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逼我。”武团长退后一步,身体微侧。
“哼。”灰袍老人冷笑一声,也不答话,手一挥,茶杯盖顺着桌面飞射出去,直奔武团长面门。武团长久经战事,身手倒也不弱,他侧身避过杯盖,“啪”地一声,杯盖撞在门框上,碎作满地齑粉。
武团长探手握住盒子炮手柄,却见灰袍老人毫无征兆突然暴起,以其不该有的敏捷,迎面向自己扑过来。武团长刚刚将盒子炮抽出,老人已欺身近前,一手五指簸张,抓向武团长眼睛,武团长歪头躲避,哪知老人虚晃一招,已夺了他的盒子炮,顺势跨步向前,两旁卫兵没想到老人动作如此迅捷,来不及摘下肩上挎着的步枪,伸手来挡老人。
灰袍老人将从武团长手里夺取的盒子炮反手掷出,击中一名卫兵膝关节,那名卫兵登时捂膝跌倒。老人从他身上越过,脚还未落地,手已抓住另名卫兵的胸襟,如扔稻草人般将他抛向尾随而来的武团长。武团长顺势后仰,两人倒在地上。灰袍老人不想逗留,大步向门口走去,门口的两名卫兵端起了枪大喊:“别动!”
“再动开枪了!”
灰袍老人没听见般向前疾走,在两名卫兵拉动枪栓时猛地仰身过去,在地面滑行,一个腿绊将两人扫倒,一支步枪走火,“砰”地一声打在房梁上。老人转瞬间放倒五人,他单手撑地,扶摇而起,推门出去。
武岳阳本在门外偷听,见室内吵翻动手,急欲进屋来帮忙。灰袍老人早就看见了门上的影子,他出门来正撞上武岳阳,顺手一把将武岳阳拦腰夹在腋下。武岳阳大喊着拼命挣扎,却只如被一只铁臂箍住,使出全身力气也挣月兑不得。
院中三名警卫兵齐齐端起步枪,对准了灰袍老人。
“弄啥子?”
“快把人放下!”
“把门闩上……”
灰袍老人毫不停歇,将武岳阳挡在身前,左一晃右一摇,三步两步便绕过院里的卫兵,直奔院门而去。
武团长和林淑芳冲到院中,武团长大叫:“开枪!”
“别开!别开!打着岳阳……”林淑芳急忙摆手阻止。
警卫兵不敢开枪,发一声喊“追”,纷纷追出院外。
武团长一把从身边的警卫兵手里夺过步枪,翻身上墙,单膝跪在墙头,瞄准,射击,丝毫没有犹豫。
“砰”一声枪响,百步外的老人打了个趔趄,头也不回继续疾奔,只是他沙哑难听的声音传了回来:“畜生!你竟真敢开枪打我……”
武团长铁青着脸从墙上跃下,从马厩中牵出青骢马跨上去,他咬着牙道:“骑马,追!”抖缰绳绝尘而去,警卫兵立刻纷纷上了马,挥鞭追赶。
喊叫声、枪声和马蹄声打破了索家岭贯有的安宁,一时间鸡鸣犬吠。左邻右舍的街坊们凑闭紧了门窗,从缝隙处向外张望。武家大院只剩下林淑芳一人,她冲出院外,泪眼婆娑地望着远处。
灰袍老人的奔跑姿势很是怪异,身躯并不前倾,好整以暇的直立行走一般,只是两腿直直地伸出去以脚尖点地,但双膝却不弯曲,手臂也并不摆动,双肩微晃,每步迈出去都有一丈远近。武岳阳被他夹在腋下,动弹不得,一路高声叫骂,藉此通报追兵自己的方位。
这时天色渐黑,武岳阳知道,再等片刻,天完全黑下来追兵再不赶上来的话,夜色就会掩盖一切。既然挣月兑不得,不如省下力气用来吸引追兵,武岳阳打定注意便不再挣扎,歇几口气就杀猪般嚎叫几声。
武团长心急如焚,索家岭附近全是山路,弯弯曲曲坑坑洼洼,完全没法纵马疾驰,加上这些马原本就跑了几个时辰,本就疲倦,这时天色渐暗,更是放不开速度,眼看着灰袍人夹着儿子在前面不远处,可一路紧赶,始终迫近不得。
武团长知道族中一向传有赶路的轻身功法,印象中也模模糊糊记得曾见识过,可他因故早早离家,不知道这功法究竟有多厉害,不相信那灰袍人竟能跑得过马,他看见前面是山路最后一道弯,拐过弯去有座小桥,小桥过去便是一段相对平直的大路,心中稍安,回头招呼警卫兵跟上。
过了弯路,武团长狠拍了一下马臀,马立即猛蹿出去,追逐的距离很快开始缩短。警卫兵们也挥鞭吆喝着追到武团长身边。
眼看着即将追上,武岳阳便不再嚎了,他扭头看着迫近的追兵,竟得意道:“老人家,歇歇吧,两条腿哪能跑得过四条腿?”
灰袍老人在桥前忽地停住,一手仍夹紧了武岳阳,另只手探手入怀,捏出一个布囊来,入嘴撕开,顺风洒了一地。武岳阳只觉得一股膻哄哄呛鼻惹人欲呕的气味扑面而来,“你弄什么……咳咳”他双腿乱踢,眼泪鼻涕一齐流出,“放下我!快放了我!”
“再不老实,割了你舌头!”灰袍老人沉声道,他沙哑的嗓音在夜幕中尤其让人感觉寒冷,“敢走一步,我打断你的腿。”老人将武岳阳扔在地上,撩起中弹的裤腿,又探手入怀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些许白色粉末按在伤口上,简单地包扎起来。武岳阳担心老人说到做到,一骨碌爬起来,他双眼眨巴眨巴地盯着灰袍老人,不敢吵嚷也不敢走动,只是一味咳嗽和打喷嚏。
武团长一干人等转瞬即至,到桥头离灰袍老人和武岳阳十步远近处齐齐勒住马,武团长看看站立一旁的武岳阳,见他无事,便将目光投向灰袍老人。
“你想试试,试完了么?”武团长道。
这时灰袍老人包扎好了伤口,他将完全被血染红的裤腿撕下,若无其事地甩到一边,抬头盯着武团长。
武团长挪开目光,“我是迫不得已。”
“哼!”灰袍老人冷笑一声,“天黑了。”
武团长一时没明白灰袍老人话中之意,错愕间,老人突然发难,伸手抓过武岳阳,仍旧夹在腋下,回头便走,只撇下一句沙哑的话:“你还敢开枪么?”
卫兵们虽然都端着枪,但谁也不敢乱放。光线差,视野模糊,武团长不敢再冒险开枪,他两脚一磕马月复,“追!”可是青骢马扬起前蹄,原地打转,死活不肯往前半步。卫兵们的马也是一样,相互撕咬踢踹,任凭如何抽打也不听使唤。
眼看灰袍老人即将去远,众人空自焦急,武团长更是将青骢马抽得不断嘶鸣。一名卫兵鼻翼稍动,忽似醒悟,“怎么有一股子膻臊味,莫不是那贼盗洒了虎尿狼粪?”
他这么一说,众人才感觉有一股刺鼻的味道从桥头传来,坐下马匹定是怕这气味不敢前行。前面就是小桥,无法绕过这难闻的气味,而等着气味自然散尽,怕那灰袍老人早没了踪影。武团长想下马来徒步追赶,但知道毫无希望,正团团乱转间,看见桥头有条羊肠小道,当下也不管这条小道通向哪里,留下一名卫兵守在桥头,之后高喊一声“走小路”,带其余卫兵策马跃上小道。
武岳阳被老人夹持着飞奔,天色全黑,周遭景物全然不见,只能感到风呼呼吹过,他担心他老子追丢了方向,便又放声嚎叫起来。灰袍老人只用手在武岳阳脸腮上一抹,便卸掉了他的下巴。武岳阳疼得出了一身冷汗,嘴里却只能发出“嗯嗯呜呜”的声响。
灰袍老人见后面不再有追赶的马蹄声,猜测追兵定是绕路堵截,他放下武岳阳,纵身跃到路旁的一棵大树,转头四处听了一番,跃下树来,重新夹起武岳阳,舍弃大路,拨开路旁杂草,向山上爬去。
灰袍老人携带者武岳阳翻越了数道山岭,刚开始武岳阳还不时能听到追赶的马蹄声和卫兵相互联络的枪声、喊叫声,可越往后这些声音越遥远,直到完全消失,他也在饥饿、恐惧和颠簸中慢慢睡着。
武岳阳是冻醒的,他不知置身何处,从身旁的石缝中有月光射进来,照在他的脚上,他感觉是在山洞里,灰袍老人盘坐在他对面,闭着眼一动不动。武岳阳打了一个寒战,他揉揉发麻的腿,扶着石壁刚要站起来,老人闭着的眼猛地睁开,以询问式的眼光看着武岳阳。武岳阳刚要说话,下颌一阵刺痛,嘴里含糊不清地发出一连串“呃……”
灰袍老人起身凑近,端起武岳阳下巴,猛向上一抬,再稍稍一错,下巴给他安上了。武岳阳哎哟哟地揉揉腮帮子,说道:“我我我,我要小解。”
老人挥挥手,“那边。”
武岳阳深一脚浅一脚地模到角落里,一边解裤子撒尿,一边寻思着如何逃跑。
方便过后,武岳阳来到老人身旁,看着洞外黑漆漆的夜,打着哆嗦问道:“现在什么时候了?”
“东方既白,寅时。”老人说着递过一张饼子。
武岳阳又累又饿又困,接过饼子,上去就是一口,却只感觉又凉又硬,从口中取出拿在眼前端详,“这么凉,要不烤烤吧,正好架堆火也可暖身。”
“哼,你想用火光引来追兵么?”灰袍老人道。
被识破了心思,武岳阳仍旧嘴硬,“我哪想那么多?这么冷的夜,可不得冻死人!”他的无奈写在脸上,打又打不过,跑又跑不月兑,满腔的恨意使在牙齿上,狠狠咬下一块饼来,嚼碎吞进肚子里。
“这点苦都吃不得,那也不用继承张家衣钵了。”
“继承什么?”武岳阳转眼间吃完了半张饼。
“白日里你在门外,竟什么也没偷听到么?”灰袍老人反问道。
武岳阳犹豫着要不要留半张饼等天亮再吃,灰袍老人从地上包裹中又取出一张饼递给他,他便将剩下的半张饼塞进嘴里,“我听见什么‘张家’、什么‘天师’来着,你们说得可是索家岭的刁天师?”
“那个小郎中也配叫作‘天师’?”灰袍老人盯着武岳阳问,“张家的事,你老子从未对你说过?你也从不追问家中为何不见任何其他的长辈么?”
武岳阳将嘴里的饼全部咽了下去,他舌忝舌忝嘴唇,长出一口气,道:“是啊,你既然这么说了,那我就问了:你到底是人是鬼?你跟我爹是什么关系?你怎么跑得比马还要快?你在桥头洒的让马害怕的是什么粉末?还有最为紧要的——你干嘛要抓我?”
“哈哈哈哈,好说,好说。”灰袍老人连着罩头斗篷和肩上披风一起扯落,露出他的庐山真面目来。他头上挽着发髻,双眉浓重上挑,方面大耳,面色红润,双目如潭。身上着藏青的道袍,胸口巴掌大小的阴阳鱼在月光下神秘而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