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伤着呢,要怎么和我一起嘛。”塞壬看着连晟,隔着被子轻轻模了模他的伤处,道,“我自己就行了,不用你。”
“那就缓两天。”连晟道,“等我好些,”或者说,是等她允许他起来的时候,“我与你一起。”
“两天怎么够,你这样,怎么样也要躺半个月才能让人放心。”塞壬抿抿嘴,向床头走了走,然后伸手抚了抚连晟的脸。
“在马车上歇息,有伤也无妨。”连晟却坚持道,“我与你同去。”
“那可不行,马车那么颠,弄坏了伤口可怎么办。”塞壬说着,手指顺着连晟脸颊模到下巴,“你要好好休息,不要乱动,要等伤好才行……要对自己好一些。”
“……你若出宫,又如何知道我待自己是好是坏?”见她执意独自出宫,连晟盯着她,神色之中已有了怀疑。她一直紧张他,日日看着他,为何忽然就放心将他一个人留在这里,自己出宫去?况且她也明知道的,除了她,他谁的照顾都接受不了,她又怎么会放任他带着伤自己照顾自己。
“你要去哪儿?”这么想着,连晟皱起眉头,连日不被信任的不悦一起涌了上来,“素以,在你看来,我就是应该随意欺瞒的吗?”
塞壬听着这话,不自觉地低下头,怕他发现她一脸的愧疚。是了,他甚至连她的真名都不知道,他还当她叫素以。
塞壬却没想到,连晟的下一句,却是这样的:“素以,你真正的名字,是什么?”塞壬愣了一下,不可思议地抬头看他,却又瞬间了然了。也是,他既然对她上心,又怎么会不去查她的身份背景。
想着塞壬的不坦率,连晟死死地盯着她,捏紧拳头,慢慢地喘息了两口,将火气压了下去,而后尽量平心静气道:“我不知道你缘何代人入宫,却替你瞒下了这欺君大罪。我亦不知道你入宫的目的是什么,却从未逼迫与你,只等着你主动与我说。”连他自己都感到奇怪,塞壬对他欺瞒至此,他竟仍极力控制脾气,不愿对她发怒,与往日阴沉亦截然不同,“可是你,竟对我连一丝信任也无吗?我查不到你的来处,我查不到你的去处,我甚至不知道你的真名。我将心都悬在了你身上,却竟仍旧对你一无所知!”他捏紧了拳头,“尽管如此,我却仍不愿逼迫于你,只等着你自己来与我说……你却一瞒再瞒,我该说过的,你不要骗我!”
塞壬咬着嘴唇,低着头站在他面前。她从不知道连晟竟然是知道这么多的,更不知道以他的性子,已经知道这么多,却竟能什么都不说……原来他早已知道这是假名了,难怪他很少叫素以这个名字。塞壬想着,不自觉地捏着手指,等到他喘息着说完了,她便伸手,轻轻去模连晟带着怒容的脸,道:“你……不要生气。”连晟正在气头上,下意识想要躲开,却僵了僵,还是任由她模了。
塞壬模着他的脸,像是要抚平他脸上的怒色。接着,她转身拿过一旁的汤,凑到连晟的面前,温声道:“我叫塞壬,塞壬。”她重复着,而后道,“阿晟,你不要生气……先喝一点汤压压火,好不好?”说着,她将一勺汤送到了他的嘴边。她捏着汤匙的手很紧,显然很是紧张,让他怀疑她是被他吓着了。
看着她显出紧张的手,连晟慢慢舒出口气,尽力压下了脸上的怒色,而后张口,任她将汤送进了他的嘴里。喝了汤,他顿了顿,闭眼平复了心情,而后睁眼,控制着平和的态度,道:“塞壬,是么?”他用心地记下了这个名字,才继续缓缓道,“我就如此不值你信吗?我早说过,什么事,我都能给你担着,就算你是敌国的奸细,我也给你瞒下去,你又有何不——”话说到一半,他忽然微微大睁双眼,而后下意识地一把将塞壬拉到了自己的身边。
堪堪将塞壬拉到了自己的身边,连晟的身子就无力地瘫软了下来,却还勉强可以说话。“有毒……有刺客,你且找个地方躲起来!”他对塞壬说着,说话的声音却越来越小,显然是连说话的力气都被剥夺了。尽管如此,他却还是勉力支持着,用微弱的声音继续道:“去找临桂,要他护你,不必管我!”
塞壬却没走,仍是静静地站在他的床前,紧紧地捏着手中的汤匙。见她这样,在那一瞬间,连晟忽然就了然了,却根本不愿相信自己的领悟。“是……你……”在意识到自己中毒时,尽管只吃过塞壬给的东西,他却仍没想过要去怀疑塞壬,更没想过,塞壬竟真的会这样对他。
他怔怔地看她,一时说不出话来。半晌,他慢慢开口,用细弱的声音道:“你骗我……”他怔怔地重复着,“你骗我……”他以为自己会勃然大怒,却发现,他的心紧紧地缩着,缩得生疼生疼,疼得脑中一片空白,哪里还有发怒的力气。
“是有误会的吧……”他下意识地开口,盯着塞壬,尽力提高着声音,却仍旧十分微弱,“你是有……什么难处的吧……你一定是——”他虚弱的话说到一半,就被塞壬的吻给堵进了喉咙里。
初次见面时,也是这样的。她怕他叫人,就揪着他的领子,用嘴唇把他的话都给堵了回去。
塞壬温柔地舌忝着他的嘴唇,用舌头安抚着他。其实,她也没有想到,她存在身上用来防身的毒素竟然会被用到他的身上。极尽温柔地吻了他一会儿,塞壬才抬起头,模着他的脸,轻声解释道:“阿晟……不是我想瞒你,只是,我觉得,你大概不会信……其实,我不属于这个世界,你明白吗?异世,我从异世而来。”见连晟因她的话而大睁了双眼,塞壬苦笑着扯了扯头发,道:“阿晟一定觉得,我是个疯子吧?”
“你!”连晟听着她的坦白,神色之中却满是愤恼,虚弱地开口,道,“你就只愿这样……诓骗于我吗?”
“我就知道你不会信。”塞壬说着,伸出手,恋恋不舍地揉捏着他的手指,“可是,这是真的呀……我就要回去了,阿晟。”说着,她又俯身,轻轻在他的额头上印了一个吻:“你不要担心,我一定会回来的。虽然很危险,但我也会回来的,我也不可能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里的,真的。”
“你当我会信你吗!”连晟却勉强提着力气,用微弱地气流声道,“不许走!你给我乖乖留在这里!”
“我就知道你不会信,也不会让我走的。”塞壬轻轻模他,“所以我才会这样的。阿晟,你信我,我一定会回来的。”
“你留在这儿!”他却根本听不进去,仍旧用微弱的声音维持着固执,不断地坚持道,“你留在这儿,哪儿也不许去,我对你还不够好吗!我对你还不够好吗!我对你更好就是!”对于他的固执和偏执,塞壬一点也不意外。他的安全感一直稀薄得让她心疼,他总能对她的行踪了如指掌,像是怕将她弄丢了。他对她的行踪这样在意,自然不可能允许她的存在月兑离他的控制。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才会选择给他下药。
“阿晟,你不要这样……我会回来的。”
“既然会回来,你为什么要走!”他不信,他不信她还会回来。他固执地像是没长大的孩子,无论如何不肯放手。她一定是已经达成了她的目的,便不屑再与一个阉人做戏了。她怎么可以这样对他!若不是全身无力,他必定要将她狠狠地箍在身边,让她一个指头也动弹不得!若不是连声音都发不出,他必定要叫人来,将她牢牢地锁起来,让她无法离他半步!
不许走!留下来!不许走!一刻也不许走!
他没有丝毫安全感。
“因为,我娘哭了。阿晟,她很担心我。你怕我不回来,她更怕……她甚至不知道我过得好不好。”塞壬这样答道。这世上有太多比爱情重要得多的东西了,比如父母,比如独生女的责任。在连晟和母亲之间,她优先了自己的母亲。“阿晟,我必须回去,否则我不知道会在这里拖到什么时候……仪器找不回来,通道开启的机会又太少太少了。”
“阿晟,你等我回来。”她说着,俯下|身子,用力抱紧他,又给了他一个长长的吻。她没指望能借此安抚他,却想要传达给他哪怕一丝半点的安全感。
“我不信,你不能走……”连晟却仍旧固执,“你竟骗我,你竟骗我,我早说过,你若骗我,我绝不会放过你……”看着塞壬向门口走去,离自己原来越远,连晟觉得自己几乎失去了理智,“回来……回来!——我恨你,我恨不能将你生吞活剥!——生吞活剥,永远和我在一起!”他这样叫着,却又无力地张嘴,无声道:“可我……又怎么舍得……”将她生吞活剥?光是想想,就无异于生生剜出了他的心脏。
塞壬咬着嘴唇,一步三回头,慢慢走出了房间。离开了房间,看着房门外空落落的庭院,塞壬感觉有些闷闷的。若是这附近有人,那一定早就听出了屋里的异常了。她能这样顺利,靠得全是连晟对她绝对的信任,信任到只留她一人在房间,附近没有戒备。她却用这份信任……伤害到他了。
就在塞壬走入庭院时,忽然听到身后砰得一阵闷响。塞壬一愣,忙回头去看,就见连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从床上翻了下来,重重地跌到了地上。这真是很没道理的事,在药效下,他应该是提不起丝毫力气的。
“你回来……”他躺在地上,用力道。在这个距离,塞壬听不到他的声音,却能看到他的口型,还有他滚落脸颊的眼泪:“不许走……”
她不要他了,她已经厌倦与一个阉人做戏了,不要他了……他唯一爱过的,爱到心坎的女人,还有他人生中最温暖,温暖到心尖的记忆,都是一场空梦,都不再属于他了。
平生头一次,连晟眨眨眼,无意识地掉下眼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