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履匆匆,卷起寒风燃起满宫红艳。大红灯笼高高悬挂在每座宫殿的殿门前,像一团火,烧红了我急切的面颊。
回顾四周,只见两抹殷红间多了一抹突兀的黑暗。
两盏灯笼赫然悬在“忘尘轩”的牌匾旁,可烛火似乎被风吹灭了,来无影去无踪,连袅袅青烟都不留恋。
推开已然蒙有薄灰的宫门,暗红色如同鬼魅一般可怖,这座曾经盈满笑声的宫殿,死气沉沉得像一座坟墓。
轻然踏进小道,弯弯曲曲地穿过前院,只见星星点点的烛火透过窗沿,传递到我和漪雯的眼中。
仓促地推开殿门,暗黑世界突然袭来,顾无一人,模索着向那一点点光明进发。
滴着烛泪的烛台上伫立矮小的蜡烛,昭示着最后一点光线都即将被消灭。
寻到那人,这才稍稍放心。
“婉贵人。”我蹲子,摇摇那个冰冷的后背,僵直硬朗,活像一具死尸。
只见那个孤独的面庞幽幽转来,带着一丝沙哑轻声道:“鸾姐姐吗?”我见余珂尚未有病状,激动地点了点头。
几日不见,这副原本丰腴的躯体竟也消瘦不少,惨白的面庞不施粉黛,根本没有要盛装打扮的意思。
“婉贵人,你何必要这般折磨自己呢?”我见余珂要颤巍巍地起身,赶忙上前扶住她,并拿了个软枕给她靠着,微喘的气息从翘皮的白色干唇中呼出,借着烛火,我终是察觉到余珂的病态。
“是皇后要折磨我。”余珂靠着软枕,眼神里闪出一丝不屑。我看她辛酸至此,嘴中竟没有一句话可以回答抚慰。是啊,是景鸢要折磨余珂,找了个毫无根据的理由就将余珂禁足,我又有何胆量去与景鸢对抗呢?
“鸾姐姐,叫我余珂就行,不要再称呼什么贵人不贵人了。”余珂见我沉默许久,又面露难色,便知我也是束手无策,也就不再提这些伤心事了。
“余珂……霏霖呢?她怎么也不照顾着你,毕竟又是染了病又怀着孩子。”我见这大殿清冷无比,像是许久都没有人来踏足过了。
“霏霖她们都被皇后以与我接触过为由,带去了牢房隔离起来。”烛台上的火焰闪了一下,使余珂的面庞阴暗下去,有棱有角的纤瘦双颊突然淌过清泪,滴在了余珂不厚实的寝衣上。
“就因为一个莫须有的煞气?”我大惊,这已然不是无心地去除煞气,这明明就是景鸢她嫉妒余珂有孕,而变相地折磨她啊!
“鸾姐姐也离我远一些吧,省得拖累了你。”余珂转过头,望着那堵白墙出了神,我不知道她是在默默流泪,还是在思索着什么。
“我若是走了,那你怎么办?岂不是要活活饿死在这个大殿内!”我看余珂再不似从前那般活泼可人,淡淡的语气里明显多出了自暴自弃的颓唐。
“尚不会死的,那些被皇后命令来送饭的人还有些耐心。”余珂的手在衾被里搓了搓,然后怅然地轻抚小月复,眼角涌出了更多的泪花。
“漪雯,你快去库房里找到炭火来!再到我宫里取些血燕,炖了端过来!”我赶紧吩咐漪雯,看余珂脸色苍白,是要补补血气了。
见漪雯走远,我才转身在房中翻寻到火折子,将屋子里熄灭的蜡烛点燃。又从衣柜里头捧出了厚一些的衾被给余珂换上,让她靠在软枕上歇会儿。
“鸾姐姐,你毕竟也有着身孕,别太劳累了。”余珂稍稍暖和些后,看我在整屋子里翻箱倒柜,心疼道。
“哎呦这孩子没了就没了,我才不稀罕。”我随口回应道。心中正装着更加重要的事:堂堂贵人的寝宫里竟然都没有一杯热水!我最终还是来到桌案前,看着桌上摆着的饭菜发愁。
“鸾姐姐可别这么说,皇上可在乎姐姐呢,若是孩子没了,皇上会伤心的。”余珂看我这般轻浮,打断道。
我继续端详着饭菜,想着该如何热这些饭菜,给余珂喂下。
“皇上召幸我的那个晚上,问我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你是鸾常在的好姐妹,是吗?’,我以为皇上只是好奇罢了,不想我所获得的微薄恩宠都是因为姐姐呢。”余珂旁若无人地念叨着,清冷的大殿上只有她一人的声音,所以这句话被我一字不落地听了下来。
我微微一怔,看着余珂那张忧郁的脸沉默了。
“小主,血燕已经兑着冰糖红枣下去煮了,炭炉子也让太监送来,应该随后就到了。”漪雯开门的时候,我的心中突然一酸,莫名的惊悸升腾起,让我看余珂的眼神也变得无比抱歉。
“去把这些饭菜热一热,给婉贵人喂了。”我瞥了瞥桌上凉了的饭菜,示意漪雯道。漪雯低着头将这些饭菜端了下去,她关上门的那一刻,余珂突然启唇问道:
“鸾姐姐心里头已经潜移默化地爱上了皇上了吧,即便姐姐从前有多爱珞王爷。”
同一时刻,一个太监将发烫的炭炉子捧了进来,整个大殿突然就暖和起来了。
待那太监闭门走远,我才拿起了火钳,往那炭炉子里捣了捣,促使那坛黑炭燃气温暖的火焰。
“鸾姐姐不必遮掩,看刚才姐姐的神色,便能知一二。这种慢慢被温暖,而后变成依赖,变成情愫的过程,姐姐已经经历过了,不是吗?”余珂更进一步。我听罢,手中也不自禁地停下了。
“如今两情相悦,鸾姐姐可真是有福。”余珂淡淡一哂,眼光也渐愈炙热。
“我这辈子,只可能爱一个人。”我放下火钳,将手靠近炭盆,这才有了稍微冷静的回答。
衰老的木门被推开了,漪雯端着微微能挑起食欲的饭菜进来了,同时也端着一盅冰糖红枣血燕,热气腾腾。
“余珂,你该饿了,我先喂你吃饭。”我将闪着油光的白菜覆在米饭上,又挑了几块肥瘦均匀的红烧肉,一齐端给了余珂。
余珂蓦然摇头,拒绝了我的好意。
我只得将这碗饭交给了漪雯,让漪雯来喂,自己则蹒跚到桌边,用剩下的饭垫饱空旷的胃部。
“鸾姐姐,在这世上我最羡慕的,只是能够相互厮守的有情人。”余珂突然向我投来倾羡的目光,刚刚才止住的热泪还是溢出酸红的眼眶,逆流成这个夜晚最贴切的缩影。
我举着筷子的手,终还是颤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