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爱千恩百苦,疼我孰知父母?
——《小儿语》
襁褓中的沈湄无疑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孩子,因为她的父亲母亲竭尽一切的去爱她。
时光匆匆而过,转眼已到了深秋,冷风开始吹起,兰园的石路上铺满了落叶,用脚踩上去,发出“沙,沙”的声音,很是悦耳。
冯忆柔天不亮就起来,开始忙着采摘新鲜的桂花。
今儿是沈湄的满月,她要好好的酿几坛酒,为女儿埋下一个梦。
在浔溪,每当有人家生了女儿,等到满月时,就会酿酒数坛,埋于地下。待女儿将来长成出嫁时,再取出来招待亲朋好友,那时酒香四溢,回味无穷,由此便得名“女儿酒”。
早在晋代,上虞人稽含的《南方草木状》中就记载:“女儿酒为旧时富家生女、嫁女必备物”。
关于“女儿酒”的来历,坊间还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
从前,有个裁缝师傅,娶了妻子后天天盼着有孩子。冬去春来,终于有一天,妻子怀孕了,他喜出望外,兴冲冲地赶回家里,酿下好几坛酒,准备孩子生下来后,摆席招待亲朋。没想到,激动之下酒酿得多了,亲朋们都没喝完,裁缝觉得丢掉可惜,就顺手埋在后院的桂花树底下了。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悠悠十几年过去,女儿已出落得如花似玉。待到女儿找到如意郎君,准备成亲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了当年埋在桂花树下的那几坛酒,便取出来招待客人,不想,酒坛一打开,芳香扑鼻,一尝之下,发现这酒入口醇厚甘鲜,非常好喝。
于是,大家便把这种酒叫做“女儿酒”,又称“女儿红”。
从此,街坊邻居,远远近近的人家都开始兴起,渐渐就形成了一种风俗。
冯忆柔怀揣着对女儿无尽的爱,轻轻哼着小曲,仔细地选取每一粒糯米,争取粒粒都饱满圆润。
然后,她又不辞辛苦地跑到南湖,取来最纯净澄澈的湖水。
连盛酒的坛子,都是提前备好的,冯忆柔担心器皿不够精致,用一枚玉钗请来城中最好的画匠,在坛身用彩绘画出“龙凤呈祥”“嫦娥奔月”“花好月圆”等吉祥图案。
等桂花酿满院飘香时,酒的色、香、味也达到了最佳状态。冯忆柔小心地把酒注入坛内,细细地用红泥封好,埋在了桂花树下
此时已至日暮时分,忙碌了一天的冯忆柔满足地站在夕阳下,淡淡的余辉洒在她的脸庞,说不出的安详。
母亲的慈爱大抵是不知道辛苦和疲倦的。
在沈湄出生的第一个秋,她的母亲冯忆柔便为她埋下了第一个美梦。
当日,沈文彦在府衙一直忙碌到掌灯时分,今年的秋收颇丰,百姓们可以平安过冬了,他心里非常欣喜,望着新出的明月,想起了今儿是沈湄的满月,匆忙披上狐裘外氅,叫上小厮归家去了。
来到府门,只见秋风中摇摆着几个零星的白色灯笼,微弱的烛火映在朱红色的大门上,更显得冷冷清清,一片寂静,倒不如往日里的热闹和气派。
沈文彦皱了皱眉,有些不悦。
他迈步来到花厅,厅里静悄悄的,先不说没有安排宴席,就是连杯热茶也寻不见,偌大的八仙桌上只有四五盘焉了的饭菜,透着一股浓浓的馊味,让人还没开始吃就先倒了胃口。
沈文彦眉头皱得更深了,一脸不悦。
再接着看,东首椅上坐着苏浩岚,没精打采的一副困倦样,眼都睁不开;下首的沈如歌双手绞着帕子,低着头不说话;沈如意只顾着摆弄几件小玩意。
站在苏浩岚身后的许怜儿,脸庞红肿,稚女敕的脸上明显印着五个红手印。
沈文彦长叹了一声,脸色铁青,感到一天的好心情都被打破了,心里说不出的烦腻。
西首椅上坐着的冯忆柔,察觉沈文彦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起身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不必着恼,又轻声劝慰道:“老爷累了一天,坐下歇会吧,我让又夏再去做几个小菜,很快的。”
沈文彦不为所动,双眼目不转睛的盯着苏浩岚,眼中的怒火在炽烈的燃烧。
苏浩岚却跟没事人一样,用手指拨弄着发鬓上金灿灿的珠杈,手指上戴着的那颗宝珠折射出耀眼的光芒,越发显得她满身的珠光宝气,满身的流光溢彩。
沈文彦的失望感越来越浓烈,他瞧着那张色彩浓艳的脸,渐渐觉得陌生,心也越来越冷,扭转了头,不愿再多看她一眼。
冯忆柔见事不好,不想引起争端,更不想惹得沈文彦不痛快。
她灵机一动,把沈湄塞进了沈文彦的怀里,锦被中的沈湄扭动着小小的身体,咿咿呀呀,伸出小小的手指去触碰爹爹的脸。
沈文彦的心一下子软了,他看着粉妆玉琢的女儿,一脸的天真无邪,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露出让人暖心的笑。
他非常轻柔的抱着女儿,轻声哄道:“湄儿乖,爹爹疼你,爹爹为你办满月宴,今儿咱们一定要吃好的喝好的,有爹爹在,不会让我的湄儿受委屈的。”
旁边的沈如意听到这,蹭的来了精神,嚷嚷道:“爹爹,我也要吃,我也要吃,我才不吃剩菜呢,刚才怜儿提到加菜,娘还打了她,我现在肚子好饿啊。”
沈文彦微笑着点了点头,吩咐仆妇们重整杯盘,装饰庭院,越喜庆越好。
苏浩岚撇了撇嘴,没敢说什么,继续闭上眼睛打瞌睡。
就这样,一场即将发生的家庭纠纷让小小的沈湄轻巧的化解了。
冯忆柔趁着苏浩岚不备,低声对又夏耳语了几句,又夏悄悄走近许怜儿,掩袖递给她一盒青草膏,此膏味道清香,最能消肿止痛,许怜儿感激地冲冯忆柔福了福身子。
两盏茶的工夫,厅堂已换了样,大红的灯笼映得厅内富丽堂皇,到处都是鲜花团簇,暗香涌动。红木八仙雕花桌上更是琳琅满目,各色珍馐佳肴,香气扑鼻。
沈如意抛下玩意儿,一把奔到桌前,拧下一个鸭腿,就开始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苏浩岚此刻也不瞌睡了,扭着腰肢去给沈如意擦嘴边的油渍,轻责道:“小馋猫,慢些吃,没人和你抢,要等爹爹先动筷。”
沈如意嘴里嚼着东西,小脸一变,眨了几下眼睛,右手又飞快地抓起一个大虾,几步跑到姐姐沈如歌身后去大快朵颐了。
沈如歌护着说:“爹爹,娘亲,你们就别怪小弟了,他都半天没吃东西了,巴巴地盼着呢。”
沈文彦坐下道:“今晚是家宴,不必拘礼,大家随意些。”
又把冯忆柔拉到了身边坐下,殷勤地为她夹菜,笑容满面地说:“阿柔,谢谢你给我生下湄儿这么可爱的孩子。”
冯忆柔温柔的一笑,仿若不胜凉风的娇羞,沈文彦一时醉了,他很享受和冯忆柔在一起时的那份美好和宁静。
苏浩岚见他俩人眉目含情,气得直咬牙,把沈如意一把推到了沈文彦的面前,“老爷,您不能只顾着沈湄吧,如意也没吃饱呢。”
沈如意磨磨蹭蹭的,又看上了桌那边的蟹炒年糕,挣扎着奔过去吃,才不顾苏浩岚的难堪呢。
沈如歌此时只是默默的低着头吃东西,一句话也不说。
苏浩岚气得咬牙切齿,对着碗儿碟儿敲敲打打,没有一刻安宁。
一顿饭吃下来,沈文彦觉得比在府衙还累,再也没有力气跟苏浩岚多说什么,抱着怀里的湄儿直接往兰园去了,还叫上几个小厮抬着两口大箱跟着。
苏浩岚望着俩人离去的背影,眼脸上闪过一抹阴狠。
俩人抱着孩子并肩走在路上,清风微微拂面,皎洁的月光透过枝桠洒在俩人的身上,斑驳摇晃。
沈文彦的疲惫渐渐散去,深情地望着冯忆柔,“阿柔,猜猜我给你带了什么来?”
冯忆柔抬头看到沈文彦满脸的喜气和期待,狡黠地眨了眨眼,笑道:“肯定是给湄儿的,这次又是什么好玩意?”
沈文彦有些兴奋地拉着冯忆柔走到院里,让小厮打开大箱,见里面盛着两颗女敕绿的香樟树,虽然刚刚抽枝发芽,但朝气蓬勃,清香缭绕。
冯忆柔激动地扑到沈文彦的怀里,嗔道:“你总是那么懂我的心,我正愁哪里去寻香樟树呢,你就带来了。”
沈文彦刮了刮她的鼻子,笑道:“湄儿一出生,我便让人开始寻了,今晚咱俩一起栽下,希望能佑着我们的湄儿一生平安吉祥。”
在浔溪一带,香樟树又名女儿树,具有辟邪、纳福、长寿以及平安吉祥等寓意,无论谁家添了女儿,都会在自家院里栽植两颗。民间甚至还有让孩子认香樟为干娘的传统,以希望孩子能像樟树那样长命百岁。文字首发。
香樟树十六年成材,那时的女儿已经聘聘长成,成了待嫁的姑娘,树香如人香,绵延不绝。
媒婆望见谁家的香樟树华阴如盖,就知道这家的女儿可以上门提亲了,若忘了栽植,那这家的女儿可就嫁不出去喽。
待女儿出嫁时,香樟树还可以打成箱子以作陪嫁,那时余香仍在。
据说,民间连打箱子都是有讲究的,一般做成三个,放什么东西,放在那里,都要按着规矩。
第一个要盛六到八床绫罗绸被,放在新房,以供新夫妻日后之用。
第二个要盛新娘的手工绣品,放在公公婆婆的房间,里面还要搁置一枚珍珠,珍珠越大,就越说明你在父母心中的地位很重要,喻指女儿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当日的子夜时分,公婆会打开查看,一来看看新娘的手艺,也看那枚珍珠的大小。
第三个箱子做的最大,什么都不盛,空着搁在客厅。出嫁前娘家父母会叮嘱女儿,如果丈夫和公婆待自己不好,就把他家的所有财宝都装进这个箱子里,直接回家。
沈文彦安放好怀中的女儿,让人寻了两把铁锹,趁着皎洁的月光,和冯忆柔一起把香樟树栽到了庭院里。
俩人肩并肩地看着香樟树,仿佛看到她蓬勃生长,看到她枝繁叶茂,看到她绿意盎然,犹如看到十六年后的女儿袅袅走来。
在沈湄出生的第一个秋,她的父亲沈文彦和母亲冯忆柔共同为她种下了两颗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