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翁大笑一声,道:“你说了那么多话,无非就是想要寻几百年的仇,且不说我不认识什么岳长风,但九天扶摇系我岳氏独门绝技,断容不得他人轻视,你要领教,我便奉陪到底。”
无为子得尝所愿也会心一笑,引剑回身一纵跃出门去,声音自远处传来道:“随我来!”
君子翁随之而去,两个人皆如同电闪而去,震得堂内空气激荡,横风乱窜。江莹儿看得发呆,心想这两个年过半百的老头,还真是急躁,全然忘记了一开始的初衷。
他也赶紧跑出门去,张望四下,早已经看不到两个人的身影,偌大的金顶台,门人都已经逃散干净。江莹儿一个人站在空旷的广场上,不知该何去何从,就在这时,只得到高空中一声金鸣玉裂的响声,山间回音响起,浩浩不绝。忽然大地猛得一下震动,像是一个千万斤重的石头砸在地上,尘埃顿起,看清楚才知道是无为子落到了地上,他又脚横跨站立在殿前广场中间,风贯长袍,衣袂飞扬,挥剑点指四方,继而目视天空,君子翁从他头顶正上方刺剑而来,此时君子翁已经长袍褪去,身着紧身蓝衣,他手中的长剑,像是围裹着七色彩虹,华丽虹大,震慑四方云气。强敌杀来,无为子也不移不动,大喝一声,方才被他点指的四个方向,忽的涌出四股水流,交错成一道道水幕,任君子翁剑势有雷霆之勇,竟是难以穿破,僵持之间,立见高下,逆水横涨,君子翁不得不引剑退去,然而那劲流亦步亦趋,无为子腾出身来,漫天水幕中,优雅的舞起剑式,那漫天水花,皆如同撒豆成兵,在他的驱使下化为刀枪剑戟,让君子翁无所遁形。
江莹儿看到这种情景,就跟在无定岛时陆风南所使的是同一路数,都是隔空打物,只是陆风南有形无意,有状无力,无为子跟他比起来,大有气吞山河,凌天破地之势。
不消多时,君子翁自空中摔落下来,无为子收起剑势,目视他,有些犹疑的道:“九天扶摇竟是虚有其表,我只出三分功力,你已露败相。”
君子翁大怒道:“狂妄无知,你这星芒小技,怎比我皓月神功,今天我就让你见识见识……”
无为子伸手止道:“勿需再比,你不是我的对手,九天扶遥或许天下无双,但是你却不使出百中之一的威力,想当年你家祖辈何等威武,如今岳家也要后继无人了么?”
一听到后继无人四个字,君子翁触动心怀,回想前因后事,多少伤怀袭上心头,一时间他不禁热血上涌,罡气乱窜,将剑高高擎过头顶,转瞬之间,长剑祭起七彩虹衣,比之刚才还要雄壮百倍,大骂道:“谁说岳家后继无人,我一剑劈了你金顶台。”
无为子不卑不亢,任他有吞云霸气,只微一横剑道:“好,我就正面吃你这一剑!”
君子翁更是怒不可遏,不多想,漫挥一剑,百丈剑芒所掠之处,尽是山石横飞,屋房倒裂,就连金顶台的主殿,也瞬间成了陪葬。继而君子翁蓄足全力,奋力一剑斩下,无为子横刀立马摆下架势,那剑气携着风雷之势,呼呼而至,他横剑便挡,两下交锋,震得天摇地动,空山鸟尽,在无为子身前身后的大地,均是荡裂开来,只有他脚下站的那一方寸土无好无损。他脸色一动,霍然扬剑大声道,破!君子翁的长剑抖成一团,震手而去。
君子翁一口气血喷在胸前,胜败已分,江莹儿跑过去扶住倒在地上的他,只觉得他全身仍在剧烈的颤抖着。无为子走到近前,一脸可惜道:“并非是我伤了你,而是你自己的气伤了你自己,我背负祖训身不由已,只是与你赌个胜负,你何苦以命相搏。”
君子翁放声大笑,笑的越张狂肆意,血随着他的笑声越流越多。无为子劝道:“你伤势很重,如不及时救治,恐怕伤及丹田,我来给你疗伤。”说罢伸出手来,君子翁摇头不纳,又是大笑两声,一脸轻视道:“你真得以为你那所谓海天十三式能打败九天扶摇,实话告诉你,我哪里是什么血云剑的传人,我只不过是岳家的一个仆人,是庄主慷慨大义,收我庭下又不吝传我神功,是我资质愚鲁,难谙其中奥妙万中之一,倘若庄主在这里的话,半招就足以让你灰飞烟灭。”
无为子正色道:“那就叫你家庄主来与我比较,正好让我为祖师正名。”
君子翁一声惨笑,两眼变红,悲切道:“我家庄主早已经不在人世……不过,你等着,岳家尚有传人,早晚必会为今天的事找个公道。”
无为子听了,不置可否,虽然有心想要帮他,可见他决心异常,断然劝不动他,只道:“不管你信与不信,我从未有害你之心,只是要讨教你的九天扶摇,事已至此,你切莫在动情动怒,让我带你回消遥宫罢。”
君子翁道:“我已经受辱于你,怎会再肯折羞岳家,你不必多说了,只是……你若要给我三分面子,就别再为难这个孩子,放他远走。”他看了看江莹儿,心中生起莫名情义。
江莹儿闭口不言,只是暗暗落泪,无为子无奈解释道:“我从来就没有难为过这少年,你们对我误会太深,也罢,我这就离去,让你安心。”
他说完便折身往山下走去,回望两人,摇头叹气。等他走的不见的身影,江莹儿这才失声哭道:“老前辈,你怎么样了?”
君子翁长叹道:“我还死不了,只是我上门寻衅,却被人家打成这副模样,还倒不如死了。”
江莹儿刚要宽慰他两句,只听得君子翁一声惊呼,自他的胸前,霍然刺出三寸剑锋,回头看时,只见钟离站在身后,右臂之前已经被君子翁斩去,用左手持着君子翁的佩剑刺入君子翁后胸,一脸恨意狠狠道:“你想死,我就送你一程!”
君子翁大叫一声,狂怒非常,陡然运气,四下罡风四起,连同江莹儿一起被震开数丈,他鲜血直流,口中咆哮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却到此间送命来,”十指成勾,钟离想逃已经寸步难移,他一用力便把钟离吸到自己脚下,一把按住他的头,大笑两声,吓的钟离缩成一团,继而君子翁从胸中拔出剑来,刺入他的心中,等他毙命,才啐了他一口一脚踢开。
他也再难支撑,伏倒在地上,江莹儿上前扶住他,君子翁一气不接一气道:“那老贼……好阴险,自己满口仁义,却又让徒弟去而复返前来偷袭。”
江莹儿哭道:“老前辈,你别再气了,我送你回无定岛。”
君子翁口气落寞异常,无力道:“我不行了……我死不足惜,可恨我有负庄主重托,没能找到小公子,等到以后……”他看了看江莹儿,咽下了那句话,又道:“我听到徒儿对我说起,你为救他人不惜献身,也算是个品性忠纯的好孩子,念在我行将死去,你可答应我一件事情么?”
江莹儿道:“老前辈你只管说,我全都答应。”
“你帮我去找三个人,一个和我岁数相仿,另外两个,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年龄和你一般大。你拿着我的剑……他们见了,自然会认得你……你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他们……”
江莹儿赶紧道:“前辈放心,我走遍天涯海角也会找到他们。”
这时君子翁已经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仍旧强自嘱咐道:“我家小姐,复姓孤山,名叫孤山玉楼,我家小公子名叫作孤山我梦,他乃是血剑云在这世上的唯一传人,他朝天下兴难,与他大有干系……还要让他去到消遥宫,非是为我报仇,而是要为……为岳家正名!”
江莹儿捂着他的伤口,唯有不停的流泪点头。又听他道:
“切记……万勿错信他人,我教你一个法子,在我无定岛上,有一副对联……”
他喘了一口短气,强忍着继续说道:“上联是……长空三尺剪白日,连我那两个徒儿也不知道下联,我告诉你下联,如有人对上,就是你要找的人,下联是……”
“……夕阳蘸来描画里……”江莹儿若有所思的顺着他的话说了来。
君子翁猛然一震,身子僵直,两个眼睛瞪的大似铜铃,死死的盯着江莹儿,像是想说什么话,可是牙齿嗑了几下,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来,江莹儿再试时,他已经没有鼻息,就这样死去了。
江莹儿悲了一阵,忍着伤心,拿了君子翁的剑,把他背在身上,走下山去。他因背着个死人,旁人嫌他晦气,也没有人愿意去招惹他,这样走了三四天,终于到了汩罗江畔,他自己扎了个竹筏,往无定岛使去。
可那无定岛神出鬼没,又藏在雾阵里,岂是他能找到的,他的江上漂游了六七日,莫说无定岛,连雾阵都没有找到,时光催人老,更催死人朽,眼前那君子翁的尸身开始一天天腐臭,再也难以支持下去,他便靠了岸,找个了树木茂盛,渺无人烟的寂静地方,挖个坑把他埋了。
他虽然之前不认识君子翁,但他在钟离手下对自己有救命之恩,于是心中立了愿,要在他的坟前守灵三日,心里也借此思索以后的事情。无定岛他总是还要去找的,姜文玉生死未卜在那岛上,而且夜河招灵图也在岛上,可是自己该如何去呢,思及此,想破脑袋也没有办法,徒增烦恼。
等守完了三日灵,他又回到江上,漫无目的的寻找。
这一日,他竹筏的吃食捉襟见肘,便取出来君子翁的剑,当鱼叉一样往江里刺鱼,一个不小心月兑了手,把剑扔进了江里。他暗骂自己,这剑乃是君子翁的临别之物,而且日后尚有大用,像这样丢了,真是罪该万死,他正要跳下去寻它,那剑却自己浮了上来,如果一条飞鱼,游在竹筏前面,江莹儿惊奇万分,赶紧撑篙去追,追了约有两个时辰,前面豁然出现那片熟悉的雾阵,江莹儿大喜,逐剑前行,又过了不多时,无定岛就已经出现在眼前。
到至岸前,江莹儿收回了剑,心中惴惴不安,踏上了无定岛。他边走心中边盘算,到底该如何跟她们交待,到了通明殿前,里面并无一人,去到后堂,也未见一个人影,他心中大疑—-难道又生事端,无定岛又遭难了不成?
他转过厅堂,路过侧房时,听到里面悉沙作响,推门而入,原来是水青瑶在厨房里淘米。她一眼看到江莹儿,丢了手中物件,连忙问:“你怎么回来了,我师父呢?”
江莹儿道:“我等下跟你们说,你姐姐和我大哥呢?我大哥的伤势怎么样了。”
水青瑶道:“你大哥还活着,他说会西疆的异术,能保住我姐姐的手臂,现下正在秘室里给我姐姐疗伤呢,我师父呢,怎么只有你一人回来。”
“……你带我去找你姐姐,我跟你们一起说。”江莹儿见她一脸焦急,秀眉紧锁,让人怜惜。越是这样,他越是难以出口,只得硬着头皮多拖一会。
水青瑶只得带着他先去秘室。秘室里面,姜文玉与水涵空相隔而坐,他面色极差,嘴唇苍白,在他的对面,水涵空情况更差,她受伤的手臂更袒露在姜文玉面前,姜文玉像是已经行医完毕,替她把挽起的水绿色长袖放下,嘱咐道:“别怪我没劝你,是你要胳膊不要命,从此你这条手臂算是保住了,可却巨毒无比,每月一次,毒素循环直心脉,你就要忍受一次噬心之疼。而且,你这条胳膊碰不得别人,碰着了非死即伤,你千万别去干伤天害理的事啊。”
水涵空收回胳膊,斜睨了他一眼:“我第一个就先把你伤天害理了。”
姜文玉作势后退,水涵空瞪着他道:“这件事情,只有你知我知,要是有第三个人知道了,看我不真的要你的性命。”
姜文玉不屑道:“等你师父救回了我兄弟,我们就此生再也不会见面了,就怕你师父没那么大的本事,一把年纪了再……”
“不许你说我师父坏话……”水涵空张手欲打,这时门被推开,江莹儿与水青瑶进来,姜文玉见到江莹儿,欣喜万分,还不容两个人说话,水涵空已经上前连问道:“我师父呢,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江莹儿看她脸色惨白,身子也是堪堪欲倒,心想这两姐妹虽然外表凶蛮,实则是两个弱女子,内心脆弱无比,如今受伤中毒,连番打击,如若再听到师父去世的消息,对二人来说无异于心中依靠崩倒,恐怕难以承受。
江莹儿忽然提高声音,对二人道:“你师父为你们报了仇泄了恨,又去别的地方周游了……”
水涵空不转睛盯着江莹儿,问道:“师父刚刚回转,怎么会这快又出门,况且他知道我身受重伤,怎么会不回来看我就不辞而别,你说……师父他,他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怎么会,你师父那么厉害,到了金顶台,三下五除二就把钟离解决了,在回来的路上,他听别人说起几位故人的下落,就匆匆去寻找他的故人了……你们应该晓得,你师父常年在外寻找那几位故人,如今得了消息,自然是马不停蹄了。”
水涵空当然知道师父频繁出门的原因,听到江莹儿这样讲,心中信了不少,可仍觉得有些不安,又问:“那我师父的云藤宝剑怎么会在你的手里,他怎么会把剑交给你一个陌生人。”
江莹儿早已经想好下文,口气当然道:“我怎么是陌生人,是我不惜献身救了你们的姓命,你师父自然信我。他之所以赐我宝剑,是怕我找不到回无定岛的路。如果你们还不相信,你只管出岛去打探一下,金顶台已经被灭门,钟离也被你师父斩成两半了,这个总不会是我能干的吧。”
听他言之凿凿,也不由得水涵空不信,她伸手道:“既然如此,你已经到了无定岛,该把师父的剑还给我了吧。”
江莹儿一时无法答言,只紧紧的抱着剑,水涵空秀眼一横,道:“怎么,难道你想贪了我师父的宝剑吗?”
这时江莹儿满心委屈,他本该将君子翁的临终遗言告诉二人,但这又与他说的谎变道而驰,两者取其利,他只好不情愿的奉上宝剑说道:“谁想贪你的剑,比这好得剑我见得多了。“
水涵空没好气的一把将剑夺去,伸手道:“既然如此,你们也该离开无定岛了罢。”
姜文玉道:“就算你要留我们,我们也不会在呆在这儿了。”说罢便走出门去,江莹儿看了两人一眼,抱拳道:“两位姐姐珍重,咱们后会无期。”一起随姜文玉去了。
水青瑶朝他还了一礼,水家姐妹皆是无语,倚在门前,目送两人慢慢走远。
行舟离岸,两人照着之前水青瑶所说的法子,蒙上眼睛一直往北划去,约模一个时辰,再睁开眼睛时,只见漫漫江水接天攘地,已经再也寻不见无定岛的影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