱对不起,在你疼的时候没办法抱住你安慰抚模对不起,“我会保护你的……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她不知道的却是,在她道歉的同时,阿尔也在对她道歉。真抱歉,我的小姐,请原谅我的任性……原谅我差点给您带来麻烦。自从看到张艾进来,他就明白了她坚持要离开的理由,顿时感到十分后悔。他当然懂得她对他的温情是一种禁断,绝不能让她的同伴所察觉,否则一定会给她带来莫大的麻烦。可在刚才,他却试图利用她的同情心而挽留她,没有好好地替她考虑……那时候,她是因他的挽留而有犹豫的。万一她因为那一刻的犹豫而耽误了时间,被别人发现了与他亲密的举动,那可怎么办呢?这么想着,他越发因自己的任性而感到羞耻,因差点为心爱的姑娘带来灾祸而感到害怕。我真的感到十分抱歉,小姐。语言是如此地无力,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对您做出补偿……他忍痛瑟缩着身子,颤抖着声音,一遍遍地向她道歉,同时告诫自己日后一定要抑制自己的感受,要全身心地为她考虑,好好保护她才行。我会保护您的……尽管我的力量是如此微薄,但我一定会尽我所能去保护您的。
于箫不知道阿尔正不停地对她倾诉什么,是在叫痛,还是在呼唤她去他的身边。一定是因为很疼吧……他这么疼,她却把他一个人扔在了笼子里。按着玻璃房的手指越泛越白,于箫太想进去陪他,终于忍不住对张艾问道:“怎么不去研究样品,我当你对这个很感兴趣。”
一提到这个,张艾瞬间鼓起脸,委屈道:“我是被赶出来啦!箫姐,没你在就是不行,他们都看不起实习生……虽然资质轻,但我也是很厉害的啦!没人比我更想研究那个了!”她比谁都敬业比谁都用心,却被其他人抢了功,挤出了门外。同样是被欺负,她倒宁愿被要求做一大堆杂事,起码能在旁边好好看着。
见她这样,于箫瞬间松了口气,几乎是迫不及待安抚道:“别乱说话,不是看不起,是不了解。你就说,我知道你做得很好,是我让你替我做的。”一听有她给面子,张艾几乎是瞬间跳了起来,扑过去一把抱住于箫,吧唧亲了一口,千恩万谢地活泼了一把,就扭头跑掉了。
见张艾一走,于箫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玻璃房的房门,蓦地扑到了阿尔的身上,紧紧地抱住他,哪里还有平日的冷静淡定。阿尔缩着身子,眼见着她突然到来,感受着倏忽贴在自己肌肤上的温暖,不由得愣了一愣。幸福太过突如其来,让他的触手尖都浸满了惊喜。
因为曾在他痛苦的时候离开,这时候的于箫更加心疼阿尔。她努力地将软在地上的他抱起来,让他躺在自己的腿上,感受着他的温顺与对疼痛的隐忍。轻轻地低头,她在他的身上印了一个吻。
“原谅我……”她环抱着他,用身体最大面积地接触他,顺势用嘴唇在他的身上轻轻摩擦,“再也不会丢下你了……你等着,等你长好了,我就带你走……我不会再让你疼了,更不会让任何人对你做那么过分的事。”她低着头,很认真很温柔地承诺,像是在哄一个脆弱的孩子,“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怀里的人当然听不懂她的话,却极尽温顺,柔软地贴紧了她,轻缓温柔地将她整个人都缠绕了起来。她的离开让他的心太过空落,以至于她的再次到来让他的情感像是冲破了大坝的洪水,控制不住地喷发了出来。为什么……在无法给予一位女士美好未来的同时,我竟会对她如此失礼。他鄙弃地谴责自己,却无法阻止自己缓缓地缠绕着于箫的全身,做着只有情侣间才应该做的亲密举动,让她的每一寸肌肤都被他的气息所覆盖,最最亲爱的小姐,你不知道,我多想……多想我还拥有曾拥有过的一切,让我可以把它们全部给你……我多想光明正大的追求你,多想给你最好的未来。
你的存在,让我多想,多想再次拥有自由啊……
我渴望将我的一切都给你,可是却已经什么都没有了……除了我的心,我什么都没办法给你……就连我的性命,都不是我自己的……
难忍的痛苦混着绝望的苦恋,让他脆弱得像个孩子。他攀着她的身体,聆听着她温柔的声线,在她满是珍惜的抚模中寻找寄托。我爱你……他用最虔诚的态度轻声道,将跳动的心脏紧紧地贴着她,我把心给你,什么都给你……
所有人都在专注于对阿尔肢体标本的研究,整个下午,培养室中都再没有他人到来。于箫抱着阿尔,抱了两小时二十七分,看着他的触手缓缓地长得完全,她的心才总算从沉沉的深渊中提了起来。
“你不疼了……总算不疼了,真的是太好了。”她低头亲吻阿尔,小心地去碰触他刚刚长好的触手,“是不疼了吧?完全长好了吗?”
其实,强烈的剧痛哪有瞬间消失的道理,阿尔却还是若无其事地将触手往于箫的怀里钻,将心脏的位置贴在她的身上,摆出了权无大碍的样子。
“饿了没有?”见他像是不难受了,于箫重重了松了口气。想着他一直疼得没有胃口,错过了午饭,于箫忙挪了挪身子,想起身去把后勤组送来的吃的拿过来。
阿尔却察觉了她的意思,拿触手轻轻地阻止她的动作,然后自己稍微挪了一下,用触手堪堪将托盘够了过来。别走……他温和地缠着她,我来拿。
他甩甩触手,想要像平时一样尽快解决掉难以下咽的食物,却顿了顿,然后兴奋地蹭蹭她,卷着她的手,央她喂他。而实际上,就是他不这样做,她也会尽可能照顾他,哪里用得着他提醒。
研究所给他提供的食物……与其说是食物,不如说是单纯的营养物质的聚合体罢了。将他所需要的所有营养成分集中起来,没有任何的额外成分,然后简单地处理成黑色的药丸提供给他。想都不用想,于箫就能猜到,这东西一定很难吃。
“对不起,只能让你吃这种东西。”她轻声抱歉着,一手抱着他轻轻抚模,另一手拿了个药丸,放进他嘴里,“你快回家吧……在那里,就什么都好了。”
阿尔却只恨不得托盘里那些很难下咽的食物能多一些,多到她永远也喂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