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宁听罢了桂嬷嬷的回禀,浑身越发乏力,能想的法子,她都想了。“嬷嬷,你说他到底想干什么?各式的美人本宫都送了,甚至愿意为他退让一步……”话没说完,早已经失声痛苦起来,声声悲切,想到自己的儿子要出家当和尚,神宁就似有人要她的命。
凌雨裳近来也烦透了,第一次不为自己的事烦,而是为她弟弟,她弟弟才多大,不过十六七岁,如今也闹着要出家,还是为了一个青楼女子的死要了断尘缘。
刚入玉凤殿就听到神宁的痛哭声。
凌雨裳放缓脚步,理清思绪,迈着好看的百花碎步进入大殿。
“本宫这是什么命?就得一双儿女,雨裳如今成这般模样,就是儿子也和我闹。不就是个青/楼女子,他竟要为了一个青/楼女子要出家当和尚……他还不如一刀要了我的命……”哭到这儿,神宁突地止住了哭声,用锦帕揉着眼睛,道:“要我的命……他要离开这个家,除非我死!”
神宁整整锦袍,“去桂堂!”
她就不信了,还不能收服自己的儿子。
内室里收拾得很干净,但更简陋,衣柜没了,以前摆放的瓷瓶摆件也没了,花盆更没了,简单的只有一张床、一张桌案、一只锦杌。
凌学武正坐在案前,手里拿笔,默写着经书,那光秃秃的脑袋,落在神宁与凌雨裳的眼里份外的刺眼,一袭灰色的僧袍,脖子上又多了一串木头佛珠,这些个东西,神宁不知道他是怎么弄来了。许是在书房,又或是在某处,她突地忆起,当凌学武被凌德恺从宝相寺押送回来时,凌学武便多了一个包袱。一定是那包袱里的。
在他拿定主意当和尚前,一切都是备好的,几页佛经、一身僧袍、僧鞋,又有一串木头佛珠。
“学武。”神宁满是深情的轻唤。
他抬头。用神宁从未见过的陌生眼神瞧了一眼,复又垂眸,继续诵写他的佛经。
“学武。”神宁赔了个笑脸,“你不是要娶玉灵儿为妻吗?娘答应了,娘答应你娶她,让她入凌家的宗祠,让她做你的妻子……”
他冷冷地道:“五月时,她就已经是我的妻子了。她的名分不需要女施主施舍。”
人死了,才说同意他娶玉灵儿,又有什么用呢?玉灵儿是被神宁害死的。神宁就为了要凌学武目睹玉灵儿如何在别的男子身上婉转承欢,却没想到玉灵儿竟抗住了药效,最终而流血过多而亡。
神宁尴尬地笑了笑,按捺住自己月复内冲天的怒火,“学武。你想要什么,你告诉娘,娘都同意!”
凌学武道:“贫僧要出家为僧,日夜诵经理佛。”
神宁什么时候这样巴结讨好过一个人,明明有千万分的不乐意,却还要强颜欢笑,只为了留住凌学武。
凌雨裳咬了咬唇。早已看不下去了,“学武,你太过分了!这些天,娘为你做了这么多,你还是这么固执。不就是个一个玉灵儿,你为了那个死女人。居然要出家当和尚,爹、娘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要是走了,让他们下半辈子靠谁?”
凌学武淡淡地道:“女施主也是神宁大公主夫妇的儿女,还有凌学文施主……”他顿了一下。“他会很乐意侍奉神宁大公主夫妇的,出家之人心中只有佛!”他合手诵了句“阿弥陀佛”,面上的表情纹丝未动。
神宁这几天一直想挽回什么,看着面前陌生的儿子,眸中空洞,静如死井水,仿佛再没有任何事可提起他的兴趣。面对如花的美人,他不会多看一眼,面对美人的示好,他只有厌恶而无情地将人推开,哪怕对方撞破了头,也不会有半分的怜惜。
神宁再也无法平静,挥臂大吼:“凌学武,你就这么想当和尚?”
“意如泰山不可动也!”
他意已定,再无更改。
“好!好!你要当和尚,便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神宁一抬手从袖里取出把短剑,拔出短剑,对着自己的胸口,“为娘含辛茹苦将你哺养成人容易么?而今你们好不容易大了,雨裳在外给我惹了多少麻烦,而你竟又为了个青楼的贱女人要出家当和尚……”
“女施主,人无尊卑,不过是女施主生于皇家,而灵儿生于贫苦,若论尊卑唯人的气度,灵儿骨子骄傲、贵重,自然就是这世上尊贵的女子。”
就算是放下了一切,他也要为玉灵儿争辩一二,不容神宁抵毁。
神宁连忙道:“你到底还是为了她与我闹。她人都死了,我还能如何?难道你连孝道不要了,要做这悖逆不道之人?”
凌学武瞅了一眼,搁下笔,扭身回了床上,盘腿而坐,开始诵经。
神宁坐在锦杌,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讲叙起来:“还记当年,我怀着你时,冬天入宫,宫路结冰,我摔了一跤,生怕将你给摔没了,为此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
从怀上凌学武,到凌学武出生、长大,一点一滴都搜罗了说,就希望凌学武能念母子情分,打消出家的念头。
“那年你十三岁,去琼林书院读书,想要一匹最好的马儿,为娘托了多少商人,打听了多少门路,想尽法子为你弄匹汗血宝马。为娘疼你、怜你,只盼我儿能够快乐健康,能与别人家的孩子一样,娶妻生子,安享天伦……”
凌学武全然未听,就在他意微动时,脑海里就掠过在地狱里饱受烈焰之刑的玉灵儿,她的声音又回荡耳畔,不由得定定心神,继续全心诵经,说来也怪,他一诵经,就觉得安心、踏实,仿佛又能看到玉灵儿的笑声。
神宁说了一个多时辰,却被凌雨裳轻轻拽了一下。道:“学武,你可有听娘说话。”
凌学武念了声“阿弥陀佛”,“世人被烦恼所扰,苦多乐少,贪嗔痴念从不间绝,女施主是被*所扰,贫僧建议女施主应入寺庙静修抄经,安安心神……”
凌雨裳气得顿时暴跳了起来,神宁含泪哭诉了一个多时辰,换来的就是这么一句话,“凌学武,你这个不孝子!娘这几日为你的事多伤心,你居然这么说话。”
凌学武轻舒一口气,睁眼审视着凌雨裳:“女施主满眸怨恨,贫僧以为,当去寺中理佛静候,去去戾气。”
神宁说了这么久,全成了废话。她站起身来,厉声道:“你生是为我儿,死是我儿,只要你活着,休想踏出神宁府半步。”
心,似被人剜了个大洞。
如果一切从来,如果一早猜到了会是这个结局,她一定不会那么对待玉灵儿,而是会冷静地对待处理,大不了说服玉灵儿为妾,只要她儿子好,她什么都愿意。
是夜,外面风雨交加。
八月的雨,带了一股子寒气。
凌学武盘腿坐在内室,近来连丫头们都懒与他说话了。
既然自剃为僧,又何必再呆在这繁华地。
他要离开,为自己的心寻一个安稳处。
拿定了主意,凌学武走到案前,写了一封信:“父母大人敬上,学武去意已定,再无更改,请父母大人就当从来没有生过学武。”落款处,是“凌学武红尘绝笔”,也就是说,从此后他不再是凌学武,而是佛门的僧人。
在这风雨夜,大街上的行人很少,人们都躲在家里,进入三更后出门的人就更少了。
凌学武背着一个不大的包袱,一袭僧袍,行色匆匆,赶在城门下钥前离去。
次晨,大丫头来禀,“大公主,小候爷留书出走了!”
昨夜下雨,谁也不曾想到,凌学武会在这个时候选择离去。给家人的信上只寥寥几句,仿佛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说的了。
神宁正在用早膳,一接书信,惨叫一声“我的儿啊”便昏死了过去。
这些天,凌德恺也在努力地想办法,只想寻个和玉灵儿相貌相似的女子来,好歹哄住了凌学武,让他安心呆在家里,没想人还没寻着,凌学武却已离开了。
顿时,整个神宁乱作了一团。
请太医的,下令全城寻人的。
凌学武连夜离了京城,行走在山间,累了便在路上的树下歇下,盘腿打座,迷糊之间,却见一个半疯半癫,衣衫破褴的和尚道:“小和尚,你是哪家寺庙的?”
凌学武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
这疯癫和尚约莫有六七十岁模样,腰间还挂着只酒葫芦,“老子问你是哪家寺庙的?”
凌学武道:“贫僧是自剃出家,无寺庙、无师父。”
疯癫和尚道:“看你与佛有缘,老子就收你为徒。”
还没问他呢?凌学武微微蹙眉,他只想寻个落脚处,这天下的寺庙多了,去哪儿都成。
疯癫和尚道:“老子是南岳普济寺的空济和尚,就给你一个法号,悟缘,从今以后,你就叫悟缘了。”
听起来,好似来头不小。
疯癫和尚打座在侧,嘴里嘟嘟囔囔地诵了一阵经,道:“悟缘,走,我们该回普济寺了。”
有师父总比没师父的好,宝相寺的和尚就不敢替他剃度,凌学武想着,只要能寻个寺庙就好,他起身跟在疯癫和尚后面,随他远去。
云罗听袁小蝶回禀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