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江东虽然是与诸葛小倩齐名的大宗师,但对事情的反应向来迟钝,这是天性使然,倒非与他年纪相关。他是那种“事后诸葛亮”似的人物。
他在观看诸葛小倩与燕宣斗气时,因为对诸葛小倩的美貌暗暗惊艳,自已又与她同属于南泒宗师,惺惺相惜,故心中雅不欲诸葛小倩输在狂妄自大的北方全真派的燕宣手下,使得竖子成名。
现在诸葛小倩毫发无伤,打败了曾经与自已切磋功夫不分胜负的燕宣,仲江东才开始紧张起来。虽然燕宣骄傲自大,让人心中讨厌,但总算是已方的人,名义上又是为了阻止诸葛小倩带走巫婆蒋明真而与诸葛小倩相搏,现在他被诸葛小倩教训了,自已在情在理,也须对诸葛小倩有所行动才是。
在已方四人中:胖子邓玉通可说是还没有与诸葛小倩交手就已经败下阵来;师侄沙新怀眼睛又受伤了;全真嵛山泒的弟子余大平年纪不过二十五岁,看来修为亦绝非诸葛小倩的敌手;在这情形下,只有自已才能与诸葛小倩匹敌。
仲江东心中不免惴惴,他今年五十一岁,已是知天命的年纪。年青时他志存高远,甚盼做一个继往开来的大宗师,为了争夺本门中的地位,与人结怨不少。他又是一个孤僻之人,所以人缘亦不好。
到了三十七、八岁时,他才认识到自已从前与人争斗多属无谓,彼此算计对方,于人于已又何增何减?他因此性情大变,渐渐成了一个与世无争的人,整日宅在家中,潜心钻研道藏,思索道教科范的意义。
他的老婆陶氏是江苏句容县乡下人,陶氏的舅家就住在茅山山脚下,陶氏的舅舅是一个处事很狡猾的山里人,平日常奉承茅山宗管理杂役差使的道官,所以凭舅舅的关系,陶氏才得以在道观中做了一名杂役。
经舅舅主动托人说媒,仲江东与陶氏结成了夫妇。婚后,仲江东才发现陶氏性格非常凶悍,仲江东的性格刚好很懦弱,所以在老婆的yin威下,他成了一个很惧内的男人。
虽然在茅山宗里仲江东是高层人物之一,妻子陶氏只是下层的杂役,但回到家中他就成了妻子的出气筒。陶氏稍不顺心,就作河东狮吼,甚至对他撒泼撕打。就连洗衣做饭也常常让他自已做。陶氏说自已在观中干活累了,不象丈夫在观中是一个只会修仙养生的闲人,所以什么家务活都懒得做了。
仲江东是一个书呆子,对凶悍的妻子陶氏一向逆来顺受。因此,白天在观中陶氏是杂役,仲江东是观中上层道官。晚上回家时,夫妻二人的角色就来了个对换——陶氏成了颐指气使的主妇,仲江东成了一个做家务活的没尊严的男人。
如今他的女儿已经出嫁多年了,仲江东已经抱起了两个外孙。妻子陶氏也于五年前因病过世了,仲江东悲伤之余,也暗自松了一口气,重新变成了自由身。
他因为是道人,对传宗接代并不十分看重,而且年纪业已大了,也没这种心思了。这些年因为妻子的关系,他几乎没有机会到外面去走动。现在静极思动,趁着身子骨还行,放下满屋的道书,随便借一个名义就带着几个门中弟子到江湖上行走。
今天见到了久仰的诸葛小倩,这位书呆子当时惊为天人,心中暗将诸葛小倩比成了茅山上清派的第一代大师魏夫人了!魏夫人本名魏华存,是东晋时期南岳的女祭酒。魏夫人二十四岁时嫁刘文为妻,生有二子,年八十三岁而殁。相传《黄庭经》系魏夫人所撰写。
仲江东孜孜不倦研究《黄庭经》,二十年来翻阅不下十次,颇有心得。他在看书之余,心中有时不免对这位富有传奇色彩的魏夫人产生一些遐想,魏夫人是否漂亮他并不清楚,但在他的想像中魏夫人是一个有林下风度的中年佳人。
诸葛小倩比自已幻想中的半老徐娘更加冷艳撩人,仲江东看着诸葛小倩盘坐在那里,心中竟然幻想自已能与她双修房中术……
这会儿诸葛小倩已站起身来,仲江东才醒悟到自已应该与诸葛小倩交手,不由心上心下,窃想能与诸葛小倩化干戈为玉帛,希望日后有机会与她多亲近一下。但他素来没有急智,也不知此事该如何做才能善罢甘休?
诸葛小倩不疾不徐走到燕宣面前,似笑非笑道:“燕道兄,你没有受伤吧?不好意思,我功力未逮,实在做不到收放自如的……”
燕宣羞渐不已,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泥土,低下目光,满脸通红地说道:“贫道技不如师妹,有什么好说的。幸亏你的气剑击中了我的剑身,贫道才侥幸捡回一条命,我也管不了这闲事了……”
诸葛小倩恬然一笑,说道:“没有伤害到道兄,我也放心了呢。”
燕宣摇头苦笑,自感无颜以对诸葛小倩,转身走回到众人面前。
诸葛小倩移步过来,望着仲江东微笑道:“小道行事鲁莽,还望诸位原谅。”
胖子邓玉通嘻嘻一笑,没有说话。心中暗忖:“燕宣输得这么丢人,我刚才出的丑跟他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心中竟舒服了许多,转望着仲江东和余大平二人,不知他们二人有什么话好说。
余大平是有自知之明的人,不愿自取其辱,与邓玉通相视一眼,也不说话,二人都望向仲江东。
仲江东干咳一声,只得说道:“诸葛真人果然好俊的身手!贫道十分佩服!”
诸葛小倩忙道:“我不过是侥幸而已……”瞥了一眼地上奄奄一息的巫盼蒋明真,又道:“仲先生,我想你们与这位大姐也非有什么深仇大怨,如果这位大姐有什么得罪各位的地方,就让她给各位赔个不是,——你们看她也受伤非轻,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是不是就容小道先带她去疗治一下内伤?”
仲江东面现难色,还未作答,诸葛小倩又道:“诸位,这位大姐与小道也素不相识,我念在她是我一位好朋友的同门,所以才斗胆冒犯诸位,如果这位大姐有什么不好的话……日后见到我的那位好朋友,我也心中有愧,还请大家谅解!”
诸葛小倩这种情形下自然不便说是为了什么江湖道义的话,只称是出于友道才想救人而已。
仲江东在心中权衡了一下,自忖实在没有半点把握能胜出诸葛小倩,若使用自已的黑巫术与她较量,双方就会性命相搏!后果将不堪设想……如果自已胜了,也有胜之不武之嫌;如果自已在诸葛小倩连败二位高手之后,仍然输给了她,这笑话就闹大了!自已这些年来好不容易得到的宗师荣誉也毁于一旦了!
仲江东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见诸葛小倩和颜悦色对自已求请,面色不由也缓和了许多,不冷不热说道:“诸葛真人,你兼修南北道术,贫道与你作为南泒同道,也不愿伤了和气,只是这位巫婆伤了我的师侄,而且又很有可能私藏了我们在寻找的一件重要东西,如果就让她这么走了,这恐怕有些说不过去吧?”
诸葛小倩蹙眉想了一下,转问蒋明真道:“这位大姐,如果你确实有不该自已占有的东西,就请交出来吧,否则小道也不好向诸位同道好友交代啊……”
蒋明真剧烈咳嗽几声,口角又有了血沫,虚弱地说道:“请诸葛真人相信我的话,我真是没有隐藏他们找的东西……我只是得到了一个线索,才来盗墓寻找那件东西的,但他们突然就出现了,我并未发现要找的东西啊!我的话千真万确,请你们相信我没有说半句假话……”
诸葛小倩面现为难之色,转望着仲江东道:“我也不知你们是为了什么东西而发生了冲突,更不知你们之间的是是非非,但现在她命在旦夕,仲先生,你看是否先容小道带她去疗伤,如果小道发现她果真隐藏了你们的东西,小道一定将她带来与各位对质如何?”
仲江东看了蒋明真几眼,心中有些活动了,蔼然一笑,爽快说道:“好,我仲江东很愿意相信诸葛真人是言而有信之人!既然这事你出面了,我们看在大家都是正一道泒一脉的情份上,这事就这么说定了!”
诸葛小倩心中大喜,忙躬身打了个稽首,说道:“多谢仲先生深明大义!小道这就与诸位先告辞了。”
仲江东不敢受诸葛小倩大礼,忙也打稽道还礼,说道:“诸葛真人不必多礼,贫道能结识诸葛真人,也是大慰平生!”
诸葛小倩忙说:“不敢”。
沙新怀见二师叔就这么放走了巫婆,心中不甘,不满地瞥了仲江东一眼,又对巫盼蒋明真恶狠狠说道:“哼!老子绝不能就这么算了!我日后自会找这巫婆算账的!”
诸葛小倩知他在气头上,自然出言无状,因而没有说话。
邓玉通隐隐猜到二师叔仲江东的心思,暗忖:“二师叔看来也没有自信能胜过诸葛小倩,也是啊,凭诸葛小倩的本领,纵使全真龙门派的祖师爷邱处机真人复生,恐怕也未必能胜过她……如果二师叔落败了,那我们茅山宗就丢了大脸了!为了茅山宗的面子,二师叔这样做也是权宜之计。而且今晚的确是我们五个大老爷们在欺凌一个老巫婆,此事如传到江湖中去也不象话,这事似乎也只能这么暂时了结了……”
邓玉通言念及此,遂哈哈一笑,说道:“久闻诸葛真人是言而有信之人,我们对诸葛真人一向都是很敬佩的,这事就这么办吧。”
诸葛小倩忙含笑道:“多谢邓道兄通情达理!”
燕宣又羞又气,深悔自已不该强出头,但想想自已其实是借此机会找诸葛小倩挑战而已,并非真是为了他们的事情,也只能自叹本领不济了。
余大平虽然听他们话中有将道泒分为南北之嫌,似乎他们更多的将燕宣的失败当作是南北道泒之间高手较技而已,但自已也没有胆量向诸葛小倩挑战,也就装聋作哑,反正此事说出去丢脸的也只是茅山宗和全真华山泒的人,关自已什么事呢?
诸葛小倩搀扶起受伤的巫盼蒋明真,对众人盈盈一笑,点点头,自顾走了。
仲江东在黑暗中神情奇怪地看着诸葛小倩的身影走远了,面上不由泛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