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绿这一席话,实在是非同小可。不过王嬷嬷依旧淡定,她在宫中久了,倒是什么阵仗都曾经历过一些,柳绿如今这样她也不过是当她情绪太过激动所致,但穆浮不一样。她比谁都晓得柳绿究竟在说什么。
“嬷嬷,你也退下吧。”
柳绿只冷冷地笑着,也不答话。王嬷嬷见了,自然是叫一句主子,见穆浮将目光放到她身上来,便带着一张忧心忡忡的脸摇了摇头。
“无事。”
其实穆浮心里也没谱,但谁知道柳绿下一句要说什么。她便对王嬷嬷道:“你出去站着,到时候真有什么动静我叫你。”
王嬷嬷还是不想走,但拗不过穆浮的坚持。再者王嬷嬷也算得上是在深宫浸yin多年了,知道这主仆俩必是要说什么秘辛,她这时候若再不走,怕是有些不识好歹。只得点了点头,又补一句:“主子千万小心。”
穆浮与王嬷嬷尚达不到心照不宣的程度,但她也晓得王嬷嬷是觉得此时的柳绿不同于往常,而她又大着肚子。其实若不是因为肚子里面怀着一个,就单打独斗,穆浮并不怕柳绿。
“好。”
穆浮去瞧王嬷嬷,眼睛也带着笑,但无论如何还是能瞧出她是有些慌的。
王嬷嬷走后,只留她们两个四目相对。柳绿还是站着不说话,只是时候也不早了,穆浮懒得跟她虚耗,便直截了当的问:“你告诉我主谋是谁,看在咱们多年的情谊上,我放你一条生路。”
柳绿冷冷一笑,往后退了一步,却带着不卑不亢的神情道:“娘娘与奴婢,何来情谊?”
“你什么意思?”
她见柳绿敬酒不吃吃罚酒,言语间用词十分敏感,顿时也来了脾气。
柳绿又退一步,神情有片刻的恍惚,终是皱了眉头,中气十足的问:“你究竟是谁?”
穆浮再次表示,她若不是坐着,必定要吓的腿软,然后瘫坐在地上。
她尽量克制住让自己神色不变,用十分平淡的声音说:“我不懂你说什么。”
“我家小姐,最厌十字髻,初入宫时更是天天以泪洗面,哪会有些什么远大抱负。”
原来之前柳绿那些种种,都是在试她!晓得了之后反而有些释然,便问:“是谁跟你说这些混账话的。”
柳绿容色不变,见她不反驳,心里更是笃定,道:“你这妖孽,是你占了我家小姐的身子,要了我家小姐的命!我就说我家小姐心思恪纯,又怎么会想出那么多狐媚君上的主意!”
狐媚、君上!
穆浮觉得她真是差一点就要气的骂人了。但越是这个时候她越要镇定,虽然不晓得是谁给柳绿灌输的这个想法,当然了这也不算错……
“狐媚君上,你就这么想我?”
她就那么直勾勾的盯着柳绿,用原主的这一双眼睛,用属于自己的眼神。果见柳绿脸上有了动容之色。
“你知道你刚刚说的那些,是不敬畏鬼神,也是构陷吗?”
柳绿见她不慌,自己倒慌了。但这些日子张郎当初的话日日在她脑海里盘旋,她也觉得张郎说的是确有其事,眼前这位穆贵妃,并非当初的二小姐穆浮。想到张郎的话与鼓励,柳绿又鼓起了勇气,道:“我的二小姐不是这样,自从那次小产,我的二小姐,就被你这妖孽占了身子!二小姐从前喜欢的,你全都不喜欢,二小姐从前不喜欢的你都不介意!”
“就凭这个,你就污蔑我?”
穆浮当即打断她的话,气势汹汹地问。说谎有些时候,比的就是气势。你当自己说的是真的,那就是真的。
“好,二小姐你说,咱们当时进宫,你对奴婢说过些什么?二小姐你小产之后,对之前的事情一概不知,对皇上对皇后的态度也是大大的与往日不同;不,你根本就不是当初那个二小姐了,你究竟是谁?你是不是就如书里所说,孤魂野鬼占了别人的身子!你不是我的二小姐,我的二小姐,被你害死了。”
柳绿是越说越激动,穆浮还以为她要上前,闹得差点就绷紧了大叫来人了,好在柳绿在最激动的时候,一句话刚落,就直接瘫倒在地上。穆浮睁大了眼睛看,才发现她是在伏地而哭。
看来柳绿是认定了自己是个冒名顶替的货色。不过她认定是她的事,自己可不能就此放弃。要不然到时候闹将起来,真请个术士或是旁的什么的,吃亏的还是她。说不定就得被人打出个魂魄离体。她怕死,尤其是现在,一切安定,有条不紊的时候,她真真是怕死。
要怎么骗过柳绿,不对,跟柳绿证明,自己是真的,不是冒名顶替呢?下头那个在哭,上头这个也是一片愁眉不展,就这个时候,穆浮差不多是突然的灵机一动,心里慢慢有了一个主意。
“柳绿,你记不记得我小产之前,那天我回来,样子十分伤心狼狈?”
柳绿仍伏在地上,听了她这话,十分的不以为然。
“这些不都是你从我嘴里套出来的。”
柳绿这丫头,因为太过感性,所以有时候真是死犟死犟的。
“你知道为什么我那天那般伤心狼狈吗?”
穆浮见柳绿依旧不理她,也不着急,只是用恰到好处的声音及语调,缓缓的陈述一个,其实并未发生在她身上的事实。
“杨妃宫中的嬷嬷突然透露给我,说……我的姐姐,谋害了我的姨娘。”
穆浮假意抹了抹眼泪,又说:“我伤心大恸,适才小产。而又因为那天我叫走了皇上,所以她们就连何嫔小产这笔账,也算在我的头上。”
穆浮说着,又笑了。是那种嘲讽般的冷笑。自然,她如今种种情由,三分真七分假,为的就是让柳绿相信自己;然后顺利挖出幕后黑手,好将那人,一举击溃。
“若我相信了那人的话,我的亲姐姐,杀了我的姨娘,也只有那样,才能让我无依无靠进宫为滕;若我不信,那么从那人与我说话开始,一切就都是一个圈套,也就是说杨妃她就是想让我伤心大恸,以致小产,包括何嫔说不准都是她们浓墨重彩的一笔!”她也学柳绿,越说越激动,但很快就急转直下,带着十分苍凉的声音说:“柳绿,你父母都在穆家做事,我相信他们对于一些秘辛,也有过耳闻,你告诉我实话,穆家,有没有这样的传言。”
穆浮其实是准备赌一把的,她就赌皇后谋害了原主的亲娘,而且连杨妃都能查出他们穆家的事,她就不信穆家上下真的是一点风声都没有。这不科学!
没多久,她就看见柳绿带着十分复杂的表情,抬起了头。穆浮在心里长嘘一口气,乘热打铁道:“我小产之后每天晚上都有做噩梦,渐渐的,从前的事,就都不记得了。”
“可是娘娘的反差与之前,实在太大。”
柳绿的口气已经渐渐软和下来。穆浮见此,脸上就更是露出那种坑爹式的悲怆的不能再悲怆的表情,道:“我进宫之后一直不得帝心,唯一能靠的就只有皇后娘娘,但在这件事之后,你觉得我如何还能靠皇后娘娘。虽不知道真假,但它只要有一分真的可能,皇后娘娘就只能是我的敌人。我不记得从前的事,是我恨透自己从前的无知!过去既叫人那么痛苦,我又要记得做什么!而如今最让我伤心的,是我现在唯一还可以信赖的故人,竟将我试做妖邪。”
“娘娘。”
柳绿这一声,是带了哭腔的。
“柳绿,我不是那个庶出的穆家二小姐穆浮了,我是穆贵妃娘娘。”
她敛眉低笑,神情里无尽苦涩。心中却道,我呸,玩什么文字游戏。
可是柳绿信了。柳绿伏地不起的哭,一边哭一边带着幽怨的嗓音说:“是奴婢不好,奴婢不该误信奸人。奴婢不该怀疑娘娘,娘娘是与我打小一起长大的,娘娘的恪纯我怎么会不晓得。娘娘自打小产之后,性情大变,但娘娘的良善是始终都不曾变的啊。”
这个时候,穆浮自然是带着那种,颤巍巍的步子,用着那种感慨万千的声音,唱曲似的道:“你能明白我的苦心,自然是最好。你也是被人骗了,对我也是情切,我不怪你,真的。”
她语带哽咽,但说真的,她流不下泪。
柳绿还是一味的哭,穆浮便只好陪她哭,穆浮把从小到大所有的伤心事尽数想了一遍,最终心愿达成,且越哭越悲怆。
里头的人在哭,外头的人是着急的不得了。柳绿一直抽抽搭搭的,好容易哭的差不多了,见穆浮跟她一起跪着,心里更是难过,顺手就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奴婢真是猪油蒙了心,娘娘一直都是真心待我,我怎么会以为娘娘您是妖邪附体。小姐,柳绿对不起你。”
穆浮听她一会儿小姐一会儿娘娘的,知道她这是伤心透了,也好,她越伤心,自己的胜算也就越大。穆浮这样想着,心里适才觉得好受一些,安慰自己,刚才自己的耐心没有白费。
“你也是遭人挑拨,不怪你,真的。”
说着又哭了起来。不过穆浮脸上的泪是真,心底的高兴却是更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