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之前还可以装作行动自如毫无大碍的样子,自从被塞壬发现了伤势之后,连晟的活动范围就被塞壬强硬地限制到了床上,不被允许乱动了。
自从成了东厂督主,连晟就从未被谁这么强硬地控制过,就是翅膀渐渐长硬,终于敢开始灭他威风的小皇帝也尚且不敢肆意控制他的行为。而塞壬永远都是个例外,她对他的控制可称肆无忌惮,却没有让他有丝毫抵触。甚至,他一直都是享受着这样强势的关怀的,没有过任何类似被冒犯的不满……她无时无刻不在注意着他,他每时每刻都能体会到她对他的关切,这让他陷入了一种让人十分放松愉悦的氛围。
因为连晟不愿被塞壬以外的人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是以这几天对他的照顾,塞壬都是亲力亲为的。从厨房端了药走进屋子,塞壬见连晟正趴在那里批阅公文,便皱皱眉,道:“离纸面远些,别伤了眼睛。”说着,她先将药放在一边,然后从一旁拿了个软垫,让他抬起身子,垫到了他的胸口下方。
连晟垫了软垫,顺手就把公文扫到一边,等塞壬将药拿了过来,他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苦不苦?”塞壬问着,打开了一起拿来的袋子,“松子糖!上次你给我的,感觉特别好吃。”说着,她拿了两颗糖,送进了连晟的嘴里。
连晟向来不喜甜食,他却从没让塞壬知晓过。塞壬给他什么,他就吃什么。她在意他的感受,怕他嫌苦,这本身就让他足够愉悦了,自然不会多话。“嘴里还苦吗?”塞壬笑眯眯地给自己也塞了一块,“这糖怪好吃的,感觉吃一块苦味就都没了。”
“不苦。”他答道,尽管比起腻得让人不悦的甜味,苦味其实还让他更乐意接受些。
塞壬就又拿过药,一块糖一口药,喂他喝下去。喝过药,塞壬用手擦了擦他的嘴唇,顿了顿,忽然道:“阿晟……他们为什么这样?”她很在意连晟为什么会受到这么无理的伤害。在她看来,一个人可以肆意对另一个人暴力相向,这简直是没有道理的事。这么没道理的事却落在了连晟的身上……这让她很烦闷,甚至控制不住地很想让连晟永远离开这么莫名其妙的地方。
“办事不利罢了。”连晟随手拉她坐下,避重就轻道。
“……临桂是很聪明的人。”听了这话,塞壬却忽然开口,没头没脑道,“所以,在不该打扰咱们的时候,他从来都没有打扰过。”说完,她看着连晟,见连晟不说话,她便又继续道:“所以,我就一直有点在意。我记得,之前他在门外叫你来着,可是你没去……为了陪我。”
“乱想什么。”连晟回应她,“八竿子也打不着的事。”
“那你之前为什么刻意拦我?”塞壬却一脸坚持,道,“如果是怕我心疼,那在被我发现的时候,你就不会说疼了。”说着,她伸手轻轻扯了扯他的头发,“阿晟,我不喜欢你总是瞒我。”
连晟看着她,顿了顿。轻轻呼出口气,他再开口,才道:“有关系,却不是原因,你不用自责。”说着,他轻轻拍了拍塞壬的手背,“就是没这件事,也总有下件事的。这事不过是个由头,皇上只是需个借口罢了。”哪有那么巧的事,他向来勤务,少有能被人寻到由头的事,而就在他难得一见地没有亲自前去的时候,正巧来了刺客。连晟想着,略略勾唇,勾出抹嘲讽的笑意。他握住塞壬的手,用拇指轻轻抚模她的手指,缓缓道:“与你无关,只是小皇帝,翅膀硬了。”
连晟自认绝不清廉,却也断算不上奸佞。他虽求地位,却从未想过篡权,得了地位,他就也担了责任,兢兢业业地为小皇帝做了十年。而如今,小皇帝大了,他便不再是辅佐也不再是猎犬,而是眼中钉肉中刺了。他的权太大了,便招了风了。
连晟略略用力,将塞壬拉了下来,拉到了自己的身边。他对谁好,谁不见得会对他好,只有塞壬对他的好,是明明白白真真切切地摆在那儿的。“你躺一会儿。”他拉着塞壬的手腕,轻声道,“陪我躺会儿。”
“嗯。”塞壬应了一声,抿着嘴去模他的脸,“你心里是不是挺难受?”尽管他表情不多,可她总是能看得出来他的情绪。
“你在,就不了。”他说。
塞壬就踢掉鞋子,月兑了外衣,在他的身边躺了下来,顺手又抱住了他的腰。“阿晟,我……”她还想说什么,却蓦地极突兀地停住,抓着他的衣襟,神情一时似是惊喜,而后又变得极为复杂。
“怎么了?”察觉到塞壬的异常,连晟偏着头,很在意地看着她。
塞壬却没答话,仍是抓着他的衣襟,越抓越紧。见她这样,连晟蹙蹙眉,侧了侧身子,低着头又问她:“怎么?可是哪儿难受?”
塞壬听他说话,这才慢慢抬头,神情仍旧极其复杂。顿了顿,她才开口,缓缓道:“没事……”
连晟看着她,抿抿嘴,干脆忍痛侧过身子,环紧她,道:“我什么都没瞒你了。”言下之意,她也不该瞒他。塞壬却没接话,仍是一脸心事,显得很是心不在焉。除了塞壬,大概也没人敢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无视连晟的问话了。
连晟不知道塞壬为什么会忽然不对劲,他戒备地四处看了看,想找出让塞壬忽然不对劲的东西,却没有什么结果。再低头,他还想再问问,却不料塞壬忽然挣月兑了他的怀抱,爬起身来。尽管她掩饰得还好,他却还是从她的脸上读出了不知所措,焦虑和心神不宁。
“阿晟,我去拿些东西。”塞壬飞快地下了床,边穿鞋子边道,却不料忽然被连晟拉住了手臂。“……你有何事?”连晟这样问着,因她对他的隐瞒而不悦地抿紧了薄唇,“与我说。”上次她一脸不安,也是瞒着他原因。那时他见她难受,就只在意她的情绪,而后又被她碰了那个地方,自然也就无心考虑其他。如今,他才深切地意识到了塞壬对他的隐瞒……说起来,直到现在,她也没有告诉他,她那时为何那般难过不安。想到这个,连晟的嘴唇抿得更紧了。
塞壬咬了咬嘴唇,轻轻拽了拽被连晟紧紧拉着的手臂,没有出声,显得无措又为难。见她在那里为难地被他拉着,连晟的手紧了紧,心却控制不住地慢慢软了。
就是遇上再嘴硬的犯人,连晟也能从他们的嘴里掏出些东西来,哪会管他们有多痛苦。唯有塞壬,一个为难的表情就足以让他心软退让妥协。
尽管心中十分不悦,他却也不忍为难她,上次也是如此,见她不安,他便狠不下心去追问,就至今也没能得到结果。尽管如此,谁先心疼谁就是输,僵持了一小会儿,连晟终究还是慢慢地松了手。“欠着。”他阴沉沉地开口——对塞壬,他已经许久没有过这样阴沉的语调了,“我等着,等着你以后细细说给我听。”
塞壬咬着嘴唇看着他,而后慢慢低子,用力地在他的唇上印了一个吻,什么都没说。接着,她就急匆匆地跑出去了。
“什么意思!”到了没人的角落,塞壬忍着心里的焦躁,调整着耳垂上通讯设备的位置,焦虑道:“只有一个人的通道?我回去的话,就没办法再回来了?”好不容易等到了等待许久的通讯信号,塞壬却提不起什么喜悦之情。
因为信号的难得,对方不与她多说一句废话,只是重复道:“非法地点,不安全空间,一人通道已经是极限!开不了多久,在今天之内到那里!注意接近通道不要被人发现,若被人挤进来,出现两人一起的意外情况,将会引发不可预计的危险状况,极有可能导致死亡。”
“可是!”连晟怎么办……塞壬捏着手心的冷汗,还想再问,却不料对面忽然换上了一个女声:“宝贝儿!宝贝儿,你怎么样啊?饿没饿着?有没有地方住?你可吓死妈妈了,你可吓死妈妈了啊……”极重的哭腔,断断续续地传了过来,“你在那儿过得好不好啊……让你别乱跑,让你别乱跑!你可快回来吧,妈妈要被你吓死了,你快回来……”
塞壬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妈,你哭什么……”她对着那边道,“我没事呀,好着呢!”说完话,她才发现,通讯已经断了,也不知道妈妈有没有听到她报的平安。
如果听到了就好了。
*
塞壬去厨房要了碗热乎乎的汤,就又回到了连晟养伤的书房。进了门,她才意外地发现,连晟没有在批阅公文,而是撑着身子,直直地看着门口,仿佛一直都在等她回来。
为什么要等她……她出去的时候没有说今天还会回来,万一她不回来了呢?难道他要一直撑在这里等到天黑吗?
见到塞壬回来,连晟微微放松了身体,却又在看到塞壬仍略略发红的眼眶时,又紧张起来,向塞壬伸出手,道:“过来。怎么了?”
塞壬依言走了过来,将手中的汤放在一边,迟疑了一下,而后道:“阿晟,我最近……心里总堵,好想出去转转。”
“你要出宫?”连晟听着,蹙蹙眉。只是,视线停留在她发红的眼眶,连晟顿了一顿,就还是道:“罢了……若是当真抑郁,出门也好。我与你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