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谷凝视着疲惫的李牧白,才开始懂得所谓师道,便是这样,从来不会与世道混为一谈。
哀其不幸,怒己不争;所以愧疚,所以悲伤。
孔谷望着忙碌着的几人,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明明是为了自己而奔波,自己却根本不明白要怎样来改变。
清莲拿着那内丹匆匆离去,去了峰上的丹方,火焰炽热。而清风则扶起李牧白慢慢地走向屋内。
经过孔谷时,一只手搭在了孔谷的肩上。
突然负担的重量让孔谷有些迷惘,他转头看向自己肩上那只淌着鲜血的手,然后望向在清风与自己中间的李牧白。
李牧白板着脸,也不看孔谷,只是张嘴说话。
“从那一天起,你是徒弟,我是师父。”
孔谷眼眶微润,只是点点头,便显得很坚决
从那一天起,你是徒弟,所以徒弟扶师父天经地义。
从那一天起,我是师父,所以师父为徒弟拼命也是理所当然。
这就是最普通的道理,所以你不需要感动,你只用接受
孔谷自然能明白他的意思,所以点头,所以想哭。
所谓不感动,不代表不流泪。
他只想做点什么,不是报恩,就是徒弟为师父做点什么。
那么变强就是最为重要的步骤。
而且他不用去找捷径,李牧白已经为他铺好了路,他只用走着过去,就是变强。
“孔谷,药好了。”
随着清风的吆喝,孔谷吸吸鼻子,抹把脸,收拾一下思绪,就走向了丹房
自从林峰去过了灵剑峰后,他就消失在了门派之中,没人知道他在哪里,包括他自己。
他迷迷糊糊地出门,走了几步路,更是不堪。
他甚至能感受到自己即将突破,然而他却不想找个地方歇脚。
他变得很奇怪,有点渴望解月兑,却又不知道怎样解月兑,所以死亡就经常浮现在脑海。
夹杂在死与不死这种奇怪的字眼之间,容易暴戾,容易抑郁。
所以灵气鼓荡,像是要炸开身体。
可是为什么身体不痛,脑子却已经要裂开了么。
林峰身上突然冒出一阵七彩的光芒,伴随着他的痛呼,他的头顶飘出一股清气。
那气体也许便是灵魂,有着各种各样的颜色,包裹着各种各样的记忆。
不知为何,那气体慢慢地散去了一部分,而剩下的则凝成了一个人形的婴儿。
林峰眼睛越来越难睁开,仿佛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他想要抬手抓住什么,但却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那婴儿逐渐靠近了林峰,林峰也模糊地看到了它的模样。
那是谁的元神么。他想。
也许从那一天起,我就不再是从前的我了吧。
那一天又是哪一天呢。
完全失去了意识的林峰终究没有想起什么,可能再也想不起了吧
景甫把玩着那张青河大比的邀请函,想起自己在灵剑峰遇到的那个少年,然后想起自己。
他突然握紧拳头,默默地呢喃。
“一定要赢。”
在十年前,道轩便已成为有第一正派称誉的门派。
然而就算这第一也只能龟缩在魔门的领域之外,苟延残喘。
正邪大战遗留下来的问题仍影响着这片土地,人人自危,人人自私。
在道轩中某个破落的院子,坐落在角落,与其他华丽的殿宇泾渭分明。
几个佝偻着身子的人躲在这样的荫庇之下,渴望破晓的光明。
“师父,我一定会赢得。只要赢了,我就能去领药了,我一定会治好你的。”
一个瘦弱的孩子,看上去才七八岁的样子,用不同于同龄人的坚毅对着床上的身影宣誓。
“小甫啊,你…咳咳…千万不要勉强,咳咳…不要为了我做傻事。”
床上躺着一个身躯干瘪的老人,行将就木的模样,被浓浓的暮气所笼罩。
老人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却只吐出了一连串急促地咳嗽。
那孩子一脸紧张地上前,轻柔地拍胸、按抚。
他转头向边上几个更小的孩子嘱咐了几句,自己便起身跑向了门外。
床上的老人只是望着他离去的方向,眼里的光彩越发暗淡。
那孩子便是十年前的景甫,那时他还不叫景甫,他有一个他已忘却的姓。
那一天后,他再也没有想起过那个姓。
他还记得,他奔跑在路上,寒风吹打在脸上,还透过衣服上的漏洞钻进身体,那是一种很难忘记的滋味。
然后他看到了那个身影,那个当时比他大两岁,体型却大了一圈的孩子。
那个孩子叫做景妙,是一个女孩,是当时所谓的嫡系子弟。
在那段日子,他一直寻找着能够治好老人的办法。
他知道只要用门里的药,就一定可以。可是他没有资格,因为他甚至算不上旁支。
他们只是被道轩所庇护的几只蚂蚁,生活在仙境,本就要感恩戴德。
但终于,他得到了一个机会,有人跟他说,只要能赢过那个女孩,他就可以拿到药。
他不明白那些人眼中的戏谑与嘲讽是什么意思,也不懂那女该眼中的鄙夷与藐视是怎么回事,他只是想要机会,然后就是赢而已。
所以他无畏,所以他坚持。
在他不知道第几次被击倒在地时,他只是用满是鲜血的手指在地上划动,一点一点地挪向那女孩。
那女孩张狂的大笑,任由他靠近也不去管他。
最后,他抱住了女孩小腿,像只乞怜的小狗。
女孩厌恶地甩动腿,一边说着不堪入耳的骂语。
知道女孩问候了那个养育他的老人,他终于松开手,仰头看着那女孩,满是不解。
为什么要骂老人呢,他不明白,但这不妨碍他很生气。
他像疯了一样弹起缠绕在女孩的身上,用极其暧昧的姿势将自己固定不动,然后用嘴,狠狠地咬。
他不知道他当时做了什么,他已想不起那女孩最后的样子。
也许只是主动的遗忘了。
虽然那女孩死了,但他还是拿到了药。
因为从那一天起,他叫做景甫。
然而那药是不能救死人的,救不了老人,也救不了那叫做景砂的女孩。
接着十年过去了,又有人跟他说,只要你能赢,那老人的名字会被刻在道轩祠堂里。
所以他一定要赢,因为他想看看那个名字。
看看,以前的姓
李牧白一直醒着,他只是沉默地躺在床上,没有说话。
直到清莲推开门走进来,他才发出一声叹息。
“那是什么内丹?”
“千年玄龟。”
“是么?你还真是自信。”
“我很强吗,呵呵…咳咳……”
清莲上前给他一颗药丸,用责备的眼神盯着他。
他只是讪讪一笑,接过吞下,也不多说。
两人沉默一会,李牧白先开了口。
“我想,我从开始的那天我就是错的。”
“什么意思?”清莲皱眉。
“我想了很久,我一直想不通孔谷身上的情况是为什么,”他顿了顿,“所以我认为如果我们所给予他的一切判定都是对的,那么这情况便绝不会出现。所以,我们一定从开始就是错的。”
“那是……什么情况?”
“我一直以为孔谷身体强度比较强是因为他尸化过的结果,然而,我们从来没见过尸化后又变为人的情况,所以这身体强度便很可能不是这个原因。我这两天去问过灵慈了,他说,当时检查的时候,他便不认为这是尸化,只是一种病。但他又不曾治过尸化的情况,所以也没有跟我说他的判定。”
“那么,这身体强度便只能说明是孔谷本身就已经有这么强了,但这远超普通人的强度,又岂是那么容易练就的,所以我想起了一个人,我从未跟你说过的人。”李牧白的脸色越来越凝重。
“谁?”清莲蹙着眉,问道。
李牧白吸了口气,缓缓吐出一个名字。
“明心。”
清莲捂嘴,眼里都是惊讶。
“他…他没死么?”
清莲压低了声。
李牧白只是点头。
“那是那个东西么?”
“**不离十,估计就是那东西了。”
“这还真是……”
“这想必就是命数吧。”
说到这里,两人齐齐叹了一口气。同时,就在丹房里传来一声痛苦的叫声。
两人一惊,清莲按住想要起身的李牧白。
“我去看看便成,你先歇着。”
当清莲到丹房时,一切都已平静,孔谷昏睡在药水之中,还有一股浓厚的血腥味。
清莲看向清风,透着询问的眼神。
清风擦擦脸上的汗,说:“好像是因为承受不住药力,身体有崩溃的趋势。我正想将他弄出来,身体却又自动愈合了。”
清莲点点头,思索一会。
“算了,你将他带回房去好好休息吧。希望能赶上明日的大比。”
“是。”
青莲见状,便转身离去,嘴里呢喃着。
“看来真是那物事了……”
翌日,各峰之上都是人山人海,就连往年不曾开放的灵剑峰也是熙熙攘攘,人潮络绎不绝。
各峰参赛的人都赶至分配好的七峰之一,等待开赛。
而脸色有些苍白的孔谷走出房间时,看着热闹的灵剑峰,明白那一天终于来了。
也就是所谓的青河大比,即将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