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张衡是杨广的心月复之臣,明白杨广的意思,领了旨意以后,就大踏步就进文帝寝宫——此时文帝的病已经十分沉重,一会叫一声儿子杨勇,一会埋怨独孤误事,一会痛骂老贼杨素,然后又昏昏沉沉睡着了。左右的太监宫女,虽然听了心里明白,都害怕杨素和杨广,哪个敢替他传旨?可怜文帝一世枭雄,性如烈火,想当年金戈铁马,豪气万丈,是何等的威风,现在病倒在床上,只能任凭奸人暗算。后人有诗感叹道:
当年只道臣如虎,今日谁知子似狼。
多少英雄都使尽,不知天意有商量。
文帝昏睡在龙床之上,只有宣华与容华两位夫人守在旁边,想要替他传旨宣召杨勇,又没有这么大力量,虽然心里十分悲痛,也不敢理睬文帝。二人只能相对掩泪而哭。就在这时张衡走进来了,看见文帝奄奄一息,宣华她们凄惶无主,就说道:“圣上无缘无故得了暴病,却听信谗言,将太子驱逐在外,外面的文武百官都在纷纷议论。圣上如果有什么三长两短,恐怕二位娘娘月兑不了干系!都到这个时候了,怎么还不知道回避?难道是想断送了圣上的性命才肯罢手吗?”容华夫人被张衡这几句话吓得哑口无言,打起了冷战,只有宣华夫人含泪说道:“妾等受皇上深恩,恨不能以身代死,如果皇上有不测之难,我们也活不下去了。若要追究怀异心之人,天地鬼神,自然昭鉴,你何必多言!”张衡说道:“有无异心,明日百官自有公论,但娘娘还年轻,如果死了岂不可惜?请稍退一步,让皇上静养,就是死也不能死在宫妾的手里,坏了皇上一生的英名。”宣华与容华明白张衡是东宫的心月复,知道拗不过他,只得在文帝龙床边拜了几拜,带领众姬妾们,哭哭啼啼回后宫而去。
杨广与杨素在便殿里站着等消息,张衡出去没多长时间,只见几个内使慌来报道:“不好了!万岁爷突然喉中呦呦有声,奴婢等连连呼唤,已不能答应,望千岁爷做主。”杨广和杨素听了以后,急忙一起到文帝寝宫而来。走到龙床边一看,文帝的确已经驾崩了!
杨广看见文帝已死,就放声大哭起来。杨素慌忙拦住,说道:“不要哭了,殿下要保重身体,商量国家大事要紧。”杨广果然纳谏如流,当时就不哭了。问道:“父王既崩,肯定要在白虎殿里停丧,还商量什么?”杨素说道:“如果现在发丧,说不定就会漏泄风声,百官说长道短,如果意见不一致又争执起来怎么办呢?”杨广心里一惊,说道:“如果是这样那该怎么办呢?”杨素说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差之毫厘,谬之千里。依臣的主意,不如在宫里传一道旨意,不许走漏皇帝驾崩的消息,等过了今天晚上,明天一早,让老臣写一个诏书,先扶殿下登了大宝,镇定中外人心,然后再商议发丧的事。”杨广大喜,说道:“贤公真是深谋远虑,杨广遇到贤公真是三生有幸!”说完,立即传下旨令,吩咐各个宫门严禁,不许一个人私自出宫,如果有走漏宫中消息者斩。
二人商量完以后,天色渐渐黑了。炀帝要留杨素在宫中同住,杨素说道:“不可!老臣如果在宫中留宿,外边这些官员一定会着急,还得老夫出去,安慰他们,才能万无一失。”杨广说道:“贤公说的是,只是我还是放心不下,怎么办?”杨素笑着说道:“老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只要殿下知恩报恩就行了。”杨广说道:“杨广并非草木,怎么能忘了贤公的大恩大德呢?”说完,让两个人提着金丝灯笼,亲自送杨素出朝。杨素才到午门,兵部尚书柳述、黄门侍郎元岩一班文武官员接住问道:“圣上病情如何?”杨素答道:“圣上因为勤政辛苦,有点疲劳,没有什么大病。静养了这几天,已经康复了。刚才圣上有旨,明天临朝,各位同僚一定要上朝祝贺。”文武百官听见杨素说文帝的病已经好了,都信以为真,一齐欢欢喜喜地退朝了。
杨素回到府中,连夜草成一份遗诏,又暗地里传出将令,派五百名御林军,各带利器,明天早朝的时候埋伏在午门外听用。
杨广这一夜在宫中想了很多,心里有三分忧,七分喜,却有十分相思。喜的是大事已定,当皇帝已经有七八成了;忧的是杨素性情古怪,捉模不定,恐怕他临时变卦;相思是想宣华夫人,与她同在宫中却不能相会相亲。想要到后宫去找她,正处在紧要的关口,又恐怕发生了意外,只得苦苦熬了一夜。
杨广正在昏睡,听见外面雄鸡报晓,朝鼓雷动,急忙起来梳洗。太监宫女见文帝已死,旧太子已废,新皇帝自然是杨广,谁不奉承?将龙袍玉带打点得齐齐整整,捧着送给杨广。杨广见杨素还没有入朝,心中犹豫不决,不敢现在就穿戴龙袍玉带,吩咐道:“先拿到大殿上去吧。”又穿上东宫服,带领着许多心月复,到阁门内等候消息。
文武百官以为文帝病好了要临朝,不敢不来。都穿着吉庆的朝服,捧着贺表,陆陆续续到朝堂等候。等了半天却不见一点响动,又恐失了朝仪,都按照官职大小排列在丹墀左右,只等圣驾一到好进殿行礼。朝堂的一幕杨广在阁门内看得清清楚楚,心里又慌又乱,眼巴巴只不见杨素到来,哪里敢做一声!外边等着里边,里边等着外边,两下里都等得个心焦性急。只等到太阳东升,杨素方才坐着五花大轿,呼喝而来。到了朝门,下了轿,也不与百官接见,一个人大踏步直接走进宫里。杨广慌忙接住,说道:“贤公受累了,杨广感恩不尽。今天不知是怎么了,文武百官都来了,恐有意外之变,还请贤公留意。”杨素笑着说道:“有老臣在此,不必多虑。”说完,杨素和众位内臣一齐簇拥着杨广,来到大殿之上。
此时殿上珠帘高卷,银烛辉煌。外边的文武百官望见殿上人影晃动,以为是文帝驾到,就要跪拜行礼,乐队就要奏乐。杨素急忙走出殿外,站在滴水檐前,高声说道:“大行皇帝昨天已经驾崩,留下遗诏,立太子杨广即皇帝位,百官敢有不从者斩!”说完,从衣袖中取出诏书,叫翰林承旨官宣读。百官听了,都大惊失色!因为没有一点心理准备,只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虽然有几个旧太子的臣僚心中不不服,想要出来反对,看见朝门外有很多御林军围护,又见杨素气势汹汹地在殿上指手划脚,知道他们早就谋划好了,不敢轻举妄动。过了一会,几个善于溜须拍马的臣子出来奏道:“太子久已正位东宫,德高望重,又有大行皇帝遗诏,自然应当高登大宝,臣等能看到新天子登基,不胜荣幸。”杨素闻奏,就转身说道:“既然先帝有诏,又有臣民拥戴,天下不可一日无君。今天就是良辰吉日,请登大宝。”杨素说完,就命令文武大臣给杨广行大礼。杨广并没有推让。两个太监急忙走到跟前替杨广穿上龙袍玉带,戴上王冠。穿戴完了,杨素就请杨广高升九五之位。杨广只因文帝死得不明不白,心中有点慌乱。又第一次穿这样的衣服,又看见这么多臣子正注视着自己,心中有点畏惧。走到御座前,忽然神情恍惚,手脚忙乱,那御座很高,才跨一只脚要上去,想不到一声奏乐,把心里有点发虚的杨广吓了一跳,那只脚居然没踩到位,身子一晃,差一点摔倒。几个太监连忙近前搀住,就要趁势扶他上去。这也是天地有灵,鬼神嫉愤,杨广脚才上去,不知不觉又滑了下来。杨素在殿前看见这一幕,觉得很不雅观,只得自己走上来。杨素虽然老迈,毕竟是武将出身,有些力量,分开左右,伸出一只手,就轻轻把杨广拉上御座。下面百官看见,一个个惊叹不已,自叹不如。
杨素用手扶着炀帝登极以后,就走下殿来,率领文武百官朝贺。炀帝在龙座上坐了很长时间,神情才稍微有点安定。看见百官朝贺,知道没有发生意外,更觉得安心了。朝贺完毕以后,说道:“朕的德行还不够,上奉先帝遗诏,下念臣民拥戴,阴差阳错登了大位,以后如果有做的不好的地方,还望众位爱卿辅佐。”群臣一同奏道:“陛下登基上合天意,下浮众望,臣等一定竭力效命。”炀帝大喜,说道:“朕初登大位,应当给诸位爱卿加官进爵。”遂传旨册立萧妃为皇后;越国公杨素,晋封上柱国,赐金花一对,彩缎十端,玉带一条。虎贲郎将段达,加升中门使,掌管四方意奏。其余大小官员,都晋升一级,群臣一齐谢恩。炀帝又传旨,让宇文述等官员治丧。众官领旨,都照旧例斟酌详明。一面停丧,一面挂孝,一面写喜诏颁行天下,事情办得很妥当。
炀帝见事情都办妥了,就传旨让百官散朝,独留越国公杨素上殿议事。百官闻旨,都纷纷退出,唯杨素一人走上殿来。炀帝赐坐,太监搬过来一个锦墩给杨素坐了。炀帝举手说道:“今日幸亏老爱卿大力支持,让朕随了心愿,朕的富贵就是爱卿的富贵,决不敢相负。只是杨勇未除,斩草留根,朕还不能高枕无忧。望贤卿施一妙策,除此心月复之患,才是万全之策。”杨素说道:“这有何难,只须一道敕书就完事了。”炀帝沉吟片刻,又说道:“朕才登极,便敕兄死,恐怕百官不服,反惹起事端。”杨素笑道:“何必要陛下亲自动手,待老臣写出来看。”随命左右取过来笔砚黄麻,就在御前写了一道文帝遗下的假敕书。上写道:“赐庶人杨勇死。”炀帝看了大喜道:“老爱卿真是足智多谋!”说完,炀帝命令一个心月复太监,拿着假敕书去禁宫赐旧太子死,然后同杨素坐在殿上,等着回旨。那太监领了敕书,不敢停留,急忙来到禁宫,把旧太子生生勒逼死,然后回到殿上缴旨。炀帝见杨勇已经死了,满心欢喜,对杨素说道:“贤卿为朕又除了一患,真是劳苦功高,此生的富贵,爱卿不必担忧了。”杨素笑道:“臣无心贪图富贵,只是富贵来逼老臣。”说完就起身告辞了。炀帝赶紧站起来相送,一直送到大殿门口,才下令起驾回宫。此时炀帝已是天子,回宫的光景与出来时大不相同。但见:
金舆侍从,玉辇纵横。金舆侍众,鸾旗影里,簇簇六龙为御;玉辇纵横,鱼贯丛中,双凤和鸣。花迎禁簿,玉阶瑞霭紫微临;柳拂宫旗,金殿神云红日近。滚滚御烟引道,香接九重;飘飘仙乐分行,响归三殿。貂监希权,一路上争擎衡错;羊车望幸,六宫中尽卷珠帘。真是从来不识帝王贵,今日方知天子尊。
炀帝驾到正宫,早有宫中的掌朝太监并一班有职事的才人世妇都来磕头,朝贺新天子。炀帝大喜,吩咐道:“职事俱照旧掌管,不必更换。”又拿出金钱币帛,赏赐众人,众人都谢恩。不多时,一宫宫、一院院,接连不断的都来庆贺。炀帝忙了半天,就是不见宣华夫人,就问道:“宣华为何不来朝贺?”
不知炀帝追问宣华,又会发生什么事,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