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风景次第向后飞掠而过,似乎整个眼前的世界都在流动着,人仿佛置身于一条永不停息的河流中,眼前一切都如河水般川流不息的前行着,充满了一种生命不止的朝气。
窗外飞速掠过的风景,让冯夷心灵都似乎洞开了,灵魂得到了涤洗和安宁,让他忽略了汽车里溢满的汗臭、脚气、汽车尾气夹杂而成的,让人直感烦闷欲吐的燥腥味。
忽然怀内,一阵熟悉的铃声让冯夷人惊醒过来。
他稍稍坐起身子,从怀内掏出一只陈旧的黑白屏手机来,屏幕上,一条信息图标正在不停闪烁着。
冯夷点开它,一行字映入他的眼帘:“冯夷,不要怪我,你让我实在看不到未来,我不想过一辈子的穷日子。”
冯夷扯起嘴角笑了笑,说不出的苦涩,食指点动间,一条信息发了出去:“刘玥,不要用现实来为背叛找借口,那会更让我看不起你的!”
手机沉默了几分钟,一条信息又传了过来:“自小一起长大,再见还是朋友吗?”
冯夷只回了个:“呵呵!”
脑子抽了吧,朋友?冯夷在心中恨恨地想道:孤男寡女之间,只有互相交流液体、补充水份的炮友,那来纯洁的朋友!你还是去与你的上司做朋友吧!
“呵呵”两字,似能将冯夷心中的讽刺拒绝之意,透出手机屏幕传到千里之外,手机那边的刘玥再也没有了动静!
这时,哧——,轮胎剧烈摩擦地面的刺耳声音传来,汽车猛地停了下来。
冯夷只感觉身体在惯性下,有一股猛然向前倾压的动能。
紧接着,售票员大妈不耐烦的大嗓门嚷嚷起来:“那谁,那个谁?到狮子坝下车那个,狮子坝到了,赶快下车了!”
“是你,说的就是你,靠窗的哪个!”售票员大妈浮肿的脸上满是不耐烦,指着冯夷道:“你还愣起干啥子,要下快点下,不要浪费老娘的时间。”
“哦,到了!”
冯夷赫然清醒过来,手忙脚乱的站起身来,从行礼架上取下一个背包,胡乱套在背上朝车下走去。才下了车,车门就碰地一声关上,然后车尾喷出一股刺鼻难闻的尾气,汽车迅速朝远方开去。
自嘲的笑了笑,冯夷也无心抱怨和咒骂,乡村客运中巴的态度就是这样剽悍和蛮横,没车一族,你不得不服,也不得不坐,冯夷自小都已经习惯了。
他甚至犯贱地在心里升起了一种亲切感:这就是家乡的味道,终于到家了啊!
下了车,冯夷深吸了一口气,时到三月,春寒料峭,口鼻间满是泥土的清新气息,让人精神为之一振,长久赶车的疲惫也稍稍退去。
面前是一条铺着水泥、只能容得下一辆车通行的村道,蜿蜒向乡间深处探进去。
迈开双腿,冯夷沿着狭窄的村道朝里走去。
从他下车的210国道沿着村道往里走十余里地,就到了他家所在地——刘家大院,一个位于大巴山南脊支脉观音山的普通农村大院,具有蜀地农村典型的封闭和贫穷。
村道上的十余里路,费了冯夷一个小时的时间,到家时,天色已经渐渐昏暗下来。
夜色中,已经稀疏的电灯橘黄色的灯光亮了起来。
冯夷的家是独门独院,虽然不到一百米距离外,就是聚居了十七、八户的刘家大院,但冯夷一家是灾荒年从外地搬进来的住户,所以轮不到去刘家院子住,只得在距离这刘家大院百来米外,重新筑起了一间土墙房子安住下来。
模模索索地找出钥匙,冯夷打开锈迹斑斑的铁锁,“吱呀”一声推开大门,灰尘扑面,长久没有人居住的房屋,散发出一股腐朽和发霉的气味,这时冯夷才悲催的发现,几年没住人,家里没有水电气,更不用说柴米酱醋茶,这时天也黑下来了,想要置办也得等到明天。
而冯夷此时为情所伤,一个人灰溜溜的回到老家,有一种将头埋在沙子里逃避现实,不愿接触其他人的鸵鸟心理,也不愿去院子里其他乡邻家中借宿。
没有灯光,借着手机微弱的亮光,冯夷只得稍稍将自己以前居住的那间屋子收拾了一下,掸去床上的灰尘,再从老旧的柜子里拿出散发着霉味的床单被子铺在床上,人和衣躺了下去。
手机的光熄了下去,房间陷入黑暗中。
“叮铃铃!”
手机银屏一亮,熟悉的铃声接着响起来,来电上显示:爸,冯夷的手抖了一下,最难以面对的人来了。
接通电话,响起地却是母亲刘光珍的声音:“二儿,刘玥刚打电话来说你们掰了,咋了,你现在哪呢?”
冯夷鼻子发堵:“妈,我在老家呢!”
“啥,你回老家了!”母亲的声音提高了好几线:“老家几年都没住人了,你回去干啥!”
“我就是回来散散心,妈,你不用担心……”
冯夷正说着,手机那边隐约传来一个粗声粗气的大吼声:“让我来说,那没出息的东西……”
听到他老子的声音,冯夷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颤。
紧接着,一个粗嗓门从手机那边吼出来,声音之大让冯夷将话筒放远了些。
“冯夷,你个败家玩意,老子费力巴劲在外打工供你上完了大学,你就这么没出息,毕业大半年了正经工作没找一个不说,还遭那瓜女子给一脚蹬了,你说你有个啥子用……”
“我冯建国要强了一辈子,一外姓人家在刘家坝腰杆挺得比麻杆还直,结果全让你这狗崽子给败坏了,我好几年前就让你别跟那刘玥那女子搅和在一起,那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你个软货降不住,你非不听,放着好大学不去上,巴颠巴颠地跟着她一起,去上个没用的三本农大,现在好了,工作找不到一个,人也一扑爬被人蹬了,人财两失……”
“别骂了,别骂了!”母亲的声音在那边劝着:“骂有啥子用,娃子跤都摔了,吸取教训就是了!”
冯夷被骂了一个狗血喷头,却丝毫不敢回嘴,一是心中有愧,二来父亲脾气本来就暴躁,回嘴更是火上烧油。
老冯在那边继续骂骂咧咧:“幸好老子不止你一个儿子,不然指望你养老,非得饿死我不可,老二,不是我看不起你,你要是有三儿一半的能干,我就谢天谢地了,就算比不上你弟,至少也要比得上你姐夫强啊,你好歹是一个大学生……”
冯夷嘴角痛苦的抽搐起来,却没有出声,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他这个老二排在中间,姥姥不痛,爷爷不爱,正是最悲催的位置,而且事实胜于雄辨,弟弟冯仑的前途确实比他远大的是,冯夷也找不出让父亲另眼相看的理由。
“好了,不要说啦!老头子叨叨个没完……”那边母亲刘光珍抢过了电话,声音传来:“二儿啊,在家散散心也好,对了,你在老家准备呆几天?”
冯夷哽咽道:“没定,看情况吧,也许呆几天就回蓉城找工作。”
“那正好,听家里刘老三给我打电话说,河发大水我们鲤鱼潭那块地被冲垮了堤了,你记着明天起来,有空去地上看一看,看能不能扎一下田坎,虽然不种,但也不能让大水全给糟蹋了!”刘光珍在那边说。
“嗯,我记着了!”
“那好,我可挂了啊!”
冯夷欲言又止:“哎,妈,我想——”
但还未待开口,耳朵边传来嘟嘟的声音,那边挂断了。
冯夷其实是想开口向母亲要点钱,他毕业这大半年没找着工作,平时只能靠发些传单、打些散工维持着,现在赶了几趟车回家,身上只剩下百十来块钱了。
收起手机冯夷叹了一口气,挂断了也好,他实在开不了这口,而且他知道,即便是开口,也不一定要得到,反而又要被爸数落一通。
正准备重新躺下抽烟,“叮铃铃……”手机铃声又响了起来。
接通手机,那边传来一个风风火火的嗓音:“小弟,你回老家了……,咋的,在蓉城混不下去了吧,要不出来跟着你姐夫混,你姐夫工地上正需要人呢,你再怎么说也是个大学生,干不了重活,干干会计也行……”
电话那边噼噼啪啪地说个不停,这是冯夷的大姐冯岚,一个没有坏心思,却有些显摆的女人,因为在外打工的丈夫当了一个小包工头,一个月能挣上万把块钱,在乡下已经能算是能人了,所以语气间,总是带着一种炫耀显摆之意,就连对自己的弟弟也不例外。
“不了,我一个学信息管理的,去了也帮不上啥忙!”冯夷口里应付着大姐,知道自己真的去姐夫那里找活干,不知道又会怎样被看不起呢?
因老冯重男轻女,大姐本就对自己没读成大学而耿耿于怀,自己去她手下找食吃,怕是得受点气才行,冯夷本就是一个过份自尊的人,不然也不会被现实打击得面目全非。
应付完热情而显摆的大姐之后,冯夷才松了一口气,但手中的手机又响了起来,冯夷一看来电显示,头痛道:“要命!”
接通电话,那边弟弟冯仑的声音传来,声音中带着一丝兴灾乐祸:“老二,听说你和刘玥姐分了,那可是太可惜了,人刘玥姐不错……对了,你找着工作没有,可不能让我看不起你,我一个没毕业的大三学生都能找着活,一个小时二百块的补习班,人抢着要我……”
“给我滚蛋吧你!”不等对方说完,冯夷立即掐断了电话,不想听那小子接下来的奚落……
冯夷知道这小子对一个院子的刘玥也有意思,自己追上了刘玥让他心怀大是不满,平时与自己说话总是阴阳怪气的,这下知道自己和刘玥掰了,还不知道在心里怎么得意呢!
发了一会呆,冯夷又躺回床上,扯过被子铺在身上,闭上眼睛想睡过去,忘切一切烦恼。
鼻间腐朽和发霉的味道,让他感觉到,这次回老家也许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心里升起一个念头来:要不明天直接回蓉城去。
但身上只有百来块钱,回城的车费那里去找?
而且我回去能找着工作吗,我一个从农大毕业的计算机专业生,谁会要我呢?而且在学校里什么东西都没有学到,都怪学校,并轨后为了招生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我一个计算机类的专业,计算机专业课只学了两门,你妹的整天让我学地质、金融、市场营销有个球用……
家人的鄙弃,对未来的迷茫和恐惧,让冯夷在床上一直辗转反侧,自怜自哀,久久不能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