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媛不动声色的退出去,回了房,在床上翻来覆去许久,却始终不成眠。
因皇后身怀有孕,也就免了各宫妃嫔的每日请安。皇后从不贪睡,但有了孩子之后毕竟不同,今日竟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待她起来,身边的婆子已经替她准备好了洗漱的水,又道:“娘娘昨儿送过去的画像,皇上已经送回来了。”
她瞧着婆子的神情,心里已经得了答案,便道:“烧了吧。”
“娘娘不要看看?”
“皇上定然未题一字,不必再看。”
婆子阿谀了一句娘娘英明,也就对旁边的宫女说:“没听见娘娘说什么吗?还不把那画像烧了去。”
皇后将手泡在浮了玫瑰花瓣的水里,又说:“到了那天送套上好的头面过去。”
“皇后娘娘心慈。”
再过两天就是穆浮生日。她拿了穆浮的画像过去请皇上题字,皇上却完璧归赵;看来皇上对穆浮还是不太上心。她如此想,嘴角便扬起一个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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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身上不舒坦,穆浮自醒过来就一直在床上懒洋洋的躺着,柳绿说再过两天就是她生日了,问她要怎么庆祝。能怎么庆祝,大不了今天或者明天,再不济生日当天像何峥讨一个厨子过来,宫中高位的娘娘都有自己的小厨房,独她没有。不过她就算是突然想在宫里雇个厨娘,也不算失了规矩。
就这样天马行空的想着,赵小媛就带着宫女过来了。比起穆浮,她倒是很习惯古代人的生活方式。
“见过穆昭仪。”
穆浮颌首一笑,即使知道了她的来历,却依旧掩盖不了自己对她的成见。从见面之初就莫名其妙出现的成见。
“那时候匆匆搬走,昭仪没有吃心吧。”
“怎么会,只是我还不知道你如今跟谁住。”
“是何嫔。”
穆浮听了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一跟她提到何嫔,她就慎得慌。赵小媛饶有兴味的观察穆浮脸上的表情,又说:“何嫔娘娘倒是一个好相与的娘娘,性子平和,平日里也不爱出来走动。”
“是啊,我也有许久没见过她了。”
“我只是听说,如今替何嫔请脉的大夫,之前是专替娘娘安胎的。”
穆浮听完,不由怔了怔,又说:“我倒不太清楚,你也晓得宫里这些人事调动轮不到你我头上。”
赵小媛仔细的观察穆浮的一颦、一笑,谨慎中带着些许率性,而也是这时候赵小媛突然发现,自己跟她有着几乎相同的眼睛。
“也是。”
赵小媛莞尔一笑,穆浮见她如此,也就跟着她笑。
“昭仪很喜欢白色。”
她冷不丁的来了一句。
“还好吧。”
穆浮不晓得赵小媛的意图,只好仔细应对了,可是偏偏身上又不舒服,就显得十分心有余而力不足。好在赵小媛没有呆很久,而且除了临走前嘱咐的一句话之外,其余的基本全是废话,不必放在心上。
怎奈赵小媛刚走,椒房殿那边就派了人过来。真是一刻也不让人消停。若说赵小媛她还可以敷衍,那对皇后,是必要拿出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应付的。这身体的原主这么会摊上这么个能折腾的姐姐。
穆浮在心里叫苦不迭,却还是坐上了去椒房殿的轿子。
皇后有孕之后,椒房殿就不用香料了。只余些花果清香,闻着也确实沁人心脾。
“参见皇后娘娘。”
“不是说了吗?日后在这无人处,尽管叫我姐姐。”
穆浮从来不相信皇后说的这些话。于是也只是浅浅一笑表示知道。穆浮今儿穿着雪缎,银狐裘,唯有脸上化梅妆,手上红蔻丹,看上去着实潋滟。
“何嫔病了。”
这已经是穆浮今天第二次听人提到何嫔。她脸上浮现出惊疑的神色——虽是装的;但总归瞧上去,还不算太假。
“如今替何嫔请平安脉的太医,是之前替你安胎的那一位。”
穆浮依旧不开口说话。
皇后还以为穆浮吓傻了,于是便说了一句:“傻丫头,天大的事有姐姐在。你想解决一个何嫔,又何必这么明目张胆呢。”
她可从没想过要解决何嫔。皇后突然给她扣这么大一顶帽子,穆浮觉得不敢当,也当不起。
于是连忙跪拜道:“妹妹可从没动这样的心思。天理轮回、报应不爽,妹妹素来相信因果报应,又怎么敢轻易动邪念。”
她说完,微微抬起头用余光去瞧高高在上的皇后,只见她的脸色着实不那么好看。
“好了,你也不必再与本宫辩驳些什么,若到时候东窗事发,皇上怪罪下来,自然有姐姐跟你做主。”
这话语就如抹了蜜的毒箭一样,看似是温柔甜美,实则招招致命。看来皇后是不准备听她辩驳,又或者皇后就是要把这罪名加在她身上。
穆浮很想纵声大笑。但如果这样,难免不会被人当做疯子丢出去,于是她只得垂首,敛眉,再叩首。
“那真是劳烦姐姐了。”
“你我姐妹,只是记住,日后切勿这样冲动。”
“是。”
皇后满意的看着跪在下首的穆浮,知道穆浮这一辈都会为她所用,为她所苦,于是她伸出手,用极温柔的声音对穆浮说:“记住,本宫是皇后,也是你的姐姐,只要你乖乖听话,本宫保你一辈子荣华富贵。”
看来这不是皇后第一次对她下手了。难怪自己一穿过来何峥就对自己冷淡成那个样子,那时候她还在暗地里骂何峥不是东西呢。
出了椒房殿,穆浮并未回宫,而是去了何嫔跟赵小媛住的地方。何嫔的事就是一枚定时炸弹,什么时候皇后发现何峥对自己有丁点好感,或者自己处理事情处理的得当过了头,这枚炸弹就会爆炸。到那个时候,她就又是刚穿过来时为帝王所厌弃为众人所踩踏的小透明了。
所谓防患于未然,又所谓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不过在穆浮路走到一半的时候,抬轿子的小太监停下了脚步,她刚挑开帘子准备问为什么呢,就见到了一样坐在轿子上,狭路相逢的何峥。
何峥今天心情不太好。
穆浮走下轿子,屈膝道:“皇上万安。”何峥挥了挥手,穆浮瞧他那不耐烦的样子,大着胆子问了一句:“皇上您心情不好?”
穆浮这话一开口,几乎所有抬轿子的公公并着周彦都被她吓得“花容失色”,胆敢质疑圣上,还是这样尴尬紧张的时候。何峥本想发怒,但却见穆浮神情诚挚坦然,心里不自觉地也就免了她“僭越”的罪。话在嘴边的“放肆”也变成了:“让穆昭仪随朕一同回宣室殿。”
她要去找何嫔好不好。
穆浮颇有些无奈,但是周彦的一句意味深长的恭喜昭仪娘娘才让穆浮明白,感情何峥是想让她给他熬“心灵鸡汤”呢。也好,跟皇帝打好关系总没坏处。
一路上,何峥的轿辇在前,她的轿辇在后,此番风景,实在是羡煞旁人。但穆浮心中因有旁的事,所以得意之情便也减了一大半。
宣室殿点着瑞脑香。宫人们见了穆浮,很是恭敬的颌首行礼,何峥一言不发,穆浮遂随他进了书房。
书房里,随处摆着几份奏折,这事今儿上午未批阅完,亦特意让人不要收起来的。两个人相对沉默一会儿,穆浮便期期艾艾地说:“皇上,人都有低潮期,都会遇上那种看都懒得多看一眼的麻烦。”
何峥突然抬起头来,穆浮本就紧张,又看见他那张面无表情甚至有些严肃的脸,突然语塞。
“你接着说。”
“嗯,我的意思,不是臣妾的意思就是,有些事情若是能找人帮忙解决,就找人帮忙,若非要自己解决,就咬咬牙,事情总会过去。我曾经也有过低潮期,不能借酒浇愁,有些事情跟别人说别人也不一定会懂,那话怎么说来着——不要指望有人能跟你感同身受。”见何峥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她,本来就不怎么顺畅的逻辑更是混乱,然而何峥却突然笑了。
她这么一笑,穆浮觉得自己一颗半吊着的心安了一大半。
“皇上,高处不胜寒,我明白。”
何峥与她是相对坐着的,但即使如此,她还是觉得身子难受,倒真没想到这具身体会虚弱成这样。她瞧着何峥,都说寂寞莹然如雪,人到了至高至尊处,必定孤独。
何峥却只是但笑不语,见她强笑着,神色却苍白,就问:“你可是身子不舒服?”
见何峥终于转移了话题,她松了口气,道:“是有一点。”
“外头寒风凛冽的,你今日就在宣室殿,不必回去了。”
“臣妾不能侍寝。”穆浮赶紧说。
她知道古人是很忌讳这个的,到时候如果因为自己哪句话说的不清楚闹了误会,到时候吃亏的必定还是自己。
“朕知道,你到时候睡别的房就是。”
“臣妾不能侍寝却能喝酒。大冬天的,烫几壶好酒,再拿些好菜,臣妾愿陪皇上一醉解千愁。”
穆浮笑的时候,她头上的步摇也跟着颤了颤,她本就是个如画里走出来般的绝色佳人。只因为是出身与经历,性子难免有些畏畏缩缩,像这样坦荡的笑容却是从未有过。
何峥蹙着眉,努力的思索这个女子曾经的样子,突然冷不防地来了句:“你是谁?”
“臣妾是穆家的庶女,皇后的庶妹,您的昭仪。”
穆浮依旧在笑,那笑容里是看不到半点惊疑不定与心虚。
“你变了。”
“臣妾是懂事了,长大了。”
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穆浮笑着,露出八颗牙齿;完全忘记古代淑女该是笑不露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