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野,刘备府邸。
“豫州牧有所不知,”那侍从顿了顿,道:“荆州牧身体欠安,夫人便想让二公子和蒯家小姐早日订亲,一来冲冲喜,二来二公子年岁也大了,早日定亲也了了荆州牧和夫人的一桩心事刘备道:“原来如此见喜帖上写着“五月二十”的字样,说道:“备定当在十九日前赶往襄阳那侍从起身下拜,道:“既是如此,下官便告退了刘备急忙起身,道:“宋从事何必如此匆忙,我方才看了看天色,天色阴暗,午间便会有雨,宋从事忙也不忙在一时,不如在寒舍歇歇脚,等雨停了再走也不迟那侍从俯身再拜,道:“豫州牧大人的心意下官心领了,但下官此行还有多份喜帖未曾送出,这些人皆在新野地界,下官就不叨扰州牧大人了刘备见留他不住,便道:“即是如此,我送从事出衙说着携手将那人送了出门。那人推辞再三,见拗不过刘备,也就不再推辞。出了门,一个兵士牵着战马走了过来,那侍从翻身上马,在马上向刘备拱了拱手,道:“豫州牧,后会有期一夹马月复,沿街向北而去。
刘备立在府门,只等那侍从转过街角,才轻轻叹了口气,转身进入府邸。迎面就听隔壁的厢房中暴雷般的声音喝道:“刘表这老小子太也无礼了,大小大哥也是一方州牧,和他平起平坐,他儿子订亲,竟然派了这么个穷酸来送喜帖?他老小子目中还有人么?”听声音就知道是张飞。一旁一人低声斥道:“三弟,你少说几句话就不成?人刘表不是叫人送喜帖来了么?你还能让刘表怎样?”张飞怒道:“你没听那穷酸怎么说?‘下官此行还有多份喜帖未曾送出’,听听,听听,多份喜帖未曾送出,他是专程来送咱们的么?我看多半是顺道捎来的,二哥,你连这也能忍么?”
刘备听在耳中,只有暗暗苦笑。这时另一个声音低低响起,道:“两位将军不要吵了,你们有没有替使君想过?刘表这么待使君,使君心中又作何想?”音色温润,不温不火,正是赵云。刘备心中只觉一阵温暖,却装作什么也没听见,径直向内堂走了进去。一名丫头步履蹒跚的从内房走了出来,望见刘备,呀呀地道:“爹爹,抱张开双臂,似跑似摔地扑了过来,刘备急忙奔上一步,将三岁的女儿抱了起来,笑道:“棠儿乖,今天都学会叫爹爹了抱着女儿在空中荡了几圈,逗得小姑娘咯咯地笑了起来。这个女儿是刘备在新野安顿第二年时甘夫人所生。记得生这小姑娘的时候,屋前的甘棠树一夜之间勃然怒放,接生的稳婆说,还从未见过新野的甘棠这么早开,因此指棠为名,称“刘棠”。想起这段往事,刘备向堂外望去,就见庭院中的那株甘棠树又高了不少,枝繁叶茂,几乎将整个内堂都遮住了。
五年了,到新野已经五年了。
这五年中沧海桑田,白驹苍狗,袁绍从统一四州,到乌巢之战大溃而逃,曹操从以一州之地抗衡四州,到挥军北上,直捣邺城,吴晨从默默无闻,到占据肴函,各路诸侯粉墨登场,大汉帝国却仍是分崩离析,风雨飘摇。何处才是大汉的出路?何处又是刘备的出路?
刘备看不到。
“爹爹,你的胡子怎么是白的?”刘棠粉女敕的小手伸了过来,抓住了刘备的胡子,一个女声叫道:“棠儿,你在做什么,怎么能抓爹爹的胡子?”甘夫人挺着肚子走了出来,喝斥道。刘棠哇的一声大哭起来。糜夫人道:“妹妹也真是的,老爷的胡子那么多,抓上一抓又有什么打紧?你看把女儿吓哭了不是接过刘备手中的刘棠,哄道:“乖,棠儿不哭,棠儿不哭原来糜夫人一直没有所出,对这个女儿视若己出,平时也是极娇惯的。甘夫人赧然道:“姐姐,都是你把她惯坏了糜夫人道:“你不惯,你不惯,你肚中不是有一个么,这个就予我了甘夫人道:“咱们姐妹又分什么彼此啦?”糜夫人抿嘴一笑,摇着刘棠,笑道:“棠儿啊,今后叫大娘就不要叫大娘了,要叫娘亲,叫娘亲脸上欣喜无限,阴暗的内室也似因这一笑,突然亮了起来。甘夫人走到刘备面前,低声道:“听说刘荆州那边来人了刘备点了点头,甘夫人小心翼翼地道:“是叫老爷出兵么?”刘备摇了摇头,道:“不是,是请咱们二十日去襄阳,景升兄的二公子本月二十日和蒯家小姐订亲甘夫人哦了一声,道:“原来是这件事接着小心翼翼地道:“老爷这几日愁眉不展,是因采聘之礼的事么?姐姐和贱妾皆曾经过采聘,这事不如就由姐姐和贱妾张罗罢刘备心中焦虑的其实是军国之事,但见甘夫人如此体贴,仍是为之心暖,柔声道:“你大着肚子,这件事就不要操劳了。采聘的事我还是知道些的,否则又怎么将你姐姐和你迎进门的?”甘夫人脸上一阵发红,微微垂了下头。刘备心神激荡又是感激,又是甜蜜。自黄巾之乱起兵,这十余年来命运多桀,时起时沉,既有陶谦让徐州时的荣耀,也有小沛战败时的困顿,甘夫人和糜夫人也多次被人抢走,又多次回到自己身畔,但两人始终甘苦如饴,没有丝毫怨言,得妻如此,夫复何求?便在心神激荡中,窗外电光猛然一闪,闷雷在头顶轰然炸裂。被哄的破涕为笑的刘棠哇地一声又哭了起来。甘夫人和糜夫人怕刘棠受惊,急忙带着女儿躲入内房,只片刻间,内堂中就只剩下刘备一人。
推开窗透,只见雨水哗哗地从屋檐上落下,像是帘幕一般。透过雨帘,就见漫天乌云飞卷,幻化出无数狰狞的形状,电光像一束束剑芒,不时刺破这些狰狞,照得眼前煞白一片。
但电光过后,仍是黑沉沉一片。
“大哥,这雨看起来今晚是不会停了听声音便知是关羽,刘备没有回头,仍是凝望着雨帘。关羽见他没有回头,顿了顿,又道:“大雨过后,汉水一定会暴涨,离二十日不过两三日,只怕这河不好渡……”刘备淡淡地道:“二弟不要劝了,襄阳我是一定要去的关羽吃了一惊。刘备待人一向谦和,喜怒不形于色,如此斩钉截铁的语气极少由他嘴中说出。
其实刘备隐伏在新野五年,心中一直有个疑问:为何同样是五年,吴晨就可以从关陇崛起,成为与曹操分庭抗礼的一方诸侯,而自己却只能蛰伏在这小小的新野城中,苦待良机?
这个疑问,刘备每看一次前方送来的战报,就要在心中问自己一次。但五年来却始终没有想明白。而刘备也知道,这疑问关羽回答不了,张飞回答不了,孙乾、糜竹、糜芳更回答不了。
或许,答案就在襄阳。
头顶雷声轰隆,响个不停,斗室中两人一坐一立,目中皆是略有所思之色。哗哗的雨声在斗室中不住跳荡,电光在窗透外的云层间闪动,映得两人的面容时而煞白,时而阴沉,但两人眼神中的坚毅之色却愈来愈浓,电光闪烁中,灼灼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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