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给钱谦做了详细的检查,原来钱谦除皮外伤之外,左腿的骨头被人打断了。所以这几天他一直选择躺着或坐着。因为他根本没法站立。
医生说他消肿的情况还算良好,不影响做手术。但是手术要排期,按照现在的排期来看,要到下个星期三才可以轮到他。我立刻给六院的副院长张伟强打了电话。张伟强跟我家还算有点渊,跟我爸是高中同学,他能转到翔州来工作,我爸还出了不少力呢。张伟强很给面子,当天下午就叫人把钱谦的手术插到前面来,这么一来,钱谦明天一大早就可做手术了。
主刀医生靳仁见我一个电话就能把手术搞定,对我另眼相看,立刻给我沏了上好的雨前龙井,还跟我攀谈起来。
我没什么心思同他多说,只是应付地答了几句。看到他的桌角放着些肉松面包,我就问他可不可以给我。他很大方,整袋都贡献给了我。又问我要不要喝橙汁?我说要的,不过不是给我吃,是给我的朋友吃。靳仁同志是很“大方”地给了我一瓶橙汁。我把面包和橙汁拿到钱谦的病房。钱谦仍然是目光呆滞,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我不知道当时为什么认为他那副表情是“视死如归”,但我也实在想象不出用什么来形容更为合适。事实上,他那个时候的境界,的确是把生死看得很开。
“钱谦!吃吧!你要的肉来了。”
“是肉吗?我好想吃肉!”钱谦把面包往嘴巴里塞,大概是太干了,他无法下咽。我把橙汁打开,递给了他,他拿起瓶子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一口气喝掉了半瓶。嘴巴湿润了之后,他又大口大口地吃起了面包。
我的眼前又浮现了上次带他去依湖医院检查时情景,他也是那样大口大口地吃着。难道那一次他也是三天没进食,或是更久?我的心还是软了下来,尽管我不止一次对自己说,对于这个大混蛋、大流m千万不要心软,他现在所得到的报应都是他咎由自取,根本与人无尤。可他现在这个样子,我也不能置他不理呀。
他吃完之后,嘴角、身上、床上都是碎屑,我帮他理了半天。
我坐在他的床边,打量着他。食物除了给他充饥外,也使恢复了些jing神。一个人有了jing神,眼神才会充满活力。钱谦现在这种状况,要充满活力是不可能的了,只是他原本呆滞的神情缓合了些。
“苏格楠!”钱谦突然叫了我一声。
“怎么了?”
“我想回家!我不要在这里!”钱谦突然清醒地说了一句,吓我一跳。
“你的腿被打断了,明天一早要做手术,没有做好手术之前,你哪都不准去,明白吗?”
他看了看我,没说什么。我想他多半还是怕我的。可能是长相的缘故,我生气或板起脸来的样子的确就点儿吓人。
但他的脑子清醒了不到十分钟,他又开始念叨那个神秘的“崔茜”。
我的手机响了,是父亲的电话。他的消息真灵通,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收容所的所长打电话告诉了周晓文,周晓文再打电话给他。通讯设备太发达了,也不见得就一定是好事。
“楠楠!你现在在哪里?爸爸很担心你。那个老sè狼有没有对你……”
“爸!我都说了,没有人可以欺负您女儿我的,钱谦就更不可能了。周叔叔把他的腿打断了,在收容所里他整整三天没吃饭。我现在带他在医院看病呢!”
“楠楠!告诉爸爸你现在在哪家医院,我马上赶过来。”
“爸爸!您就安心上班吧。我晚点会回来的,钱谦等下还要换药呢。”
“不行!楠楠你告诉爸爸,你现在到底在哪家医院,爸爸一定要见到你平平安安才放心。”
“好吧!我现在在市第六医院17楼6号病房。”
父亲十分钟后出现在了我的面前,与他同来的还有周晓文。
见到父亲和周晓文怒气冲冲地进来,简直像要杀了钱谦,我立即站到钱谦的病床前把二人挡住。
“爸!周叔叔!你们看,他就剩半条命了,还怎么欺负我?您不要把他想得跟齐天大圣似的。他现在腿也断了、人也傻了,您就不要再为难他了!”
“我为难他?为了这个老sè狼,我的宝贝女儿开三个钟头的车把他从依湖市带到翔州市,又把他从收容所接到护理病房,你还叫我不要为难他。我倒是要看看,他有什么本事,可以这样迷惑我的女儿。”父亲怒不可遏地说道。
“楠楠!你太让你爸爸担心了。叔叔不是跟你讲过了嘛,钱谦他是个大坏蛋,无恶不作,简直就是社会的渣子。他这种人哪,死了也不值得同情。你一个大姑娘家,搭理他干啥?”周晓文在一旁帮着父亲说话。
“周叔叔!我不同意您的看法。每个人都有生存的权利,哪怕他是一个乞丐。您说他是一个大坏蛋,无恶不作。那您呢?您身为一个jing务人员,一个执法者,居然动手打一个手无寸铁的人,还把他的腿给打断了。您觉您这样做对吗?”我反问道。
“楠楠!你不太像话了。怎么能这样说你周叔叔!钱谦这种社会败类是什么身份,你周叔叔又是什么身份,居然拿来比较,这……这根本没有可比xing!这个钱谦他就算是死一百次一千次,那也是咎由自取!”
“爸!您从小教育我要讲道理、明是非,现在是周叔叔不对在先,他身为jing务人员把一个手无寸铁的老百姓的腿给打折了,最起码得赔人家医疗费再跟人家正式道歉才对。亏你还是一个大律师,居然这么蛮不讲理!”
“你说什么?”父亲急了,扬起手要打我的脸。周晓文拉住了他的手,说道:
“哥,这是做什么嘛!楠楠还小,不懂事,您还真较上劲了!”
“你看看你,你这么对待周叔叔,周叔叔还帮你说话,你有没有良心的?知不知到礼仪廉耻?”
本来我也不想再同父亲顶嘴了,可他偏偏提到了“礼仪廉耻”,这把我心里的火给逼出来了:“爸!礼仪廉耻我没忘记,就是不知道你们还记不记得……”
我话没说完,父亲狠狠一记耳光打在了我的脸上。这是父亲第一次动手打我,打得我脸上火辣辣的,嘴角还流出血来。我的舌头尝到一股咸咸的味道。
我还是怒睁着眼睛看着他们两个。父亲打完我,很快就后悔了。他向来视我如珠如宝,从小到大什么事都依着我,从来不舍得打我。可这一次他动手了,而且是重重的一记耳光,打得他的女儿两眼冒金星,耳朵嗡嗡响。事后证明我的左耳听力受到很大的损伤。
我把他俩推出了病房。他们可能是自知理亏,同时也是对我伤害的一种后悔,就灰溜溜地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