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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村舀起筷子取了一块桂花糕咬了一口,因略有些噎人,慢慢呷了口茶顺了顺。雨村朝对面客栈望了一眼,那人群非但没少,反而越聚越多,三五个人围在一起,对着那客栈大门指指点点,心下疑惑更甚,便问那茶肆掌柜,道:“掌柜可知对面缘何如此多人围观?”
雨村问时,那掌柜正拨拉着算珠算账,闻言,放下手中活计,抬头道:“先生不知,那对面高升客栈在这京城里自称第二,便无人敢称第一,若说这装饰恢弘,吃□美,别处也能比的上,只一点,却是别家没有的。只道是这高升客栈风水奇好,每到大比,在这高升客栈备考的举子,金榜题名者总比别处多了许多,更兼之出了几届状元,名声更胜,上届状元公李蟠李大人当年便是投了他家。”
那掌柜的一口气说了半天,还未说到那客栈门前缘何这般热闹,见那两个书生不急不躁,也不催促,心道这两书生性子真是沉稳,顿时心生好感,招那伙计给他二人送了一叠花生米,又接着道:“若说只靠着风水,一般人还真不能做到这高升客栈一般的热闹,这高升客栈老板惯会经营的,又酷爱对对子,每每有了好联,俱是张贴于门口,对上者凭举人文碟于高升客栈内食宿全免,你不是瞧见那门口楹联上是空的吗?”
说罢,那掌柜用手指着对面门口柱子,雨村抬眼望去,果真有一面柱子上是空的,而另一面使那洒金红纸写了一副上联贴了,抬头望去,隐隐看到“风送”二字,下面被人群挡住,雨村看了半晌不见其容,便对着那掌柜的问道:
“不知掌柜可知那楹联上写的何联吗?”
那掌柜早就想让两人发问,此刻见雨村如此上道颇为得意的,道:“先生这可是问对人了,那上联曰‘风送花香红满地’。先生可莫言这联好对,今上午有那自不量力的,对了‘雨淋平湖沸一锅’,殊不知这回文对如何是这么容易对的……(这个自不量力的是斜阳……)”
“风送花香红满地,风送花香红满地……”雨村听了这联,皱眉思索,口中喃喃念叨,渀佛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地满红香花送风,嘶……”
张廷玉见贾雨村思索,也不打断,只继续听着那掌柜絮絮叨叨的说着这一上午众举子对的对子,是不是点头应和那掌柜,如此不消片刻,忽的雨村一拍脑袋,道:“有了!”
张廷玉闻言一笑,道:“哦~雨村兄可是有什么好对?快说来听听!”
雨村也不推辞,开口念道:“雨滋春树碧连天!”
张廷玉听罢,慢慢品味一番,道:“好!好哇,雨村兄真乃大才!”
那掌柜听了,只念道:“雨滋春树碧连天,天连碧树春滋雨,不错不错,看来先生上京住处可有着落了啊!”
“不,不,掌柜您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张廷玉听那掌柜似是不以为然,便解释道:“这联应当这样念,‘风送花香红满地;雨滋春树碧连天’‘天连碧树春滋雨;地满红香花送风’反复回文也!”
那掌柜闻言,恍然大悟,道:“惭愧惭愧,先生大才,却是小老儿我无知了!”
细细品味了一番雨村的对子,忽然似是想到什么,掌柜从那柜台后面走了出来,向贾雨村拱手一揖道:“先生才比子建,可巧我这小茶馆正差楹联一副,可否请先生留一墨宝哇!”
雨村见状,连忙起身回礼,似是玩笑般道:“掌柜若是再添酒一壶,不光楹联,诗词歌赋,要多少有多少哇!”
客栈掌柜闻言大笑,“好好,先生性情中人,小老儿也不敢多求,只一副楹联足以,不过这好酒,是要多少有多少!”
语罢,掌柜的便招呼小二去取美酒并文房四宝。
张廷玉见状于旁拍手赞道,“好哇好哇,雨村贤弟,愚兄借你的光,也能享一番免费的美酒了,来来,快些付了掌柜家的楹联,咱哥儿两个不醉不归哇!”
说着张廷玉上前去,舀起小二舀上来的墨亲自研磨了起来。雨村见状连连摇头,只道是这衡臣已年近而立,却还是这般小孩子心性,心里想着,雨村道也不矫情,略提了提袖口,左手酒壶高举,朝嘴里灌了几口,入口柔和,回味甚甘,绵软悠长,正是上好的山西汾酒,一壶酒一会儿下了肚,只觉得诗性上头,可正好张廷玉已研好了墨,雨村放下酒壶,提笔蘸墨,一会而就!
那客栈老板见雨村下笔鸾翔凤翥,端的是飘逸洒月兑,越看越觉得是热气上涌,方才雨村一联写完边想着舀来细观,又怕打扰了雨村兴致,好不容易等到雨村放下毛笔,便迫不及待的走上前,令小二挂起来细细观赏,只见那联上书曰:
“劳心苦劳力苦,苦中作乐,舀壶酒来;
为名忙为利忙,忙里偷闲,喝杯茶去。”
楹联上口好记,正所谓雅俗共赏,有兼之贴合百姓民生,最是符合不过了。那老板见此好字好联,更是片刻等不得,立刻命人收好送去东街专刻匾额的舒玉斋了。
雨村笑着看那掌柜的忙来忙去,等到一切收拾停当,便走到那掌柜跟前道:“如何?小生笔墨可值当再来一壶酒吗?”
那掌柜一张老脸笑的皱作一团,口里说着值当,随即招呼伙计上一桌好酒好菜招呼二人不提。雨村衡臣二人得了这酒食,更是来了兴致,边行酒令边啖佳肴,不知日之将入,待到杯盘狼藉,太阳已然下了山,张家见少爷久久不归,遣了人来寻,张廷玉这才想起时辰不早,又思及家中严父,面色大变,心道回去这一番训斥难免,有心速归家去,又见雨村醉酒,怕他入夜无处落脚,一时有些为难。便大着舌头对雨村道:
“雨,雨村贤弟,兄见你负箧曳屣,想是刚……刚到京师,无处落脚,兄有,有意邀弟往……往家中同住,不知雨村可,可愿否?”
雨村已喝的醉眼朦胧,然精神却是清醒的很,他上前拍拍张廷玉肩膀,道:“衡臣兄不必担忧,雨村今日喝的实在是不少,去了兄家,恐伯父有愠,便不同往了,兄放心,弟有住处,是不是哇,高升客栈掌柜?”
那掌柜一下午闻二人行酒令,俱是好诗好词,更兼佳句不断,心中佩服二人才情,心中欢喜,此刻又见雨村一语点出他的身份,不由又添了几分佩服,道:“先生好生聪明,这高升客栈与这茶馆俱是小老儿名下产业,先生既对出了对子,先生于我客栈内一应费用一概全免,张相公就不要担心贾相公了,小老儿自当照拂。”
张廷玉闻言,放下心来,对雨村并掌柜的拱了拱手,便晃荡着被那家丁扶着回去了。
话说这张廷玉一路上歪歪扭扭,因喝得多了,便有那三分睡意,又恐家中严父责罚,遂想着从后门偷偷溜回去,免了这一身酒气被父亲发现。
却不料刚一到门口就有父亲贴身小厮过来通传,说是父亲要见他。廷玉闻言,也只好硬着头皮往正堂去了。
一进门,只见廷玉之父张英坐在堂前,一脸怒容,母亲陪在身边,正劝着什么,弟弟张廷璐一见廷玉进来便冲他挤眉弄眼,提醒他小心着点儿,一副你惨了,我很悲伤的模样。
廷玉一见这阵仗,七分酒意已去了三分,徒劳的整了整衣冠,硬着头皮走到堂前,冲着张英跪下,道:“孩儿见过父亲。”
那张英闻见张廷玉一身的酒气,便知小厮来报不假,顿时心头盛怒,对着张廷玉喝道:“你还知道回来!怎么不醉死在外面!”
张廷玉听得父亲怒斥,自知理亏,只得俯首,连称不敢。
“你还道不敢,明岁便是那大比之年,尔本该在家用心苦读,为父放你出去是怕你疲累心生郁结,可是让你出去鬼混的!”张英怒斥。
张英母亲见儿子可怜兮兮的跪地认错,心下不忍,遂劝解道:“老爷,玉儿自小听话,读书也颇为用心,此番出去,定有缘由,何不问问清楚呢?”
张英听罢,觉得夫人所言有理,又见廷玉认错态度良好,便对廷玉道:“既如此,便说来听听。”
廷玉听了父亲问话,将今天上街去如何望那高升客栈楹联,如何识得雨村,雨村如何才高八斗,二人喝酒如何意气相投俱与父亲说了,又与父亲将雨村所吟之句,所对之联挑那出色的吟了两句。
那张英听罢,点头道:“这贾雨村却是有才情,只是太过放浪了些,前日听闻圣上南巡,于济南遇一举子,一炷香作趵突泉赋一篇,圣上大赞其文采风流,也是唤作贾雨村,莫道让你今天遇到不成?”
张廷玉闻父亲话中已有松动之意,心内松了口气,道今天这关算是过了,却不料头上传来父亲轻哼一声,道:
“你莫想今天这事情就这么过了,事虽有因,然你触犯家规在先,为父罚你,藤杖十下,可是不冤?”
廷玉闻言,苦笑一声,起身自去请了家法,褪下外袍,只着亵衣,跪下双手捧藤杖于张英面前,道:“请父亲责罚。”
张英从廷玉手中接过藤杖,抬手啪啪打在廷玉背上,十下藤杖下去,雪白的亵衣上已透出点点血色梅花,张夫人见了,自是心疼不已,待张英放下藤杖,连忙叫旁边小厮扶着廷玉回房,去请大夫。
九月晚上的风很是有些凉气,张廷玉却只觉得背上火烧似的疼,回到房间,趴到床上,任由母亲把亵衣扒了,廷玉心内只道“雨村兄哇,吃了你这顿酒可真是害苦了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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