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岛小得像要被大海掩埋,这会儿黑夜又降下大雪来像要把它牢牢冰冻住。
四周静得像全都死了,但凡灭顶灾难临头之前都如此吧。
但今夜却是他最安心的**。
屋里很暖和,壁炉里的火啪啪啪跳着。
今晚她对自己很好。
不再像前些天那样歇斯底里绝食自虐。
愉快地吃了两大碗饭后,她舒舒服服地窝在沙发上,看着现场直播的春晚。
他尝试着靠近她,她也没有惊恐得缩到角落里。
他把鸭绒毯子盖到她身上,她靠到他身上,也给他盖上毯子。
他犹豫着轻轻地把她的长发捋到耳后,她握住他的手,拿自己冰冷的脸轻轻婆娑他粗糙但温暖的掌心。
她像猫儿一样安静,温顺地靠在他怀里,偶尔会跟着电视里的观众咯咯地笑着。
而他一手与她十指紧扣,一手轻轻地抚模着她已经微凸的小月复,感受着另一个生命的生长。
这不是一个开始,这是他要的结果,他要的只是这么简单,而现在他终于得到了。
直到一个电话打过来。
“空先生,今天傍晚5点左右探测到岛上与外界联系的信号,那边是z市丽港酒店wip客房里的电话,客人是一名姓南的韩国人。”
挂掉电话,他捏住她的手腕,从她睡衣的口袋里模出一部相框手机。“说你太不小心还是胆太大?”
“这牌子的手机不错,摩擦两下就有电了。”她拿过手机摆弄着。
“所以心情才这么好,因为今晚你的**会赶来拯救你了?”
他的手疯狂地捏紧她的手腕,疼得她撒开手,手机无声地掉到地毯上,他这意识到自己又用力过度了,忙松了手。
“我叫他不用来。”她揉着手上的淤痕,却挡不住它迅速由红转紫。
他不敢做任何表情,甚至连一口气也不敢呼吸,“……你自愿留下来?”
她拿起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肚子上,笑了,“我会乖乖地在这里吃好饭睡好觉,让它健健康康在妈妈的肚子里长大,顺顺利利出生。我要它第一眼看到的美丽世界里有它的妈妈,也有它的爸爸。”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把她搂进怀里,双手疼惜地婆娑着她冰冷的身体。
她抚上他的心口,“它出生的时候,应该知了还在叫吧。”
他抚抚她的发,“嗯,在夏天,她会很快乐地长大,像你一样。”前几天他问了医生,是个女孩。
“可惜了,如果出生在冬天就好了,跟它哥哥出生时一样。”怀中的她的声音很轻,轻得透明。
“……哥哥?”他的脑子像被抽空了,什么都想不了。
“那年多伦多的冬天,比这里冷多了。真希望它也出生在那里的冬天……”她离开他的怀抱,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的大雪纷飞,“如果可以,妈妈真想祈祷,它能跟它哥哥那样,出生时不哭一声,怎么扇它的小脸蛋都不哭,把它的小手捏出了血也不哭,跟它们的爸爸一样,不用感觉世上所有的疼痛……”
“孩子……你离开时……那孩子?”这个他从不知道其存在的秘密如半开的潘多拉盒子,攫住了他要知道真相的欲wang,也放出了他的恐惧。
“那妈妈就会向抱着它哥哥一样抱着它来到河边……半夜,气温冷得刚刚好,刚好可以让那河水不结成冰,垂死挣扎着,在夜里发着比冰还要冷的蓝光……那蓝光慢慢摇啊摇,美得就像一个摇篮。接着妈妈就会轻轻地哼起小夜曲,把它轻轻地放到那美丽的摇篮里——”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冲过去,捏住她的双肩,像要把她的骨头捏碎。
“它居然哭了!妈妈一放开它,它就哭了,真调皮!妈妈可不会把它抱起来,可不能娇惯它了。所以妈妈继续哼着小夜曲……”
“够了!”他狠狠地捶在玻璃窗上,尝试着驱赶聚涌而来的恐惧。
玻璃碎了一地,冷风从染了血迹的洞里射进来,夹带着刺冷的雪花。
她伸手接着雪花,“妈妈哼啊哼,摇篮摇啊摇,它的哭声越来越小,渐渐地再也听不到了,它终于睡去了,睡得很沉,一直沉啊沉……”
她的笑,荡漾着绵绵的慈爱,却化作一根钻头冷冷插进他的心口。
钻头慢慢地拧进心口,疼得他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双臂只能握着她瘦弱的肩膀,支撑着他无力的身体,“你已经失了理智!”
“理智一直在。”她双手托起他的脸,睁着眼睛睇着他,“现在我很理智,当年也很理智,看清楚了。”
他望进她的眼底,如此平静。在那平静得像死了一样的眼底,只看见颤抖苍白得吓人的自己。
“杀掉那孩子的时候,我很清醒。”
“别说了!”
“真的很希望,这孩子也跟他的哥哥一样,像它们的爸爸……”
“住口!求你……”
“等着瞧,那时候我的理智也一定还在,在妈妈杀掉这孩子的时候。”
心口的钻头加速绞动,他躬下了腰,把全身的重量都依靠她的双肩上。
她仍旧站得笔直,伸手按住他冰冷颤抖涌着血的手,“我这身体比你现在的手更冷是吧。它永远都暖不起来,因为那夜的河水比你现在的手冷千倍万倍。”她轻轻地从自己的肩上摘下他的弱软的手。
他的心脏被从各个的方向钻着,绞着,身体再也承受不住,摊在了满是玻璃碎片的地毯上,无声地颤抖着。
她从容地回到沙发前,抽了纸巾擦了擦沾了血迹的手,拿起遥控器把电视关掉,“春晚越来越没看头了,先睡了,提前说一声,春节快乐。”
似乎门被冷静地关上了,一切安静下来,只有窗户的洞吹进雪花。他完全没感觉冷,麻木得全身像被截掉了,只有铺天盖地的痛全都攻进他的心脏,疯狂掠夺摧毁着一切。
不可以……
他咬着牙一下一下地捶着心口,最后连捶打的力气也没了。
他费力地把左手的毛衣袖子拉上去,露出狰狞着千万条疤痕的手腕,他抓起一块碎玻璃,插进了狰狞的左手手腕,用最后的力气拉划过去,腕上的鲜血顿时喷涌而出,流染开来。
像解月兑了似的,仍血流不止的手痴心地爬上心口,“黑一娇……我只想……只想……”透白的唇飘出近乎透明的声音,瞳孔迅速收紧,最后眼帘缓缓地关上,只在眼角流下一颗泪。
泪缓缓滑落,掉到蔓延开来的血泊里,消失。
死白的唇边却萦起了一抹风雪吹不去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