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将凉亭边上的树吹得不住的摇曳着身子,一片片树叶旋转着飘零了下来,在脚边追逐着那纷飞的群袂。明媚听着黎玉立对自己说的话,淡淡一笑:“多谢黎公子来告知我,明媚自会留心。”
“既然柳二小姐自己心中有数,那玉立也不多说了,免得被人看见有瓜田李下之嫌,就此先行告辞。”黎玉立匆匆作了一揖飞快的走开了去,仿佛身后有什么在追赶他一般。明媚瞧着他的背影,又望了望凉亭里扶着栏杆、整个身子都快倾斜出去的刘玉芝,心中只觉好笑,这两人不知道能否凑到一处去,瞧着这情形,刘玉芝打算倒追都得要花一把子力气。
“是不是他?”明媚回到凉亭里,瞧着刘玉芝满脸恋恋不舍的神色,笑着扳住了她的肩膀:“要不要我告诉你他叫什么名字?”
刘玉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亮光,旋即又将脸转了过去,一双手绞着素丝帕子,有些羞涩的回答道:“我自然想知道……你会不会告诉我?”
“他是寄住在我们家里的一位士子,姓黎,名玉立。”明媚想了想,决定将黎姨娘的侄子那个身份给抹了去:“只是我得告诉你,他家里十分贫寒,是因着没有赶考的盘缠,这才斗胆来我们家借住的。”
“这样啊。”刘玉芝有一丝丝失望,虽然看着他穿得贫寒,衣袖上有个小洞,可顷刻间的动情让她忽视了这件事情,但现在被明媚提了起来,忽然现实便摆在了眼前,即便她喜欢他,他们也有可能不会在一起,她的父母都不会同意。
明媚见刘玉芝的回答里边多了几分萧索,朝她笑了笑:“你是不是觉得有些失望了?”
“不是失望,只是觉得我们之间仿佛没有在一起的可能。”刘玉芝细白的牙齿咬着嘴唇,心情瞬间就低落了下来,原以为那惊鸿一瞥便是此生的情缘,没想到出师未捷便得了这样一个消息。
明媚点了点头,心里头也暗自叹息,单单从外貌来说,刘玉芝与黎玉立很是相配,两人都有那种清淡的气质,可从家世上来说,黎玉立可是万万不及刘玉芝了,即便刘同知只是五品,可那也比黎玉立的家世要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姑娘,你且别丧气,黎公子不是来赴考的士子?若是他乡试得中,明年春闱金榜题名,那可不是又有希望了?”金柳在一旁劝解着刘玉芝:“事情还没到下结论的时候,姑娘怎么就灰心了呢?”
听了金柳这话,刘玉芝眼中又生起了光亮来:“当真如此?”
“可不是这样!”金柳笑嘻嘻道:“姑娘,我陪你听过好几次堂会了,戏文里边说的都是那书生中了状元以后回来迎娶小姐,咱们就等着那黎公子金榜题目罢!”
明媚在一旁听了只是感叹,这深闺女子真真是一厢情愿,现在黎玉立还不知道这金钗的主人是谁,她们倒将后边的事情都想好了。“玉芝姐姐,可否让我告诉那黎公子,金钗子是你遗落的?”明媚朝刘玉芝眨了眨眼睛:“总不能让他对这事情一无所知罢。”
刘玉芝沉吟了一声:“也好,只是……”她的脸红了红:“若是黎公子要你将金钗转交给我,你可千万别答应,就说这金钗是我赞助给他去京城参加春闱的盘缠。”
明媚听着点了点头:“我自然知道。”
两人正在凉亭里说话,就听着有一阵脚步声,夹杂着说话声朝这边飘了过来,两人举眼一望,却见是那柳明珠带着一群贵女们走了过来。
柳明珠今日打扮得格外漂亮,梳了高高的如意髻,上面簪着穿丝缠枝芙蓉,垂着梅花步摇,穿着杏黄色软罗纱衫子,六幅湘水月华裙,身披镂花百蝶穿花纹碧霞罗十样锦。她本来有一副好容貌,又加上精致的打扮,更显得婀娜多姿,娉娉婷婷。
她的身边走着刘玉兰,只见她下巴尖尖,一双眼睛似乎含着无限风流,身上穿一件碧色提花折枝牡丹花素绫褂子,逶迤拖地同色百蝶穿花纹绫裙,云鬓里插着水晶琉璃秋海棠簪子,垂下的流苏一直到了耳边,手上戴着一个赤金嵌银手镯,腰系半月水波腰封,上面挂着一个海棠金丝纹荷包,仿佛恨不得将所有的宝石都搬到身上来一般,整个人就如一只五光十色的孔雀。
明媚瞧着刘玉兰那昂首挺胸的傲慢神态,不由得哈哈一笑,才做了几日记名嫡女,她便跩成了这副模样,那下巴都快扬到天上去了。
“柳明媚,你在笑什么?”柳明珠站在凉亭口子上,很不满意的斜了明媚一眼:“你没见我过来?却大喇喇的坐在这里,也不知道前来向我行礼,莫非眼中没有嫡长了不成?”
明媚见柳明珠眼里全是挑衅的神色,也懒得理睬她:“今日是我的生辰,按理来说你该来给我拜生才是,哪有我与你来见礼的道理?”
柳明珠气得脸色通红,伸手指了指明媚道:“不过是个狐媚子姨娘生的庶出女儿,竟然在我面前作威作福起来!还不快些乖乖的出来给我见礼,免得旁人见了还以为我们柳家没有教养过女儿!”
刘玉兰站在柳明珠旁边也捏着嗓子阴阳怪气道:“大姐姐,你怎么和一个庶女说得那么起劲?难道你忘记自己的身份不成?”
刘玉芝有几分局促,可依旧还是坐在凉亭里边没有起身,明媚含笑望着柳明珠的脸色愈来愈红,朝身边的玉梨吩咐了一句:“去取一盘葡萄过来,我要与刘大小姐在这凉亭里说说话儿。”
玉梨应了一声,飞快的转身下了凉亭的台阶,走过柳明珠身边的时候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拿眼睛溜了她一眼,然后飞一般的跑走了。
柳明珠身边的那群小姐们瞧了瞧她,又看了看很淡定的坐在凉亭里的明媚,心中都在暗自揣测,传闻柳知府极其宠爱自家姨娘,看起来这传闻可假不了,这位柳二小姐的穿戴样样精致,在柳大小姐面前依旧气势十足,就连她的丫鬟似乎都不把柳大小姐放在眼里。
“姑娘,咱们走罢,夫人们还在戏台子那边等你们一道去花厅呢。”柳明珠身边的香枝小声提醒着她。小姐也真是没记性,哪一次在二小姐面前占了便宜?可她见了二小姐偏偏却还是要自讨没趣。
柳明珠从牙齿缝里蹦出了几句话来:“柳明媚,你莫要这么张狂,总有让你哭的时候来!”她心里默默的加了一句:今日,非得叫你出乖露丑不成!
带着一群小姐们绕着湖泊走了过去,上午的堂会已经歇了,夫人们正坐在椅子上等着女儿们回来,好一道过花厅那边去,见着柳明珠走过来,柳四夫人朝她招了招手:“你方才带着大家去了哪里?”
柳明珠咬着牙走过去回了一声:“去湖那边转了转。”一边说着一边将柳四夫人拉了起来,低声在她耳边道:“母亲,那柳明媚当着众人的面不给我好脸色,真真气死我了。”她的脸贴在柳四夫人耳边,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一滴眼泪凉冰冰的掉落在了柳四夫人的耳垂上,让她只觉心中难受。
“竟敢这样对你!”柳四夫人的脸色沉了沉,旋即又摆出了一副笑容来:“大家都跟我去花厅罢。”
母女俩窃窃私语着,旁人瞧着个个赞叹羡慕:“柳夫人与大小姐真是母女情深!”
柳四夫人笑得满面春风,朝钱妈妈招了招手:“你好生伺候着小姐,看她需要些什么,你都替她去寻了来。”
钱妈妈会意,垂着手儿站在一旁,等着人都走光了以后,这才伴着柳明珠慢慢的走到一个僻静的地方,那里有几棵极大的紫槐树,此时已经没有了成串浅紫深紫的槐花,可那碧叶却长得十分繁茂,挨挨挤挤亭亭如盖。
“大小姐,可有什么事情要妈妈去做?”钱妈妈瞧着柳明珠拉得长长的脸,轻声细语的询问着她:“大小姐可要开些些,这副模样妈妈看了都心疼呢。”
“你们不是说今日一定要让那柳明媚出乖露丑的?不是说要庆丰班那个小瑞芳去毁了她的名声?可等到这会子也不见动静,方才还被她当着众人的面落了我的脸!”柳明珠恨恨的跺了跺脚,将衣袖甩得带着风响:“莫非今日又不能得手?”
“哎哟哟,我的大小姐,哪能这么快呢!庆丰班刚刚才唱完一出堂会,我还想趁着中间的空档派人去找那小瑞芳,大小姐莫要着急,妈妈这就去办这事儿!”
柳明珠听了钱妈妈的保证,这才脸色稍霁,露出一丝快活的神色来:“你和那小瑞芳说,叫他不要怜香惜玉,下点重手!”
钱妈妈连连点头:“这是自然的!”
庆丰班唱了一出堂会,中间便是歇息和用午饭的时候,后台那边正在乱糟糟的一片,突然有个俊俏的小丫头来找小瑞芳。
班主会意的朝小瑞芳挤了挤眼睛。
戏子和娼妓虽说职业不同,但暗地里有些东西却是想通的,长相俊俏的女戏子经常有富家老爷看中包下来,甚至一抬轿子抬去做姨太太的,而唱小生的男戏子则和一些大家里的夫人小姐很多都有说不清的关系,传出风流韵事也不稀奇。
班主一看是来找小瑞芳的,心里暗自想着不知道是哪家的夫人忍不住了,小瑞芳今日的打赏不知道有多丰厚。一面斜着眼角看着那小丫头和小瑞芳嘀嘀咕咕,一面心里忿忿不平,为何小白脸就这么吃香?
那小瑞芳素日里做惯了偷香窃玉之事,本性也喜好风月,况且那些富家夫人还有钱财打发,何乐而不为?所以遇到这事,竟觉得是天上掉了银子下来一般,随叫随到,根本不会拒绝。
那小丫头附在小瑞芳耳边轻声说:“你跟我到水榭来,我们家姑娘要见你,仔细奉承着些,做得好少不了你的银子!”
那小瑞芳一听竟不是哪家的夫人,而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唤他前去,喜得全身的毛孔没有一个不舒服的,跟班主拱了下手,也没说去哪里,就跟着那小丫头走出了后台。
班主看着小瑞芳离开的身影,恨恨的啐了一口:“不就是长得标致些,唱曲唱得好听些,什么好事情都轮上他了!”
旁边班主娘子过来揪住他的耳朵:“在这里嘀嘀咕咕做什么呢?还不赶紧催着他们把台子收拾好了?你羡慕小瑞芳想去依红偎翠?我呸!自己也不照照是个什么模样!有老娘愿意跟着你就该烧高香了!”
班主被娘子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讪讪的转过身去吆喝了几句:“快些将上午的那些东西收起来,将下午要用到的行头整饬出来!”
没多久,外边橐橐的进来了两个汉子,高挑身材,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可是一开口也是来找小瑞芳,班主瞧着直叹气,这小瑞芳可真是吃香,生意一桩又一桩!
班主娘子斜睨了他们一眼,见不是打赏银子的买卖,顿时失去了兴趣,用竹签子签着牙齿,吐出了一些残屑:“刚刚有个小丫头找了他去啦,现儿也不知道在哪里风流快活呢!两位爷还是等他唱完堂会再来找他罢!”
那两个汉子也不说话,伸手便将班主娘子提了起来:“你不知道他在哪里?”
班主娘子只觉自己的双脚“呼”的一声便离开了地面,心里有些害怕,瞧着那两个汉子的脸,越看越有凶相,用劲蹬了两下腿,喘着粗气道:“我隐约听那小丫头子说到水榭两个字,估计就在那里行事。”
那两个汉子一言不发,将班主娘子放到了地上,转身大踏步走了出去,班主娘子就如一滩烂泥般倒在了地上,模着胸口扑哧扑哧的直喘气儿:“当家的,我怎么觉得今日似乎要出事,心都要跳出来了。”
班主快步走到她面前,伸手替她揉了揉胸口,也是一副愁眉苦脸:“莫说是你,现在我还在心惊肉跳呢。”
明媚正与刘玉芝两人呆在凉亭里边说话,玉梨与金柳将剥好的葡萄放在盘子里,满满登登的一盘子,就如碧玉珠子般在白色的瓷盘里滚来滚去。
“大家一道儿吃。”明媚指着那盘子葡萄道:“我和你们家姑娘可吃不下这么多,还得留点肚子过会儿吃饭。”
金柳笑着行了一礼:“那我便不客气了。”
刚刚伸手才抓了一颗葡萄,就听着沙沙的脚步声传了过来,一个婆子飞了一双腿儿正在往凉亭这边跑了过来,见到明媚,站在下边行了一礼:“姑娘,老爷吩咐你去水榭那边一趟,快些跟着老婆子过去罢。”
明媚笑着摆了摆手:“我知道了,你且先去,我这衣裳吃葡萄弄脏了些,等我回去换件衣裳便过去。”
刘玉芝奇怪的看了明媚一眼,衣裳上边干干净净,没有见半分弄脏的痕迹,为何她要这般说话?那个站在凉亭外的婆子笑着说了一声:“那我先行一步,老爷仿佛有什么急事要找二小姐,还请稍微快些。”
瞧着那婆子的背影,明媚冷冷的笑了一声,刘玉芝拉着她站了起来,上下打量了一番:“你的衣裳好好儿的,没有什么地方弄脏了,怎么要这般说?”
明媚朝她眨了眨眼睛:“我骗她的。”说罢重新坐了下来,指着那盘葡萄道:“咱们继续吃葡萄。”
“柳大人找你,你不过去?”刘玉芝看了看明媚,有些担心:“不是说有急事?”
“你放心,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那些下人惯会虚张声势,不用理睬她们。”明媚笑了笑,拈起了一颗葡萄来,指了指凉亭外边那架葡萄藤:“这葡萄架子可真是宝贝,不仅能结出好吃的水果,还能给咱们遮阴。”
刘玉芝随着明媚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就见凉亭外边长着一架葡糖,沿着架子长得极其旺盛,藤蔓延伸成很大的一片,葡萄叶子密密麻麻擦肩摩踵的,隔绝了那耀眼的阳光,洒下一片清凉。她有些不解的看着明媚,柳二小姐今日是怎么了?为何王顾左右而言他,根本就不管起她父亲还在水榭那边等她。
明媚见着刘玉芝一副疑惑的模样,也懒得去解释,只是很淡定的坐在那里继续吃葡萄。今日即便没有黎玉立来告诉她柳四夫人要向她下手,她也绝不会上当。
要想暗地里下手,怎么样也该经过周密的安排,这般无厘头做事究竟是为哪桩,难道以为她的智商只有三岁孩童?来的这个婆子自己没怎么见过,不知道是哪个院子里做粗使活计的婆子,甚至有可能是随便买通了那些贵夫人身边的贴身妈妈。
柳元久真想找她,肯定会派主院里的婆子,或者是自己的随身小厮,哪有派一个自己不认识的婆子来的理儿?再说了,即便柳元久真有急事,哪有将她喊去水榭的道理,柳家的水榭建在一处僻静的地方,走过去要绕不少路程,除非柳元久是吃饱了撑着才会选了那个地点。
不消说这肯定是柳四夫人布置下来的一个陷阱,水榭里有人,但绝不会是柳元久,肯定是那庆丰班里的小瑞芳,张了大网在那里专等着她钻进去。
“你不去真没事?”刘玉芝有些担心,又小声催了一句。
“没事儿,若我去了才有事呢。”明媚笑了笑,拍了拍她的手:“咱们等会直接过去花厅那边吃饭便是。”
在凉亭里坐了一会子,明媚估计柳四夫人这时应该有些等不及了,于是带着刘玉芝朝花厅里走了去,还没走到花厅的正门口,立在那里的一个婆子见了明媚,慌慌张张的将脑袋缩了回去,明媚高喝了一声:“你站着。”
那婆子见明媚喊破自己行藏,垂头站在那里不敢动弹,明媚走了过去,朝着她瞅了两眼,笑微微道:“你慌什么呢?见着我来就跑,可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儿?”
那婆子不敢抬脸,只是低头道:“我方才并未看见二小姐。”
“将她的脸给我板正!”明媚吩咐了玉梨一声,玉梨爽爽快快应了一声,举起两只手便将那婆子的脸给叉了起来。四只眼睛一打照面,玉梨惊呼了一声:“姑娘,这就是那个来传信的婆子。”
明媚笑眯眯的走上前去,望了望那婆子道:“你为何要假传老爷的话诓我去水榭?”
“二小姐,我不敢骗你,确实是老爷让我给二小姐传信的。”那婆子脸色有些灰白,可嘴还是十分硬,一点也不承认。
“给我掌嘴,看她什么时候才能说真话!”明媚朝玉梨点了点头,笑得很是欢快:“我教过你打人的时候怎么样用力才不会伤了自己,你可还记得?掌嘴最巧妙的是外边瞧着只肿了一分,可嘴巴里边却已经掉了几颗牙齿,血淋淋的一口。今日刚刚好有个机会,便拿出来练练手。”
玉梨脆生生应了一句:“我自然记得,那时候奴婢跟着姑娘去山里捉野物的时候,一手一个,奴婢的力气可不会比姑娘小!”
主仆两人的对话传到那婆子的耳朵里头,只唬得她双腿战战两股栗栗,都差点没有能站稳脚跟。她强撑着贴墙站着,两只手深深的抠进了墙壁,当玉梨举起手来逼近的时候,她尖叫了一声:“我说,我说,是钱妈妈让我这样传话的,老爷有没有在水榭,我不知道。”
“好得很。”明媚点了点头:“玉梨,去找根绳子过来将她捆了送到沉香阁去,让玉箫她们好生看管着。”
刘玉芝在旁边瞧着明媚的举动,此时也知道了事情原委,不消说是有人在算计她,最大可能便是她的嫡母柳夫人。瞧着玉梨将那婆子带走,刘玉芝瞧得目眩神移,叹了一口气道:“明媚,你这份机智,我是一分都不及。”
明媚挽了她的手道:“你们家哪有我们家这般尖锐的矛盾,自然不要这般操心。”
口里虽然这般说,但还是有几分担心刘玉芝,还不知道她以后会落得一个什么结局呢,刘府可还有一个嚣张得很的大姨娘,若是她出身再好些,恐怕刘同知夫人早就被她挤到杂院里头去住着了。
柳四夫人坐在花厅里正在与夫人们说笑着,见明媚走了进来,不由得一愣,眼睛朝钱妈妈瞟了过去。见着明媚,钱妈妈的脸色也是大变,怎么她这会子在这里?难道她不该在水榭里边,就等着她们去捉奸?
“见过母亲与各位夫人。”明媚笑着行了一礼:“明媚生辰也不是件什么大事,却无端惊扰了各位,真是罪过。”
“柳二小姐芳辰,我们自然要来恭贺,不要说这些见外的话。”坐在柳四夫人旁边的吕夫人笑微微的接口说了下去,上上下下打量着明媚,心中赞叹这柳二小姐虽然是个庶出的,可那气度从容一点也不比嫡出的要差,只要柳夫人愿意让她做记名嫡女,自家妹妹若是聘了她去做儿媳妇也不会吃亏。
“夫人,夫人!”一个婆子飞奔着跑了进来:“我们在园中轮值,发现水榭那边有动静!”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子,看起来确实是有些慌张:“那水榭里头有个陌生的男子,瞧那模样似乎是在等人,也不知道在等谁?”
柳四夫人心中知道那男子定然是小瑞芳,可她见着那明媚现儿好端端的站在花厅里边,不免有些兴味索然:“这等小事也要来禀报,你们去拿了笤帚将他赶走便是!”
旁边吕夫人却坐直了身子,脸上有几分郑重:“柳夫人,可不能这般轻视,谁知道这男子是要来做什么的?水榭一般都在幽静之处,指不定是想与谁行那苟且之事,怎么能听之任之?”
柳四夫人被说得脸孔通红,自己若是不去走一趟,那便会被众位贵夫人质疑对门风的不看重了。想到此处,她站起身来道:“我且去瞧瞧。”
吕夫人也站了起来道:“我跟你过去瞧瞧,看看究竟是谁竟会这般胆大包天,青天白日的便想着那龌龊事儿。”
吕夫人站了起来,其余的人也跟着站了起来,都纷纷愤慨的表示非要将这万恶不赦的yin徒捉住,好好整治一番不可。柳四夫人一时也没法子推托,只能带了一群夫人们往湖边走去,只将小姐们留在花厅里边。
明媚坐来,望了望众位小姐,大家的脸上都还有几分和气的神色,没有像柳明珠那般,脸上干干脆脆的写着“刁难”两个字。想到柳明珠,她这才忽然惊觉花厅的小姐们里边没有柳明珠的身影。
她去了哪里?明媚有些好奇,莫非等不及看她的笑话,已经提前去水榭那边了?此时刘玉芝也凑过脸来,在她耳边低声道:“没见到你大姐姐。”
柳府的水榭不大,平常游玩累了的时候在可在此处小憩。水榭建在湖泊中央,有一条曲廊通连通着它与湖岸。水榭安着落地门窗,平日都是紧紧关闭的,有人的时候会把上面的雕花窗户打开,眺望到外边湖泊的风景。而现在,这水榭门窗都关得紧紧的,根本看不到里面。
柳四夫人举步走上那条曲廊,曲廊很窄,只能容着并肩走两三个人。走到水榭门口,柳四夫人望了望身边的钱妈妈与金妈妈,两人得了她的指令,飞起一脚就把水榭的雕花门给踢开了。
水榭里东西倒不杂乱,只是倒了一个圆凳,歪歪的靠在墙角,而有个女子被一个男子抱在怀里,外面的衣裳已经被拉到肩头,露出一抹黄绫抹胸,听着门被踢开的声音,惊呼了一声,将头埋在了那男子的肩头,只留了一头黑色丝绸般光滑的头发露在外边。
那男子听到门开的声音,也抬起头来,看到两个婆子并着一个夫人冲了进来,脸上露出了惊愕的神色。
柳四夫人比那个男子更是吃惊,那散落在地上的衣裳,杏黄色软罗衫子、镂花百蝶穿花纹碧霞罗十样锦,这不是自己宝贝女儿柳明珠的衣裳?她的双脚顷刻间软了几分,赶紧转身将水榭的门给关了起来,不让那些夫人们跟着走进来。
钱妈妈也是惊得全身发抖,那边金妈妈根本不用柳四夫人吩咐,扑上前去一把按住那个男子,金妈妈起先是做惯粗活了的,有一把好力气,那男子本来正在惊愕,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便被她制服住了。
柳明珠此刻才得了轻松,狼狈万分的从那男子怀里逃了出来,躲到了一边,赶紧捡起自己的外衫急急忙忙的穿了起来,穿好以后站在柳四夫人身边,全身上下还像筛糠儿似的抖个不停。
柳四夫人瞧着自己的宝贝女儿这副模样,简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想着外边还有一群夫人们在等着看闲话儿,心里慌乱乱的一团,她瞟了一眼钱妈妈,暗示她将那小瑞芳的嘴巴给堵住。
站在水榭中央透过水榭的雕花窗户看着外边,湖上的荷花已经开尽,可荷叶却没有一点衰败的景象,依旧是一片绿色纷飞,煞是动人,可柳四夫人此时却全然没有心思欣赏这美景,一个劲的想着今日之事该如何做才能揭过,既能处置了那个小瑞芳,又不让柳明珠的事情传了出去。
“明珠,你赶紧躲到这桌子下边来。钱妈妈,你将这个yin贱的戏子推着到前边,开门的时候也能遮挡一二。”柳四夫人叹了一口气,用极细小的声音指点着钱妈妈她们布置好得当,这才叫金妈妈将水榭的门打开。
门外站着一群贵夫人,大家正准备跟着进来看好戏的时候,柳四夫人却将水榭的门给关上了,让她们好一阵焦躁,正在伸着脖子往里边瞧的时候,柳四夫人却又露面了。
“柳夫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吕夫人抬眼想往里边瞅,可就只瞧见一个被捆了起来的男子,却没有见着女子的踪影。
“这恐怕是一个惯偷,我怕他会冲出来伤着贵客,这才将门给关上了。”柳四夫人站在门口,有些惊魂未定,看着吕夫人那探究的眼神,心里有些不落底。只是想着柳明珠还藏在那小桌子下,怕她一个禁不住滚了出来,赶紧朝钱妈妈使了个眼色,走下台阶带着各位夫人往花厅走了回去。
不少的贵夫人对柳四夫人这套说辞还是有些不相信,可毕竟是在别人家里,自然不能冲进水榭去看个究竟,只能压着心中的疑惑跟了柳四夫人回转了去。到了花厅的时候,酒宴已经摆好,柳四夫人招呼众人落座,这件事儿也就算暂时告一段落。
柳四夫人见夫人们不再追问小瑞芳的事情,这才向钱妈妈招了招手:“你且过来,拿一百两银子去找那庆丰班的班主,如此这般说……”絮絮叨叨说完计划,柳四夫人最后恶声恶气的加上一句:“若是他知趣答应也就罢了,若是他不答应,你告诉他以后庆丰班休息再在云州唱戏!”
钱妈妈点了点头,脚不点地的跑开了去,不敢有半分停留,这可是干系到大小姐的名声,怎么能掉以轻心。
花厅里摆了几桌酒席,大家吃得热热闹闹。明媚坐在上首,旁边坐了刘玉芝,下边坐着刘玉兰,她眼波儿一转,打量了下花厅,忽然便喊出了声来:“咦,柳大小姐的座位在那里?刘玉芝,你怎么能与柳二小姐坐到一起?”
一直被刘玉芝这嫡女的名头压着,刘玉兰委实有些不舒服,最近总算被记名成了嫡女,她满心欢喜,可没想着今日吃饭的时候,座位依旧是在下首,而刘玉芝却陪着那柳二小姐坐在上首。刘玉兰满心嫉妒,那个位置难道不该是柳大小姐的?为何刘玉芝竟然如此不知身份,腆着一张脸坐在那里!
刘玉兰的声音虽然不大,可还是有不少人听得清清楚楚,有几位夫人瞟了小姐们这边一眼,脸上也露出了惊奇的表情,柳四夫人刚刚放下的一颗心又提了起来,瞥了一眼刘玉兰,心道这些庶女真是讨厌,即便成了记名嫡女也也改不了她那种好管闲事的品格儿。
“柳夫人,柳大小姐去了哪里?”吕夫人望着柳四夫人,心中一动,莫非方才水榭里边那事儿与柳大小姐有关系?
这事情果然找上身来了,柳四夫人有些惴惴不安:“明珠有些头疼,我让她回掌珠院歇息去了。”口中虽然说得风轻云淡,可柳四夫人心中却似烧着一把火,等着客人走了,非得好好将掌珠院整顿一番才行,为何连自家小姐都看不住,任由她跑到水榭那边去了。
“原来是这样。”吕夫人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也不多问,这大户人家里头的弯弯道道,她又如何不知道,多问就显得太不识时务了。柳四夫人见吕夫人终于不再提,一颗心才放毁肚子里头,这件事儿就算揭过了。
刘玉兰坐在那里不住的望,见夫人们这边已经不说起柳明珠未出席的事情,有些失望,还想着拿柳明珠来踩踩自己嫡出的姐姐,瞧见她高高坐在上首就有些不舒服。但是转念想着自己马上就要被抬进龚家,不免有点得意,刘玉芝又能嫁得好过她?即算是刘府的嫡长女,也不过就嫁那六品七品小官的正室太太,日后见了她,少不得要巴结奉承的。
想到此处刘玉兰心中又高兴了起来,一边吃饭一边絮絮叨叨与旁边那位小姐说着闲话,她到了柳府自然要捧高踩低,不免总要将柳明珠挂在嘴边。每一次提到柳明珠,那边柳四夫人便好一阵心惊肉跳,唯恐众人又问起柳大小姐来,她一边扒着饭,一边斜眼看着那不识趣的刘玉兰,心中大恨这上不得台面的庶女,额头上不时的爆出几滴汗珠子,这次午宴她用得简直是食不知味。
可柳四夫人只能强撑着,不能让别的夫人小姐们看出自己有半点不痛快,脸上依旧堆着笑,说话间言语轻松,仿佛没有什么事儿一般。用过午宴,大家在花厅的前坪歇息了一阵子,柳四夫人又请各位太太小姐们移步去戏台那边,继续听庆丰班的堂会。
太太们兴致很高:“今日上午听着小瑞芳唱戏,仿佛没起先那边好听了。只不过听说庆丰班有个新角儿倒是不错,仿佛能和那小瑞芳比上一比,不如下午就点他唱。”
听到“小瑞芳”这三个字,柳四夫人心里就一阵膈应,面上却不显露半分,只是笑着说:“戏班子嘛,总得捧几个新人出来,要是总是那几张面孔,没得叫人看腻了去。”
周围的人皆是点头称是:“这小瑞芳也做了两三年的台柱子了,可不该换换新人了?要不是次次都看到那张脸,都熟得不能再熟了。”
点曲的牌子送了过来,众位夫人一看,却不见那熟悉的曲目,皆感觉奇怪,于是喊了那班主来问:“怎么没了长亭送别?那曲子小瑞芳唱起来最有韵味儿!”
班主陪着笑脸点头哈腰的说:“各位夫人们不知,小瑞芳这几日身子便不大好,我原叫他在家歇息着的,他偏偏逞强要跟着来柳府唱堂会,却不想中午在戏台子上边预演的时候眼神恍惚了下,从上面跌了下来,我已经叫人送他回去了。”
听班主这番解释,那些夫人们都觉得可惜:“这人就是不能逞强,合该要听旁人的劝告,哪里能不管自己身子的,这不是因小失大?”
班主陪着笑脸道:“可不是这样?他原想着来柳府打赏丰厚,却没想到遭了这件事儿!”一边说着话,一边摇头叹气,望向柳四夫人的眼神里有些不快,给了一百两银子就想打发庆丰班走,怎么着也该多给些!
众位夫人听了也皆是点头,有夫人摇着扇子同柳四夫人开玩笑:“柳夫人,瞧着这小瑞芳如此可怜,你也该额外给他些打赏银子,从戏台上边跌下去,伤筋动骨的,恐怕有一百来天不能唱戏了呢。”
柳四夫人笑着回答道:“可不是这样?真真是个可怜的孩子,我打赏一百两银子,让他拿着去治病!”说罢吩咐钱妈妈取出一张银票来交到班主手中,众人见柳四夫人出手大方,个个赞她不愧是公主府里出来的,处事一点也不小家子气。第七十八章
庆丰班没了小瑞芳照样唱了个满堂喝采,新捧的那个角儿功底委实不错,卖相也好,站在台上眼睛一勾,不少的夫人小姐只觉心慌,仿佛那戏子正在朝自己抛媚眼儿一般。每一折戏唱完,戏班子都有个小丫头捧着盆子过来请夫人小姐们打赏,在看座转一圈回去,那盆子里边便是满满的一盆儿。
唱到最后一折,那小丫头子走到柳四夫人身边,将盆子高高擎起:“柳夫人打赏几个!”柳四夫人笑微微瞧了她一眼,扔了一个小银角子丢在里边:“你声音怪好听的,这个就赏了你,让你们班主过来,也该与他结账了!”
班主得了话走过来,柳四夫人叫钱妈妈拿了一个红纸封儿给了他:“这是你们庆丰班唱堂会的银子,快些拿着走罢。”班主接了那红纸封儿,偷眼瞄了瞄柳四夫人的脸,似乎觉得她眼神凌厉,正警告似的看着他。心里不由得一慌神,额头上滴滴冷汗渗出。
猫着腰回到后台,班主娘子看到那个红纸封儿,喜笑颜开的抢了过来,一把揣在怀里,见班主没有像往常一样来对着抢,心下觉得奇怪,拿了那双还没有卸妆的丹凤眼斜睨着丈夫,眼睑处粉红的胭脂格外娇艳:“你今天怎么了?”
“没什么,你就别问了,我们快些儿回去罢。”班主瓮声瓮气的回答,两手不空的收拾着东西。
班主娘子更奇怪了,跟了过来扯着他的衣袖不依不饶的问:“到底怎么了?小瑞芳呢?怎么都不见他?要走也得喊他一起走才是!”
班主的脸色大变,把自家娘子拖到一边小声叮嘱:“小瑞芳是死是活我不知道,但是你要记住,若是不想惹祸上身,那就闭紧了嘴巴,今天到柳府来唱戏的事情,就当没有发生过。以后别人问起小瑞芳,就说他手脚不干净,被我们逐出庆丰班,不知道去哪里了!”
班主娘子看他说得郑重其事,也慌了手脚,自去旁边把脸上油彩给洗了,过来帮着班主兜了各色道具装上马车,飞快的离开了苏府。
堂会散了以后,众人又聚在湖边的草坪里玩耍了一回,时间过得快,不知不觉便到了下午申时,各家夫人都说承蒙柳四夫人招待,只是时辰不久了,该要回府去了。柳四夫人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端着一副温柔可亲的笑脸,送了各府夫人们出了门。在门口和大家很客套的依依惜别一番。
刘同知夫人是最后一个离开苏府的,柳四夫人一边和她说这话,一边眼角不禁意般扫过刘玉兰:“李夫人,你家二小姐倒是越长越招人喜欢了,看着这俊俏模样,又兼着伶俐聪敏,将来倒会是个有大造化的。”
刘玉兰听着这话心中欢喜,将一张脸高高扬了起来便往柳四夫人那边凑,眼波儿就如那春水一般,荡漾不已,或远或近的瞧着,真是芙蓉粉面,艳艳容光。刘同知夫人瞥了一眼庶女,勉强的笑了下:“柳夫人抬爱了,她哪就当得这般赞夸赞!”
柳四夫人淡淡一笑:“我话儿可没有说完呢,只是二小姐是要给龚家去做贵妾的人,日后行事可要稳当些,贵妾怎么来说也是妾,是奴婢,行事可别忘了自己的本分!”
刘玉兰本来正在笑嘻嘻的,忽然得了柳四夫人这句话,有如当头挨了一棒,根本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她那张脸以一种尴尬的姿势摆着,面容也不知道该换成欢喜还是悲伤,刘同知夫人瞧着心里头高兴,拉了拉刘玉兰的衣袖道:“柳夫人赐了话,还不仔细听着,这皆是金玉良玉,你需记在心里!”
柳四夫人见着刘府的马车走了,这才舒了一口气,用手敲了敲额角:“今日这事总算是遮掩过去了!”转脸望着钱妈妈,厉声道:“我让你去算计的是柳明媚,怎么倒将大小姐给算计进去了?”
钱妈妈一脸仓皇道:“我也不知道哇!我与大小姐在那边说了会子话分了手,也不知道大小姐去了哪里,后来……”
柳四夫人跺了跺脚,心里头想着这件事儿就烦恼,幸好自己机灵将这事儿掩了过去,不动声色的继续陪着那些夫人们唱戏——只是明珠太不知道做戏了,这时节不该赶紧换件衣裳出来?那吕夫人见的事情多,眼睛又毒,还不知道被她看出来没有。
一想到水榭里的那一幕,柳四夫人就恨得牙齿痒痒的,心里又有几分发疼,自己捧在手心里的明珠,却被那龌龊的戏子抱住调笑,实在是忍无可忍!“走,赶紧同我去掌珠院瞧瞧大小姐去!”柳四夫人沉声吩咐,琢磨着该去劝劝柳明珠将这事儿给忘记了,另外还得问问究竟她又是怎么样跑到那水榭里边去的。
掌珠院里一片寂静,柳四夫人走进前院时,那几个素日常在嬉闹的小丫头子坐在树下翻茶盘,可却没一个人说话,见了柳四夫人赶紧站起身来行礼:“夫人安好。”
“你们家姑娘呢,现儿在做什么?”柳四夫人模了模胸口,这掌珠院如此沉寂,真让她有些不适应。平常过来这里总是一片欢声笑语,柳明珠的面容就如那三月里的春花,可现在满眼所及,一片衰败,院子里头飘着落叶,不住的飞起落下,夹杂着点点尘埃,似乎要迷了人的眼睛。
“姑娘一直在沐浴,前不久才出来,该是歇下了。”一个小丫头子怯怯的答了一声,自己姑娘可真是奇怪,今日在那净房里呆了差不多一个下午,热水一桶又一桶的送了进去,怎么会要洗那么久的?姑娘回来的时候,瞧着她衣裳上边也就只沾了一点儿灰尘,怎么就这样小题大做了。
听着丫鬟的回复,柳四夫人心中一酸,赶紧扶了蓝心的手往里边走,来到内室就见帷幕低垂,轻纱的鲛绡帐里有个隐约的人影,远远瞧着一动不动似乎已经睡着了,可走过去一看,却能见着她的眼睛大大的睁着,脸上没有半分睡意。
“明珠。”柳四夫人鼻子一酸,吩咐丫鬟将纱帐掀起一边,自己在床头坐了下来。“你快莫要再想今日的事情了。”
柳明珠翻身坐了起来,愣愣的瞧着柳四夫人,猛然扎进了她的怀里,放声大哭,这哭声就如开闸的洪水般倾泻了出来,没有个停歇的时候,柳四夫人伸手抚模着她的背,轻轻拍打着:“明珠,你哭出来罢,别闷在心里头。”
柳四夫人的声音十分温和,柳明珠听了更是难受,抱着柳四夫人只是淌眼泪,一个字也说不出口,柳四夫人叹了一口气,转眼看了看站在屋子里的几个大丫鬟,声音转得严厉了些:“今日是谁陪着大小姐出去的?”
几个人互相瞧了瞧,有两个走了出来,小声道:“夫人,是我与香玉。”
“给我拖出去,先每人打了三十板子再说!”柳四夫人吼了一句,指着两人的手都在发颤,这些丫鬟们都是死人不成,任由着自己的明珠被那恶徒这般欺负。
香枝与香玉听了这话唬得魂飞魄散,两人跪倒在地,口中一片哀戚之声:“夫人,饶过我们罢!我们也不是有意与姑娘分开的,是着了旁人的道!”两人不住的磕头求饶,心中有些发颤,三十板子打下来,这小命都会去了半条,总怕要好几个月才能恢复。
“着了旁人的道?”柳四夫人听着这话一愣,低头看了看香枝与香玉,这两个丫鬟素来是个细心的,做事情十分妥当,怎么就会丢下明珠不管?这里边必有蹊跷。“你们说说,究竟是怎么着了道儿的?”
香枝擦了擦眼泪,直起身子道:“奴婢与香玉今日一直陪着姑娘在园子里转,钱妈妈与姑娘说过话以后,我们正准备去花厅,可那树上头忽然跳下了两个人来,他们伸手点了奴婢们一下,奴婢与香玉就不能动弹了,眼睁睁看着他们将姑娘掳走,等着奴婢们能动的时候,就听说水榭那边出事了!”
回想起当时的情景,香枝还心有余悸,眼中满是惊恐:“那两人脸上蒙着布,看不到他们的面容,我们根本不知道他们是谁。”
“还有这事儿?”柳四夫人也吃了一惊,这柳府来了外人,而且是会武功的,能够神不知鬼不觉便让丫鬟们定了身子,这可真是可怕!她望着柳明珠,急急忙忙的问:“明珠,真是这样?”
柳明珠此时已经止住了放声大哭,正在那里抽抽搭搭的抹眼泪:“母亲,正是如此,那两人着实可怕,也不知道他们做了什么,明珠不能喊叫,身子软绵绵的,他们提着我去了水榭,打开门把我推进去,我还没来得及看清里边有什么,那个恶徒便扑了上来……”说到此处,柳明珠又开始流出了眼泪,放声哭了起来,那哭声里有无尽的委屈:“母亲,你一定要将那恶徒给杀了!”
柳四夫人咬了咬牙站起来:“明珠,这事情你就不要再放在心里,就当没有发生过。幸好那恶徒还没有占了你的清白,你就当被狗咬了一口好了!”指了指跪在那里的香枝与香玉:“你们两人不必狡辩,护主不力就该罚,念在事出有因,每人去领二十板子罢!”
从掌珠院走出来,柳四夫人心头便如压着一块大石头般,一点也不轻松。这无端出现的两个人究竟是谁?为何要掳了柳明珠去毁她名声?她思来想去都想不通究竟是谁要如此来陷害自己的明珠。
“柳明媚,除了柳明媚还能有谁!”莫名其妙的,柳四夫人脑海里出现了一个念头,就如暗夜里闪过一道白光般:“肯定是她做下的手脚!”
“可是夫人,二小姐怎么知道我们喊了小白玉在水榭等她?而且她又从哪里去找这样的好帮手来替她做这事儿?”钱妈妈听着柳四夫人说得笃定,也有几分疑心:“怎么说二小姐也是闺阁女子,如何能如此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上回咱们找人在并州算计她,不也被她躲过去了?若她没有与外人勾结,怎么能安然无恙?”柳四夫人鼓起眼珠子望着面前的秋色满园,心中的愤怒怎么也平息不下来:“你不是说找的都是江湖好手,江湖好手都拿她没办法,这难道不奇怪?”
钱妈妈垂手站在一旁没有说话,心中也忽然间有了丝丝恐慌,莫非二小姐是个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她与那贴身丫鬟玉梨……想到此处,钱妈妈的额头便涔涔的冒出了一层汗来:“夫人,若二小姐真是如此了得,咱们还是不要去寻她的祸事了。”
柳四夫人横了她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妈妈如何就这般胆怯了?我只是在猜想,也没有确定!再说了,她竟然敢如此陷害明珠,我便是拼了命也要和她斗到底!”
似乎是在应和着柳四夫人的话,园子里刮起了一阵秋风,将地上落着的那层细密的桂花吹到到处都是,瞬间就见一片蒙蒙的淡黄颜色扬起,带着扑鼻的芳香。柳四夫人静静的站在那里望着满眼桂花屑子,捏紧了拳头:“杜若兰,柳明媚,我必然要让你们不得好过!”
“夫人,老爷喊你去主院呢。”桂花香雾里影影绰绰的跑来一个身影,走到面前行了一礼:“二小姐也在,还捆了咱们院里的刘婆子。”
钱妈妈听了这句话脸上变了颜色,柳四夫人却没有察觉到她的变化,气哼哼道:“我还没找她算账,她却拿乔做致了起来!竟然敢捆我的人,她究竟是想闹成什么样子!”说到气愤之处,她恨恨的甩了甩衣袖,大踏步的往主院走了去。钱妈妈在她身后犹豫了一番,迈开步子追了上去。
柳元久坐在主院大堂里边,瞧着地上跪着的那个刘婆子,气不打一处来:“你竟然敢假传我的话去诓二小姐!你给我说说,究竟是准备做什么!”
刘婆子被捆得如一只粽子般,脸上全是害怕的神色,说话都有些不利索:“老奴、老、奴……本在后院干活做得好好的,那钱妈妈走过来,给了老奴一个银角子,说、说……”说了好半日,这后边的内容还没出来。柳元久有些不耐烦,吼了她一声:“究竟说了什么!”
“钱妈妈是不是说今日事情忙,人手不够,所以让你去通传,说父亲大人在水榭里头等我?”明媚坐在一旁,笑吟吟的望着那刘婆子:“你怎么也就信了她这话?”
刘婆子歪嘴歪眼的望着明媚,脑袋点得如小鸡啄米一般:“二小姐说得极是,就如看见了一般!只不过钱妈妈还交代要我一定带着二小姐去水榭,只是我惦记着自己的活还没做完,听着二小姐说让我先去,我便先回来了。”
“去水榭?去水榭做什么?”柳元久有几分不解:“我今日几时去了水榭?”
“父亲,这么急巴巴的喊我去水榭,自然是要有谋算的。”明媚气定神闲的望了柳元久一眼:“夫人反正快要来了,不如等夫人过来,再将捆在柴房里的那个人提出来问话,那便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了。”
“柴房里还捆了一个人?”柳元久大惊,拍着桌子喊了起来:“快些将那人提到大堂里来!”
柳四夫人带着丫鬟婆子踏进大堂的时候,只觉里边的气氛有些不对劲,柳元久的脸紧紧的板着,就如刷了一层浆般,素日里白净的肌肤也是黑沉沉的一块。再看了看大堂中央,那里跪着两个人,一个是自己后院做粗活的刘婆子,一个却是自己命金妈妈捆了关在柴房里的小瑞芳。
“夫人,你且过来瞧瞧,可认识这个人?”柳元久指着跪在地上的小瑞芳问柳四夫人,声音压得很是低沉,那句话仿佛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一般。
“他是谁?我不认识。”柳四夫人摇了摇头,在主座慢慢坐了下来:“老爷从哪里发现了这个人的?”
“你这贼人,自己好好说说,究竟是谁指使你过来的!”柳元久瞪着眼睛恨恨道:“你以为我柳府就是这般任凭你作践?”
“回老爷的话,我是庆丰班的小瑞芳。”小瑞芳抬起头来,一双眼里早没有昔日那种妩媚的风情,他望着柳四夫人,眼中似乎要冒出火来:“贵府请了我们庆丰班来唱堂会,你们家小姐仰慕我,特地让丫鬟喊了我去水榭,刚刚与那位小姐才见面没多久,贵府的夫人便闯了进来,命婆子将我捆去了柴房!”
小瑞芳心中也是憋着一团火,他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了,任凭他到了谁家,那些夫人小姐都是轻解罗裳,与他甜言蜜语的。可没想到这次真是奇怪,喊他来的那位小姐竟然翻了脸,一个劲的不从,接着又来了个母老虎般的夫人,两个如狼似虎的婆子,将他堵了嘴捆严实了往柴房一扔,谁能告诉他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啊?
“你说的可是真话?”柳元久望着小瑞芳,心中犯疑,怎么会有人约了他去水榭?听小瑞芳的口气是自己两个女儿里的一个,可明媚就在堂上,那小瑞芳却一副不认识她的模样,看来该是明珠了?
“真是一派胡言!”柳四夫人看着柳元久起疑,心中大为着急,拍着桌子呵斥了起来:“你分明是混进柳府的歹人,想趁机模点东西罢了!快些来人将他拖出去,先结结实实的打上一顿板子,看他到底说不说实话!”
一边说着,一边掐了钱妈妈一把,怎么着也不能让他在这里继续说下去,先把他拖到外头去,软硬兼施的收买了,让他自己承认进柳府是来行窃,这样便能保住柳明珠的名声。
钱妈妈会意,赶紧给金妈妈使了个眼色,两人弯腰上前,就要将那小瑞芳拖出去。这时就听到有人不紧不慢的说:“母亲,怎么能就这样断定他只是想来偷点东西的?这贼人方才说他是应约去水榭和我们府里的小姐幽会的,可母亲却这般含含糊糊的就想将这事儿给遮掩了过去,旁人不知道,还以为咱们府里是心虚,指不定还真有这事情。因此,明媚觉得怎么着也该弄清楚才行,我与姐姐可不能平白无故受此侮辱。”
柳四夫人抬眼望去,就见明媚一双眼睛似笑非笑的在看着她,心中一阵紧张,笑着说道:“明媚,母亲怎么也不能让你受冤枉。”
“既然如此,那不如让明媚来问个清楚。”明媚站了起来,望着那小瑞芳道:“你说我们府里有小姐派丫鬟来喊你去水榭,我们也不能听信你一面之词,总得要有人证或者物证。你且说说看,这丫鬟长什么样儿?”
小瑞芳想了想道:“那丫鬟穿着一件淡蓝色的细纹衣裳,外面套着白色的褙子,梳着两个鬟髻,上边各簪了一朵珠花。”
柳元久咬着牙道:“去将府里一等丫鬟都喊出来。”
淡蓝色衣裳套白色褙子,是柳府一等大丫鬟的服饰,那小瑞芳说得这般清楚,绝不是他能捏造出来的。柳四夫人心中叫苦,可架不住柳元久已经发了话,只能坐在那里呆呆的瞧着柳元久身边的管事婆子走了出去。
不多时,一群穿着淡蓝色衣裳的大丫鬟们婷婷袅袅的走了进来,满满登登的挤在大堂上边,整整儿一屋子。柳元久扫了一眼那群丫鬟,对那小瑞芳道:“你仔细瞧瞧,里边可有那个喊你去的丫鬟?”
小瑞芳仔细分辩了那些丫鬟一眼,摇了摇头:“她不在里边。”
明媚见他说得斩钉截铁,不由得有几分奇怪:“你不过见了她一次,定然不会很是熟悉,又为何能断定这些人里边没有她?”
“我走在她身边偷偷多看了几眼,她的右脸颊靠近耳根那处有个红色的胭脂点儿。”小瑞芳嘿嘿一笑:“那胭脂点儿可真是销魂,米粒大,但是颜色好,瞧着让人心里头痒痒的。”
这句话才说出口,柳四夫人脸上便变了颜色,钱妈妈究竟是怎么办事的,竟然让主院的丫鬟蓝翠去传话,那不是明明白白的留了把柄?
那群站在大堂上的丫鬟听着小瑞芳的话也哄笑了起来:“他说的不是蓝翠姐姐吗!那胭脂痣有这么销魂?我们怎么便看不出来!”
柳元久听了这话,心中已经知道了个七七八八,朝那群丫鬟摆了摆手:“你们去罢,自己做自己的事情去!”
转过脸来,柳元久用一种冷冽的眼神望向了柳四夫人,虽然没有说话,但他全身散发出来的那种寒气让柳四夫人不由得缩了缩身子,只觉得面前的柳元久非常陌生,陌生得她根本就不认识了一般。
“你,为何要这般做?”柳元久指了指跪在那里的小瑞芳:“你竟然想让他毁了明媚的名节?”
“我、我……我没有。”柳四夫人结结巴巴的分辩着,虽然她的话实在很苍白无力,但她却不得不要为自己辩护。
“柳大人,你弄错了,小瑞芳在水榭里头见着的不是这位小姐。”小瑞芳瞧了瞧明媚,见她站在那里娉娉婷婷,脸上绝色容光,与自己开始在水榭里见着的那位小姐分明是两个不同的人。瞥见柳四夫人那慌张的颜色,小瑞芳叹了一口气,不消说这是大户人家里头的腌臜事情了,面前这位小姐生得如此秀色,自己也不忍心见她被泼污水,索性大声说了出来:“来水榭的那位小姐穿的是杏黄色衫子,披着镂花百蝶穿花纹碧霞罗十样锦,头上高高的堆着流云髻插了一头亮晶晶的首饰。”
柳四夫人的脸都险些要被气歪,这小瑞芳描述得如此细致,任凭是谁都知道了去的那人便是柳明珠。她尖声高叫了起来:“谁指使你来诬陷我的明珠?来人,将他拖出去往死里打,打死就扔到乱葬岗上边去!”
“柳大人,虽然我小瑞芳想偷香窃玉,可这事儿还没成,如何就能判我个死罪?你是知府大人,难道就这样罔顾王法不成?”小瑞芳听柳四夫人要将自己打死,挺直了背高声喊了起来:“我若是死了,做鬼都不会放过柳家的!”
柳元久朝柳四夫人一瞪眼:“这事儿由我来处理,你不要乱插手!”转脸吩咐长随先将小瑞芳带下去:“先关押起来,等着我来处置他。”
小瑞芳被带走以后,柳元久瞧了瞧一直跪在那里的刘婆子,脸上泛起了一丝冷笑:“夫人,你便这般不能接纳若兰与她的孩子?一定要算计她们到死才罢休?”
柳四夫人鼓着眼睛望向柳元久,想到吃了暗亏的女儿柳明珠,拿着帕子捂了脸,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我哪有算计她们?分明是她们算计我才是!明珠今日险些被那歹徒得手,幸亏去得早,否则她这一辈子也就完了!现儿你却来骂我,说我算计她们!你的眼里就只有那杜姨娘和她的孩子!”
柳四夫人越想越伤心,那声音越来越高,夹杂着呜咽的声音,真是又可怜又可恨。明媚瞥了她一眼,心中却没有半分同情,她静静的望着柳四夫人,等她歇了气这才慢悠悠道:“若今日不是我警觉,去水榭的人便是我了。夫人,这是不是叫做害人不成反害己?”
柳四夫人听了这话就如被针扎了一般跳了起来,指着明媚怒喝道:“你给我说个明白,你究竟指使了谁对明珠下手?她可是你的姐姐,再怎么嫉恨她,你也不敢让人掳了她去扔到水榭里边,那不是羊入虎口?”
明媚听了这话只觉得一片茫然,自己何时指使了人去掳掠柳明珠?听柳四夫人的意思,柳明珠是被人扔去水榭的?那是谁在帮她?“母亲,明媚一直生长在那乡野之地,哪里曾识得什么高人,能大白天将人掳走?你即便是想在父亲面前诬陷我,也该要说得像一点,好让他相信。现儿你说得这般离谱,又有谁会信你的话?”
柳元久坐在一旁点了点头:“明媚说得不错,哪有什么高手来掳人的事?我看你是得了癔症,只想往明媚身上泼污水!”
“老爷,这手心手背都是肉,你怎么能只顾着明媚不管明珠了呢?”柳四夫人着急得站了起来,一张脸涨得通红,冲着柳元久吼了起来:“既然你这般嫌弃我与明珠,那以后你便不要再来主院了,我知道你是勉强呆在这里,一颗心却是留在香兰院里的。”
“夫人!”钱妈妈大喊了一声,赶紧拦腰抱住了柳四夫人,一张脸吓得失去了颜色,夫人莫非是疯了不成?就这样将老爷全部让了出去,初一和十五都不要了?
“你别拦着我!”柳四夫人狂躁的喊了起来,伸手便将桌子上的粉彩茶盏抄在手中,望了望一脸惊愕的柳元久,用尽全力将那茶盏就要往他身上砸了过去。钱妈妈奋不顾身的跳了起来捉住柳四夫人的手,一边高声喊道:“老爷,你快些走,夫人此时是在气头上边,不免会少了考量……”
柳四夫人的脸已经歪曲得不成形状,脸上五官挤在了一处,格外丑陋,她望着柳元久不住往后倒退的身子,忽然便扑在了钱妈妈身上,不住的拍打着她的背,嘴里发出了含混不清的声音,谁也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只听着那嗓音很是粗哑,似乎被人用刀片切开了一般。
柳元久站在那里,瞪着状若癫狂的柳四夫人,心中忽然有一丝不安,他回忆起多年前成亲的那个晚上,他不愿意辜负杜若兰,将她晾在洞房里过了一个晚上,她没有半句怨言,第二日依旧笑容满脸的陪着他一道去敬茶。
那时候的她,脸上还有着红润的颜色,一双眼睛里还有着少女的灵气,走在他身边的时候偶尔还会有撒娇的神态。他不愿意与她同房,她没有去告状,只是低垂着头站在她面前,轻声说:“我知道对不起她,但我会喜欢你,会一直等下去。”
天上正下着雪,一片片的落在她的肩膀上,她宝蓝色的披肩上瞬间便堆了一层薄薄的积雪。她站在梅花树下,殷殷的红梅映着她晶莹的粉脸,发出了一点点淡淡的艳光,忽然间他觉得自己很不好,辜负了两个对他用情至深的女子。
他沉默着站在对面瞧着她,两人的身上都沾着薄薄的白雪絮子,她不说话,他也不说话,就这样站着,直到柳老夫人由丫鬟们扶着从拐角处走了出来,笑眯眯的对他们说:“天气这么冷,到外头站着做什么,你们俩陪我说说闲话,一起用晚膳。”
柳老夫人见着儿子媳妇和和睦睦很是高兴,特地开了一瓶陈年佳酿,他在频频的劝说下将那酒喝了大半瓶,用过晚膳以后就有些醉意朦胧。
“我扶着元久回去。”她站起身来,脸上有着端庄贤惠的笑,伸出手扶在他的腰际,在柳老夫人的注视下走出了大堂。
她贴在身边,他有些不自在,腰际上搁着的那只小手也让他觉得有几分不舒服,可在柳老夫人面前,他只能装出一副顺从的样子来,任由着他半扶半拉的拖到了自己院子。
不行,若兰会看见的,他心中一急,想要用力将她推开,可是没想到台阶上的积雪很滑,她被他一推,没有站住身子,直扑扑的往前边溜了去。他有几分懊悔,下意识伸手拉了一把,她却就势贴着身子扑了过来,一双手紧紧的勾住他的脖子,眼睛盯住他不放,身上传来一种幽香,缭缭绕绕的钻进了他的鼻子。
那种香味十分酣畅,他从未闻到过那种香味,似乎有安息香的味道,又带着些鹅梨香的感觉,更有一种让他逐渐变得全身发烫,神思紊乱的气息。慢慢的他抱紧了她一些,怀中的人脸孔慢慢的模糊成了一片。
“元久,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她的声音带着些哭腔,似乎很委屈般,在他耳边响起,这让他很是惶惑,这是若兰在指责他吗?“若兰……”他低低的呼喊了一声,将头埋在她脖子里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那香味实在太好闻了,他真恨不能将头埋得更深些。
“元久……”她热烈的低声呼应着,那声音娇女敕得如枝头的黄鹂,婉转啼鸣,这让他更加全身火热了起来,一把抱起了她走进了内室,他急不可耐的将一切阻碍都清除掉,将头埋在那片白女敕的肌肤里,尽情的闻着那阵芬芳:“若兰,你今日怎么这么香。”
她没有说话,只是躺在那里将手搂住了他的脖子。他的亲吻慢慢的落在她身上,他的动作开始热烈了起来,不多时两人便交缠在了一处,床下有着散乱的衣裳,床上有着拥抱在一处的鸳鸯。
醒来以后才,一切幻象都消失了,他发现身边的人并不是杜若兰,是她,那个公主府嫁过来的娇小姐。他吃惊的坐了起来,伸手去模自己的衣裳,她从后背将他抱住,叹了一口气道:“你就这般讨厌我?我是真心喜欢你的,我会好好的待她,元久,我们三人好好的在一起,好不好?”
她柔弱的声音伴着泪水让他心里软了几分,她是一个清清白白的大家小姐,为了他却受尽了委屈,柳元久屈服了,接受了她,为了给柳老夫人面子,给她面子,每个月的初一与十五都陪在她的房里。
她一直很贤惠,知道她怀孕以后,脾气开始变坏,但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心狠手毒,究竟是什么时候有这样的变化,究竟是什么事情让她有这么大变化的,柳元久一直不能找到正确的答案,他对她好像一直就是这个态度,而若兰跟她的关系从来都是这般水火不相容。
“既然你这么说了,我自然该尊重你的意见。”柳元久站在那里看了很久,一种兴味索然的感觉让他很是疲惫。他背了手在身后,大步走了出去。
“元久!”柳四夫人忽然大喊了一声,挣扎着朝前边爬了一步,柳元久的身子停了停,可究竟没有转过身来,只是沉默的站在大堂门口,听到后边没有动静,他抖了抖衣袖,头也不回的往前边走了去,一条长长的身影在门口愈来愈远,渐渐的消失不见。
明媚瞅了一眼伏倒在地的柳四夫人,摇了摇头,这个女人千方百计要插到柳元久和杜若兰中间来,最后她得到了什么?没有丈夫的关爱,算计别人反而让自己的女儿也搭了进去,这就是那种强取而不得的后果。
“柳明媚,我今日非得和你拼了不可。”忽然间柳四夫人从地上爬了起来,朝明媚扑了过来:“我不能让你站在这里看我的笑话,我……”她的话还没说话,就觉得手上传来一阵疼痛,睁大眼睛一看,明媚已经伸手捏住了她的手腕:“柳四夫人,我劝你消停一点,别浪费了力气。”
柳四夫人睁大了眼睛望着明媚,就见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深:“你可以撕破脸皮,但是你有没有想到你的女儿?你不就是仗着你是安平公主的女儿吗?可即便是安平公主,她也该守礼守节,不能逾越了这世俗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