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浮打算去找一趟何峥。有许多事请她不得解,不能告诉皇后,也不好告诉别人。起码何峥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跟他没什么利益关系,而且在她面前也越来越表现的平易近人。这种时候,还算得上是可以依靠的。
这么一想,穆浮突然就有了起床的东西。
“我要去趟宣室殿,你跟王嬷嬷,好好地再把人筛一遍。”
不是她懒,是有些时候确实不好她出面,免得给人留下一个刻薄的印象。在这宫里生存行走,有时候还是需要注重名声的。
柳绿低头应了,却不敢问娘娘在未经皇上传召的情况下过去做什么。但瞧娘娘做事并不像之前那么没章法,心里头也略略放心。
且说穆浮随意用了些早餐就往宣室殿去了。到的时候正赶上何峥从皇后那里用过早膳回来。他昨儿未在皇后那里留宿,不过也是皇后体谅说如今自己怀着身孕,不用遵照祖宗规矩日日过来。
要说那次的事之后她还并没去见过皇后,不过一想到马上穆家人又要入宫,穆浮也就不急什么了。她即使不找皇后,皇后到时候也自然要找她。
“参见皇上。”
何峥明显没有睡好。他眼底下的乌青虽然不重,但是也是明目张胆挂在那里。何峥让她起来,又问她有没有用早膳。声音还是很温柔的,不过依旧掩盖不住浓浓的倦意。昨天那事真的很严重吗?穆浮不自觉的想。
但是穆浮没问。一个人若不是足够的信任你,是不会将事情和盘托出的。她不指望何峥有多信任她,因为她老早就晓得皇帝是不能信任任何人的,这世上孤独的人,或是情到深处,或是高处不胜寒。
其实她也不晓得自己对他是什么感情,或者是喜欢吧。用点小聪明,指望得到他的青睐,也指望能因此过得更好。未到不可自拔的沉溺,但也不能收放自如。大概,就是这种温情的尴尬把。
“今天怎么想着要过来?”
他见她发呆,总不好跟她一起就这么呆呆的,只好没话找话,也当是放松了。
“臣妾宫里出了一件事。臣妾心里不舒坦想出来散散心。”
何峥听了点点头,却偏偏没问什么事。就这样穆浮等啊等,等的宫女都上糕点上来了,还是没等到何峥的回音。这要是换了旁人,早就越过这话不再提,可偏偏穆浮不。
她本就是为了这事来的。如果这宫里再没个听她说话的人,她觉得自己就算日后不被那些女人给算计死,也会被活活憋死。
“臣妾宫里死了个人。自然了,我也晓得大过年的说这些话不吉利,可我……可臣妾心里就是过不去。不知道她是为什么想不开要投井,但臣妾总觉得,那毕竟是一条人命啊。”
何峥发现她言语间的唏嘘竟然不是装的。
他从小在宫里生长,对于旁人的生死早已看淡。这宫里也许每天都会有人死,但这宫里从来不缺任何一种人。他不能理解她的情感,其实本来也不想理解,但看她如此唏嘘,心里还是有些动容。
这个女人脸上并未流露出同情或是软弱。
“臣妾就是突然觉得生命无常。”
无常。
“你从小在大家世族里长大,这样的事见的还少吗?”
这人问的问题总是这么犀利。穆浮很想骂他一句冷血,不过换位思考一下,说不准人家还觉得自己是矫情呢。
这么一想,穆浮也就释然不少。
“那时候年纪轻不懂事。何况我……臣妾家里也不是常常死人。”
又是一阵无话。良久良久,何峥见她这般模样,也觉得实在不是个事,就说:“有些事情不是你能改变的。你与其想着别人的人生,不如去瞧自己脚下的路。”
“可皇上您不就一直要看别人的人生吗?”
“朕与你不同,朕是左右别人的人生。”
他无不风轻云淡的说道。
穆浮很少见他这么意气风发的样子,差点就被他带动说了一句也许有一天我也能左右别人的人生。不过还好穆浮脑子即使转过了弯,她若真这么说了,说不准下一秒,就要被打入冷宫的。
对于冷宫她确实是有执念,只因为她总在心里告诫自己,在这个皇权至上尊卑分明的地方,有些时候是没法讲道理的。换言之,只要皇上喜欢你,你不讲道理都成了讲道理。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仗势欺人狐假虎威吧。
“可如果别人的人生正好跟我脚下的路有牵连怎么办?”
穆浮有时候真挺讨厌古人表达事情的方式的。说一句话之前起码要在心里绕三遍,各种试探纠结,弄得跟谈玄一样。而且穆浮主要是觉得自己说这种话的时候句子一点都不优雅,就好像幼儿园小孩念唐诗一样,不但别扭,而且有种鹦鹉学舌的即视感。
“你的人生,只会与朕有牵连。”
她今天带的是珐琅蓝宝石钗子,配成套的首饰,镯子太沉,也不好取,有时候穆浮喜欢拿它砸核桃,享受作践好物的奢侈。但今儿不知怎么着,左手的镯子唐突的砸到了右手手腕突起的骨头。
“皇上啊,人心险恶,宫中路难走。”
她强忍着疼痛,说出了这句一直想找人说的话。
何峥似乎对她这话没什么反应,上位者就是这样,聪明自信过了头,有时候就缺乏那种理解旁人苦痛的神经。却全然忘了,在何峥心里,还是记得当年她入宫的始末的。
“路是你自己选的。”
何峥话音刚落,穆浮就觉得自己清楚明白了他的意思。对于当年的事他怕是有芥蒂,不过这也能理解,任何一个男人对于这类事跟这种女人都会敏感,穆浮不禁觉得自己操之过急,对于往昔的误会还没解释清楚,就过来说这些与从前做法完全不在一个调调上的话,真是自己挖坑自己跳。看来秦嬷嬷那边,还得再盯的紧一些才是。
“所以臣妾也并没有抱怨什么。昨日种种,终如昨日死,那时候脑子不清楚,做下的那许多事,现在想想都觉得自己就是幼稚。”
穆浮很是诚恳的说到。毕竟越是这个时候越是认错啊自责啊承认自己年少轻狂啊什么的,越容易博得别人的同情或者好感。果然见何峥脸上虽然没有动容,但紧绷的神情毕竟还是有些松动的。男人嘛,不像女人那么斤斤计较,也不会一直揪着你过去的错处不放。
“你晓得这些就好。”
穆浮假意腼腆的笑笑,本来稍微放松一点的心情,又因为想到那个枉死的俏枝而瞬间又沉重了起来。虽然她也不是什么好人,但一想到她莫名其妙的死了,穆浮就觉得不寒而栗。她的宫里还有多少人是在为别人卖命,又有多少人是心口不一的。想到这里她突然就有点羡慕何峥,好歹这宫里所有人算计来算计去,都是为了他啊。
“中午留下来用饭吧。朕的母妃小时候给朕做过一道甜品,用料不考究,手法也不新鲜,朕有次在小厨房自己琢磨会了,待会儿朕做几个你尝尝。”
穆浮:“……”
穆浮第一次觉得何峥不是老古板玻璃心,而是个中二病患者。
你能想象一个平时挺严谨而且基本上不跟你开玩笑的汉纸,一个动不动就会突然整个人都不好的汉纸,突然跟你说:“那个我会做甜点耶,等会我做个你吃你记得要夸我。”
话说回来,宣室殿这边也是有小厨房的,不过平日里只能做些甜点。
“怎么敢劳烦皇上给臣妾做吃的,到时候怕是又有人要说臣妾恃宠而骄了。”
穆浮说的是实话,而且她现在满脑子都是何峥变身胖厨子的即视感,感动啊觉得祖坟上冒青烟那种光荣的感觉真是半点没有。
“你不必担心这么多,御前的人口风紧。何况朕已经很久都没见过你做事瞻前顾后了。”
应该说自从她穿过来就没瞻前顾后过吧。穆浮把所有的可能跟想法在脑子里过了一圈,转而开始对何峥念叨:“那臣妾真是无上荣光,无上荣光。”
她真的搞不懂何峥。你说他外冷内热,但是热也就热过这一次,你说他反应慢,得了吧,平常人随便说个几句话都够他那发散性思维绕地球一圈了。你说他是个帝王所以行事谨慎,谨慎还会几乎想都不想带你出去玩啊。在各种辩证都无解之后,穆浮决定破罐子破摔,随他去吧。
可是她过来明明就是为了求安慰舒缓心情的,却偏偏事与愿违,穆浮觉得她自己总有一天会被这个想一出是一出的汉纸折腾成神经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