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安氏真心不错,媳妇啊,你也学了我八分眼水了,这新妇,倒合脾性。”看忙前忙后,和琪姐儿争着做家务的新妇,阿甲朝袁氏竖大拇指夸赞。
“阿咪,这还不是听了你的建议。要说,她唯一不好的,就是那个娘家,除了她,都是些拧不清的。”袁氏叹息。
好在,这人过门有一段时间了,也没见他们上门多事,渐渐的,也就放下心来。
“管她的,是她在我李家过日子,只要她好,就算看顾着点她娘家,也说得过去。”阿甲边绾着麻线,边指点媳妇道。
亲戚之间,当真有点挪不过的,该帮衬的就帮衬些也不存在,怕就怕像牛皮糖一样被沾上了。各家门,立家户,家家都要生活的。
“嗯,我们知道的。”袁氏点头称是。身为女子,娘家人就是最大的靠山,孝顺父母,兄弟子妹相互爱护是正理。但是,却不能顾此失彼,失了分寸。
“明天赶场天,也带她出去转转,认认路。”老人对儿媳说。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人生地不熟的,也怪可怜的。
“好的,您要买点什么,我给带回来?”袁氏笑道,自己福气好,遇到了一个好的老人婆。当下,自己成了别人的老人婆,已所不欲,勿施于人,希望,也能和媳妇好好相处。
“哟,大嫂,这是带着媳妇出去赶场啊?”杨氏刚出门,遇到了袁氏婆媳,皮笑肉不笑的打着招呼。
“嗯,她过门这么久了,秀水镇离得也近,都没上过街,今天带她去认认路。”袁氏笑了笑,指着杨氏对儿媳说“安妹子,这是你二娘。”
安氏朝杨氏笑笑,嘴角动了动,就算是打了个招呼。
“这媳妇,倒是个俊俏的。”杨氏面上赞扬,心里却尖酸克薄的想,也就这么个样子。
其实,她心里,是嫉妒呢,大儿子林哥儿与强哥儿也差不多大,到目前为止,媒婆都还没上过门,这事,自己老人婆着急,她着急,连着秀水镇上的大姑子李大义也在张罗。一来二去的,谈的人不少,但能看对眼,不嫌她家穷的却找不到。幸好,自己提前买了个小媳妇,要不然,小儿子长大再这么操一次心,那就等于要她的老命了。
“呵呵,我这儿媳,到是个手脚利索的。”袁氏看杨氏面上的不屑,忍不住当着面夸奖。
“那当然,婶子和大嫂都这么能干,这一家门不进两样人,你选的媳妇,肯定也不能比你们差了。”杨氏心里更酸了。这是在自己面前显摆呢。
三人一路边走边闲聊,安氏一直当自己是隐形人,保持着沉默。
这可能也不是亲房,看这样子,这二娘和自家老人婆不对盘呢。
自己这个大活人,就在她们两人的嘴里斗来斗去的,倒也解闷。
从这天起,安氏经常会遇到杨氏,两人一来二去的,还多熟悉了。
新媳妇在一个地方要模熟人和事,就得有旁人带。这杨柳冲的哪家人什么个状况,哪家女嫁得好,哪家儿娶得差,这些家庭秘事,安氏不是从阿甲嘴里知道的,也不是老人婆袁氏口中套出来的,更不是小姑子琪姐儿告诉她的,而是隔壁隔房的二娘悄悄给她说的。
这二娘,有时候,比老人婆袁氏还好交心一些。和二娘说话,她甚至不必小心翼翼的,也不会常常有家规道德仁义在她耳朵边过。
“大嫂,把你的鞋样子拿一双出来,快过年了,我得赶紧的给你做一双棉鞋过年。”腊月初,安氏被琪姐儿喊道。
“我就不用了吧,这结婚时才做过两双。”安氏想想,自己,还是不要太浪费了。
“那都是单鞋,今年过年我们都穿棉鞋呢,一家人就差你的了。”琪姐儿笑笑,这大嫂,果然不是个贪心的。
“噢”安氏顺从的在一本旧书里翻出自己的鞋样子,拿了出来,递给了琪姐儿。
虽然在娘家时也做鞋,而且几乎是天天做鞋,但,并不是年年过年都穿新鞋的。这李家,说是只有几份田土的自耕农,日子,却也过得滋润。
想起娘家,安氏心里,总是牵肠挂肚的。
她甚至不知道,家里,还有没有粮食过年。
弟弟妹妹们,恐怕又是那一身破棉衣过冬吧。
现在嫁了人,自己倒是吃得饱,穿得暖了,在李家,还没有立稳脚,也就谈不上拿钱财物回去支助娘家了。想着她们在家受穷受苦,安氏的心里,总有那么一点愧疚和不安。
这种感觉,越到年前,越是强烈。
李家还有余钱装香肠、熏腊肉,听老人婆给琪姐儿交待,说初四的年酒还要办几桌。
“嗨,你是不是初二回娘屋呢?”世界很少,出个门就在门前的大田坎上扯几根葱子都遇到了隔壁的杨氏,此时,她正凑上前,神秘的问道“你老人婆给你准备了哪些东西回娘家?”
安氏扯了几根葱,把葱头的泥土抖了抖,掉了一些,依旧还有一些沾在上面,她就蹲在田缺口,在水里搅了几下,雪白的葱头就露出了它本来的面目。
“不知道啊,反正,阿咪给准备什么,我就拿什么回去。”自家喊娘就是娘,这李家倒怪,喊什么阿咪,让她感觉多不习惯的。
“你个傻子,你这是拜新年。她要准备得多,你娘屋就得还回得多。”杨氏摇摇头,就说这年轻人不懂吧,幸好自己现在给她提了个醒“拜新年的礼,是不能收的。新人送多少,就得原封原样的退回去不说,还得还同等重要的礼还给你,这样才好!”
“啊,还有这个说法?”安氏以前真没听说了,自已那个娘,一天到晚除了做鞋还是做鞋,这些都没教过她。
“你那个老人婆,是个好面子的,到时候,给你准备一大堆东西,你娘家,就得照这样的份例回一大堆?”杨氏甚至于有点幸灾乐祸,早就听说安氏家穷,拿什么礼来还。
“这样啊!”安氏心里,就开始敲鼓了。
不能收,还得照份例还,那还谈什么回娘屋孝顺双亲,是盘剥那个穷家还差不多。
“阿咪,我回娘屋,就这两包糖就行了。”正月初二,该强哥儿和安氏回娘屋了。袁氏给准备了两瓶自家酿的米酒、两包糖外带一个四五斤重的肘子。无论怎么劝说,安氏打死就只带两包糖,其余的,就是不带,说话的语气,还有几分委屈。
“阿甲,我从来不知道,当老人婆,还这么难。”待年轻的小两口出门后,好脾气的袁氏郁闷了。
“呵呵,这中间,可能有什么误会,强哥儿媳妇,像是有点气愤,是不是强哥儿欺负她了?”阿甲刚才也看到了那一场景,她就想,或许是孙儿脾气大,惹了安氏不开心了。
“谁知道啊,你小两口斗嘴什么的,关我这当老人婆的什么事?我还好心办坏事了,准备这些东西还准备错了?”袁氏气鼓鼓的指着桌上的酒和肉,心里怎么也消不下那口气。
“呵呵,好了,阿咪,大嫂或许就想到用不着这么多礼而已,其实根本就不是你想的那么复杂呢。”琪姐儿走上前来,将酒和肘子收拾了。“她不带走算了,多两天,就煮来待客。”
“就是,大家还多挟两筷子。”阿甲跟着打趣道,惹得袁氏“噗”一声笑了出来。
“大姐,你终于回来了,你再不要走了。我们过年都没有新衣服,也没有狗子他们吃的那些糖丸子;还有,我好久都没吃肉了。”初二,才进家门,鼻涕小舅子就扑了过来,抱着安氏的双腿,使劲摇晃着,边说,还边怨恨的盯着旁边的强哥儿。
强哥儿心下抽了几抽,这家人,难不成揭不开锅了?没肉吃,可安氏为什么还拒绝了阿咪给准备的那个肘子,那至少有四斤重,阿爹买回来就说过,因着是拜新年,这肘子太小了面子过不去。结果,好心没得到好报,安氏早上和阿咪闹的那一出戏,他一路上好几次都想问,终究还是忍了下来。
安氏弯腰抱起了小男孩。“没事,乖,大姐给你糖吃”说完,却莫名其妙的流出了眼泪。
老丈母此时正迎了出来,乍一下,女儿居然是哭着回的娘家。再看女婿手上提的年礼,心下,大为不悦了。
原以为,李家好歹是有着几份田地的自耕农,这女儿嫁过去了,再怎么着,也得帮扶一把自家。结婚近三个月了,李家没有送回来半点东西不说,连这拜新年的年礼都这么寒酸,而且,看女儿这委屈样,也不知道,在他家,都受了多少气!
心不悦,脸上自然而然就表现出来了。
就连强哥儿热情的招呼“娘”的声音,她全当没听见。自个儿转身,进了屋,依旧拿起一只鞋底,拉得“呼哧呼哧”的响,恨不能,把这东西当成是强哥儿,让她狠狠的给虐两下才解气。
强哥儿心里又犯了怵,这娘俩,今天都发疯呢。
“娘,爹呢?”安氏忍住自己的眼泪,问道。
“他去给东家送年礼去了”要按自己的想法,这东家,啥都不缺,自家人送出去的东西,别人又看不起,何必上赶着去添肥呢。
“噢,娘,最近家里怎么样?”安氏忐忑询问。
“能怎么样,你现在倒是吃不愁,穿不愁,衣服裤子月兑了当枕头。哪还有功夫管我们一家人的死活。”老丈母说这话,夹针带棒的,强哥儿又悄悄的皱了皱眉头。
好吧,别人养了十七八年的闺女,要打要骂是她的事,自己全当没听见。
“娘,今天大姐和姐夫回来了,我们中午做什么吃?”二妹,今年也是15岁了,却没有半分主见,依旧指望着娘安排。
“有什么吃什么,又不是好金贵的人”老丈母瘪瘪嘴,不屑的说道。
“那就只能吃红苕稀饭了”二妹说完,钻进了灶房。
“娘,家里,没什么粮食了?”安氏小声询问。
“哪还有,办了你的嫁妆,这个屋就揭不开锅了,这红苕稀饭也吃不了两顿了”老丈母不高兴的说道“这个家,都被你搬空了,你还好意思问这事!”
安氏低头无言。
强哥儿却把安氏的嫁妆在脑海里想了个遍,请原谅,他真的不记得安氏有什么特别的陪嫁物了。新衣是这边迎亲时送过来的,铺笼罩盖都是阿甲、阿咪和琪姐儿天天加班加点齐麻线、纺纱织布给做好送过来做面子的。要说陪嫁,好像就比寻常人家多了两双布鞋,这安家,整个家底,就值几个鞋钱?
老丈母边纳鞋底,边数落着安氏这样不是,那样不行。
强哥儿无处可去,就在旁边陪训,越听那些话,越觉得,好像冲自己来的一样。
这好好的拜新年,真是招她惹她了,没完没了的。强哥儿,心下,真恨不得立马走人。
“爹爹回来了”鼻涕王见门口进来的人,挣月兑了安氏的怀抱,几步跑过去“爹爹,东家那里,有没有好吃的糖丸?”
“爹”强哥儿连忙起身招呼。
“你不是送礼吗?怎么没留在东家吃午饭,这巴巴的赶回来干什么?”老丈母没好气的质问着老丈人。
“女婿女儿今天也回来了,我怎么会在那儿吃饭呢?”安多柱老实的回笑,其实,像他们这类佃农,送了礼,也是轮不上在东家坐正席的。
转身,和女婿闲聊着,不外乎就是你阿甲身体可好,你阿爹逢场天在哪个茶馆喝茶。强哥儿和老丈人闲聊,看着一家人冷锅死灶的,心里不是滋味。并不是说,非要吃什么,就凭这家人对这个新女婿的不看重,就觉得了无兴趣了。
最后,草草的吃过中午饭,打算回家。
“我不准大姐走,我要大姐留在家里”鼻涕王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抱着安氏的脚,打死不松手。
“要不,就姑爷先回去,让大姐儿在家住两晚?”丈母娘发话,强哥儿看向妻子时,却见她也是一脸的伤感,是否也没有多想回李家。
“那好吧,你要不就明天下午回来,家里初四有事。”强哥儿看了一眼安氏说。
安氏嘴里“嗯”了一声,抱起弟弟,转身就进了屋。
“我招你惹你了?”强哥儿心下,对安氏今天从早上到现在的表现,那是十二分的不满了。
虽然不是大户人家,但是,耳濡目染的,阿咪对阿爹的言听计从,从不置疑,当家男人的尊严,那是相当的强。怎么一到自己这儿,这新婚不久的妻子,竟然敢给他甩脸色了,这是要翻天了?
“咦,咋你一个人回来,安氏呢?”不到天黑,回到家里,阿咪第一个问道。
“噢,舍不得娘屋的人,要住一宿”强哥儿打着圆场。
“你们小两口吵架了?”这是早上出门时,袁氏就要问的事,憋了一天,着实给憋坏了。
“没啊?”自己脾气这么好,好好的,怎么会和她吵架,不过,她今天,确实不对劲。
“什么时候开饭,走了这半天的路,早饿了。”强哥儿找不到原因,也不想去费神猜。肚子咕咕的叫,让他觉得,现在吃饭最重要。
“你呀,还说是走了人福的人回来,就像中午饿着了你一样。”阿甲起身,招呼琪姐儿摆饭,一边笑着强哥儿。
“嗯,吃不惯他家的东西”强哥儿儿狼吞虎咽,心里却在说,阿甲,你老猜得太对了。
这边一家人晚饭后,边闲聊,各做各的手脚活。
安家桥,安家。
“那李家对你不好?”饭桌上,当娘的面色看着一直低头不语喝着稀饭的大女儿问道。
“哪能呢,我多方打听过,杨柳冲李大同家,婆媳和睦,家里人丁简单,袁氏心善,咋会单单对自己的媳妇不好?”安多柱盯了妻子两眼,都说女人头发长,见识短,这不缺吃穿,不争权夺利的人家怎么可能虐待媳妇。
“娘,你想哪去了。他们对我好啊”安氏一愣,说起来,那家人,好像,也没有对自己什么不好的地方。
“好什么好,这新年大节的,回娘屋,连二两酒都没有,更不要说肘子了。”女人心里的疙瘩,是从他们进门时就生起来的,也是忍了一天了。
“娘,那些东西当真好吃啊,人家拿多少来,你得还多少回去,咱们不吃他的就不过了?”安氏无语了,难怪娘没教这些礼节给她,是她压根儿就不懂啊!
“什么叫好吃,我养个女养大了,白白的送给了他家,你爹喝两口酒,我吃他两片肉,还过份嗦”女人不淡定了,这女生外相,早知道,当初就该狠狠的敲一笔聘礼,也能补贴一下家用。
“你难道不知道拜新年的礼是不能收,要加倍还回去的吗?”安氏气极了,对娘说话的语气都变硬了。
“嗨,谁说不能收,这老的吃一点女儿女婿的糖酒不犯王法,不收礼是对其他亲友之间的人来说的。”女人忍不住翻白眼,这李家的女亲家,未必找了这个借口都要用来误导她的女儿。
那这礼,到底是能收,还是不能收呢。安氏迷糊了,总不能告诉娘,老人婆给准备了的,是自己没拿回来吧。娘要听到这事,非骂死自己不可。
在家住了一宿,初三下午就赶回了李家。
初四,李家的年酒,阿甲的娘家,大姨婆二姨婆家的表叔,阿咪的娘家人,七大姑八大姨的,都来了,满满当当的,坐了四桌人。
琪姐儿在袁氏的带领下,几乎由打下手的人上手成重要厨师级的了。
安氏,第一次经历这种客餐,也只有打打下手,择个菜剥个蒜洗个碗什么的。上灶炒菜、上案板宰切,还轮不到她。
看着堂屋里划拳猜酒喝得红光满面的客人,再看看桌上丰盛的饭菜,再想着娘家的人连肚子都快填不饱了,心里,越发失落和不安。
“你们大姨,好得很。”大姨婆的二儿子,喝了酒,在酒桌上声音最大,和李大同闲扯着。
“这老太太,长年累月吃斋念佛,不沾油荤,精神气却比我们这些年轻的人好。”二表叔说完,喝了一口酒,像想起个什么事,又接着说
“你说她吧,平时不都不管家务事,今天早上,突然喊大嫂,过几天准备生几箩筐的豆芽,说是正月十六有很多客?”说完,自己先笑了。说正月十五有客吧,那是过元宵节,这十六,一没人过生日;二没个大盘小事,自家咋会有客,而且,还是很多客,这事说得,太悬乎了。
偏偏,内当家人大嫂,还真的在张罗这事,听她的意思,还真准备发豆子生豆芽。
“大表嫂这么将就大姨?”这要放在普通人家,谁会在乎一个老太婆无缘无故提出来的要求。
“是啊,我这大嫂,就是一个最孝顺的好媳妇。”老二感叹“我们都劝她不必理会,她却偏偏要去整。还说孝顺,不仅仅是孝,还得顺。老人指示办的事,就得顺着她的心意去做。这豆芽生出来,自己一大家人吃不完,就让你人多赶几次场,拿去卖就是了。”
“大姨福气好,你们兄弟妯娌孝顺。”李大同赞扬道。
“就是,就是”饭桌上,各家亲戚都点头称是。
有年轻人在身边人,更会提点一下,告诉孩子们,学学大姨婆家的家规家教。
年酒,就是亲戚朋友间的亲情交流会,热热闹闹的,东家走了走西家,你来我往,亲戚间越走越亲热。
“你们初四的年酒闹热哈”正月里闲着没事,偶尔的,会串串门子,唠唠家常。在杨柳冲,安氏熟悉的,也就隔壁的杨氏。这天下午,趁无事,在杨氏的邀请下,她就跟着进了屋。一进屋,杨氏就打探道。
“嗯,再热闹,都与我无关”安氏低声说道。年酒,居然没有请自己的父母来。
其实,不是不请,确实是初二早上闹的那一出,把袁氏气晕了,就忘记嘱咐强哥儿把人请过来的事;而强哥儿,一进安家门,就遇到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的人,心下也愤怒,压根儿就不想请。
等中午开席了,李大同夫妻才知道强哥儿没把事办好,还埋怨了他几句。
安氏心里,对这家人是越来越不满。
“你初二回娘家去了一趟,家里情况如何?”成功的引起安氏的愤怒,杨氏洋洋得意。你袁氏不是会处事吗,这次,你媳妇对你意见大了。看你咋处理?
“唉,不太好!”安氏像受委屈的小媳妇,将娘屋里的情况一五一十的给杨氏摆了。
袁氏打死都不会知道,自己看重的大媳妇会和杨氏走得这么近。整件事,就透着一种怪异,杨氏的小媳妇秀秀经常受袁氏看顾;而袁氏的大儿媳,会去找杨氏倒苦水。
“唉,我要是你,就挑两百斤谷子回去帮扶一下家里。”听说快揭不开锅了。这还没开春,秧田都还没整,安家就没米了。一家人的开销,全靠做手工活挣几个钱来换,这日子当真不好过。于是支招道。
“咋可能啊,我嫁过来不到四个月,这么明显拿他们的东西回去帮衬娘屋头,就惹人闲话的。”安氏也不是个糊涂的,至少知道一个分寸。这种事。除非是丈夫主动提起。但,那人,木头一个,根本不可能会有这么好心。
“说什么呢,你嫁到李家,活儿一样的做,东西,凭什么说就是他们家的了,进了李家门,就是李家人。这东西,是他们的,也是你的,你一样有权力安排”杨氏皱眉说道,“难不成,看着家人挨饿?”
安氏也想帮扶一下家里。
可是,才过门不久的新妇,这事,要她怎么开口;就算是暗中去做,她一个小脚女人,肩不能挑,背不能磨,更何况,安家桥离杨柳冲二十多里路,自己有心也无力。
“唉,我哪说得上话,再说,我也没有挑担的本事,离家这么远”安氏低声说道。
“你傻呀,你不知道把这儿的粮食卖了,拿钱回去,让他们在安家桥买?”杨氏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让安氏心里一下就亮堂了,可是,想着,要在李家悄无声息卖一些粮食,那,也不是简单的事。随即,心下又暗了几暗。
安氏心里装着事,整天整天的闷着不说话,连强哥儿都越来越看不懂她闹的是哪一出了。
“阿咪,我自认,自从她进了门,对她没有说过一句重话,怎么就这样拿脸色给一大家人看了呢?”夜里,袁氏和琪姐儿服侍着阿甲上床后,忍不住在老太太面前念叨“这当老人婆,还是一个深奥的东西,媳妇愚笨,怎么才能做得好呢?”
“这不是你的错!”阿甲虽然年老,这孙媳妇一天到晚都黑着的脸,她也是看在了眼里的。用手拍了拍媳妇的手“你是个好的,那安氏,我想,矛盾多半在强哥儿身上,你可以单独问问她。”
“强哥儿和他爹一天到晚早出晚归的,哪有得罪了她的地方”婆娘是别人的好,孩子是自己的乖。强哥儿,在袁氏心里,那是最能干的小伙子。懂事明理勤快能干,还长得一表人才,安氏这是挑剔得哪一样呢?
“你呀,都是过来人了,小夫妻的事,哪说得清”老太太捂嘴偷笑,袁氏想到了一点,看了一眼旁边疑惑的琪姐儿,到嘴的问话生生的给咽了回去,这女儿还没出嫁呢。可是,看强哥儿的样子,也不至于就是老太太说的那个啥呀,这事,可不是小事,还关系着她是否可以抱上胖孙子呢。
打算着,什么时候,让他爹悄悄的去问问儿子。
这新年,过得挺快的,明天就元宵节了。
“阿咪,你去把地里的豌豆尖掐回来,我挑点粪去浇一下,要不然,明晚偷青的给偷了,岂不是便宜他们了。”强哥儿和他老娘打了个招呼,挑了粪桶出了门。
“强哥儿,你都结婚这么几个月了,什么时候让咪抱上孙子啊?”地里,袁氏边掐豌豆尖,一边小心观察着儿子,套着话。
“呵呵,阿咪,你也太心急了吧,我这才结婚多久?”强哥儿忍着笑,反问着自家老娘。“这事,您比我们年轻的更清楚,这要靠缘分的,您别心急啊!”
“那倒也是”袁氏讪讪,仔细看了,强哥儿脸上可没有那种沮丧和尴尬,坦坦荡荡的。不是他阿甲想的那样就好!袁氏心里,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对了,你和安氏是不是闹什么矛盾了,别人才进我们家,可不能欺负了她”既然不是那个啥,猜来猜去的也费神,就干脆直截了当的问道。
“阿咪,你儿子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吗?”强哥儿很快的浇完一桶,又把另一桶提进了土里“说起,我也觉得怪,自从初二回门那天起,她就一副借了米还了糠的样子,这人,把事闷在心里,我都不知道她咋想的。”强哥儿也很委屈,这几天,他连福利都没了,刚挨上她身子,人就开始逃避,搞得他都快没心情了。
“真没吵?”袁氏更模不着头脑了。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归根结底,原因在哪儿呢?
“管她的,过段时间可能就好了。”大大咧咧的,强哥儿也不想再去找原因,更没闲工夫去哄她。
也只能这样吧。袁氏把整块土的豌豆尖掐完,满满一篮子,够炒两大碗菜了。
元宵节早上,琪姐儿煮了一大盆的面条,里面,还有浓浓的豌豆尖清香。端上桌,和着她精心炒的面邵子,一大家人,吃得很欢,连安氏,都又添了一小半碗。
吃完饭,因着这是正月里的最后一天,大家都没有下地,李大同砍了竹子编篮子,强哥儿也在帮忙划篾条。阿甲和袁氏带着琪姐儿齐麻线,宽哥儿在堂屋里逗着学姐儿走路玩;独有安氏,碗一丢,就钻进了自己的房间,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李大哥,这位哥佬倌找你,说是周家院子送信的。”一家人边做活,边闲聊着。突然听得门口有人招呼。
“你要找的就是这家人”来人招呼着旁边一个面生的人,朝李大同介绍着“李大哥,我先走了哈”
“好的,麻烦你了。”李大同疑惑归疑惑,还是郑重的向来人道谢。
那人挥挥手,转身就走了。
“你是?”门口站着的那个陌生男人和李大同异口同声。
此人年约四十开外,长相老实憨厚。但,李大同确认不认识此人。看他一脸着急,他点头“你说吧”
“我是周家的长年。因我外婆家在王河坝,因此,东家派我过来报信”来人急急的自我介绍“周家老太太凌晨仙逝了!”
“谁?”李大同惊讶了“哪个周家老太太?”
“就那个长年累月吃斋念佛周家大房子周老太太”长年像说绕口令一样一口气说完了,李大同一下傻眼了。
“阿咪”袁氏在堂屋尖叫。
老太太眼睛不好,耳朵却好使,这长年刚说完,她听完就感觉一股热血直冲脑门,两眼一黑,人坐在凳子上就往前栽,幸好坐在她身旁的琪姐儿反应快,从前面一把将人抱住,婆孙俩都倒在了地上,琪姐儿当了肉垫子。
袁氏的惊呼,强哥儿和李大同就飞快跑了进来。抱起老人送到了床上。
掐着她的人中,李大同着急喊道“阿咪,阿咪,你快顺顺气!”
“老太太,老太太,你不要伤心。那周老太太,是仙逝的呢?”那送信的长年也跟着走了进来。
“大姐!”好半天,老太太呼出一口气,伤心的喊道,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阿咪,你快别伤心了,缓缓气,大姨都八十多岁了,这人,生老病死,都是正常的,大姨也不希望你这样伤心的。”李大同劝说道。
“老太太,你不要伤心,我们东家,都把这丧事当喜事办呢?”长年挠挠头“来之前,东家就交待了,说你家有个老人,要顾着点。叫你们别伤心,老太太真的是仙逝的。”
这人到了古稀之年去逝,在农村里,都叫喜丧。
搞不清楚的是,长年一口一个仙誓,是怎么一回事。
“我们东家老太太,那真的是成仙了?”见一家人都看着他。长年激动的说道。
“东家说,正月初三,老太太就喊了大太太要生几箩篼豆芽。说是十月十六家里有很多客人。”
“嗯,这事我们都知道,初四二老表喝酒时还摆了的?”李大同接口道。
是了,当时,大家还一阵好笑,觉得老太太离谱,大表嫂却是个孝顺的。袁氏点头。
床上的老人也记得这么一件事,未必,大姐未卜先知,知道自己要走了。
“那我大姐的大夜是哪天?”老人心里,已经有一个谱了。
“是明天,正月十六!”长年刚说完。
这边,老人大哭开来“大姐啊,你好狠心啊,明明知道自己要走了,都不告诉幺妹一声,至少,你该和你幺妹再见一面啊。”
“啊,二老表说,老太太说正月十六有很多客,难不成,说的是这事?”李大同惊讶的看着自家老娘和袁氏。长这么几十年,这种离奇的事,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嗨,老太太可神气了。”长年见老人的哭声被自家儿子打断了,清了清喉咙,继续说
“昨天夜里,老太太就交待儿孙们今天早上卯时准时到堂屋,一个都不能落下,说她有事找。”元宵节,家里最尊崇的老太太发话,谁人敢不从。
“听大太太说,寅时左右,大太太伺侯老太太起床穿衣时,她就指挥着要穿老衣。这大过年的,大太太劝说了几次,老太太却固执的要穿老衣,还催着大太太,说不要磨蹭了,时间快来不及了。”长年一边慢慢的说着这事,一边观察着这家人的反映。
果然,如他所想的,所有听到这事的人,都是瞪大双眼,张大嘴巴,惊讶不已。
“然后呢?”独独没有惊讶的却是床上的老人,她催问道。
“大太太不得已,只能全身上下给她把老衣穿上,并连着鞋袜也一起穿了。扶着她坐在堂屋的椅子上。晃眼看了看面前给她磕头请安的儿孙,老太太满意的笑了笑,说,都到齐了啊,到齐了就好!”
感情,这是要交待后事了。袁氏心想。
“你们都来齐了,我也该走了。老大,你去把落气钱纸搭好,火炮拿出来挂起。”
“这人还在说话,老太太不是自个儿咒自个儿吗?”李大同不淡定了。
“谁说不是呢,这大东家是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又被老太太骂了,说耽误了她时间,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去把这些做好。”
“然后呢,我大姐就这样走了?”老人心里一紧张,皮包骨头的双手就紧紧的抓住了长年,问道。
“老太太还喊大太太,说她袜子没穿好,脚尖还是空的。大太太又蹲给她重新整理了一下。她说好了。然后,她对儿孙们说,对面大路上吹吹打打的抬着轿子的人来接我了,你们听嘛,我要走了。”
“东家们都仔细听过,还有年轻的哥儿跑出大门看了,麻麻亮的村落,一个人影都没有,更别说什么吹吹打打的轿子了。老太太却让大东家把落气钱纸烧起,火炮点燃。”
“我大老表照做了?”要是自家阿咪这样闹,打死自己也不执行啊。
“烧了,刚点燃,第一个火炮一爆起,老太太就说,我走了。然后,大家就看到她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闭上了双眼。大太太一惊吓,伸手去模她鼻子,发现,真的没有呼吸了。震惊不已的东家们,这才相信,老太太是真的走了,放声大哭。我们听到火炮响,听得哭声,跑去看时,才知道老太太已仙逝了!”
听到这儿,袁氏和琪姐儿这些女流之辈,居然没有流泪,依旧张着个大嘴巴,没了反应。
“我大姐,这当真是成仙了?”老人一语惊醒震惊中的一家人。却又听她哭着“她真狠心,知道自己要走了,再怎么,也该告诉她幺妹一声啊。”
“阿咪,这样说来,大姨是去享福去了,她吃斋念佛一辈子,真是修成正果了,你该为她高兴,莫伤心了,这样会伤了你身体!”李大同连忙劝说道。
“是这个理,我来时,东家们就交待了,让你们别伤心,说这是老太太得道成仙了。”长年说完,深深的吸了口气。“要说我们老太太,心特好特仁慈,从来不苛待谁,大家都说她是一个活菩萨呢。她走了,我们这些长年下人都很伤心,却又很高兴,她是修成正果了呢!”
“是啊,是啊,阿咪,你快莫哭了,我们还是准备一下,去送送大姨最后一程吧!”袁氏回过神,唏嘘不已,安慰道。
“那你们慢慢来,我先走了,回去,还要帮着做事,明晚的大夜,东家准备了一百桌,我们这些人要打起精神来做事。”长年说完,和李大同打了招呼,转身回周家大房子去了。
“阿咪,咱不伤心了。”想着那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当真走了,这会儿,袁氏才后知后觉的流泪了。却又怕老人看着更伤心,只好偷偷的擦了,这才转身问着老人“阿咪,您看,我们去周家,要准备些什么?”
当家近二十年,各种红白喜事,袁氏也是经历得多了。哪有真不知道的呢。只不过,是想转移一下老人的注意力,以免也一味的钻了牛角尖,只顾着伤心难过,真要伤心过度,倒下了,这事就大了。
“嗯,这事,下个祭是肯定的。大夜是明天,后天就该上山了。我今天要过去,我要陪她两天。”说着这事,老人又开始流泪了。
袁氏无助了,刚才还在说事,一说到人,就流泪。这可怎么是好啊。
“阿咪,这种血亲老人的祭要怎么下,我还没经历过。你一一告诉媳妇,我好去做准备。”袁氏故技重施,装着不懂。
“三生三素是要的;下祭的用的祭彩,那布,是青蓝二色的;还要准备纸、火炮、、、、、、”老人细细说教。袁氏表示认真在听,其实,这会儿,琪姐儿比袁氏听得更认真。
“大同啊,你大姨走了,我现在就得去看看她,你也去给他烧个香吧。”老人慢慢起身,准备下床,要去周家大房子。
“阿咪,你稍微等一下,我去镇上给你喊一个小轿子。”这么远的路,一个小脚老太婆心急火燎的,又处于过度悲伤中。李大同可不敢想象长途跋涉后的后果是什么。
“这才正月十五,那些力脚都还没上工,上哪儿找人?”袁氏刚才也考虑了这个问题,只是,愁找不到抬小轿子的人。
“阿咪,要不,我和阿爹抬着阿甲去。”强哥儿也知道,这会儿,秀水镇上,还真没有抬轿子的人。
“对啊,阿咪坐那个竹躺椅上,当滑竿一样,我和强哥儿抬着去。”李大同点头,连忙去找了两根结实的扁担,准备捆绑竹躺椅,可是,不行,绑了后,就没了放在肩膀的了。
“用千担吧!”琪姐儿看了,建议道。
强哥儿就去拿了千担,试了试,还行。
于是,阿甲被扶着坐在了竹躺椅子上,袁氏还用一床被子将老人的四周给围了个严严实实,这寒冬腊月的,可别被冻凉了。
父子俩抬了起来,试了一下,觉得还行,就准备出门。
“阿咪,阿甲一个人去,周家现在有事,肯定照顾不过来。不如,我跟着一起去,照顾阿甲?”琪姐儿突然开口。
“唉哟,你看看我,这人,一急就乱,连这么重要的事都没考虑好。”袁氏一拍脑门,很是后悔。
“好,琪姐儿跟了我去也好。”阿甲坐在高高的滑竿上说道。
“那你们慢慢走着,我换件衣服就来。”琪姐儿连忙转身进房间。
“琪姐儿,这去孝家,不能穿红色衣服啊。”身后,袁氏回过神朝女儿喊道。
琪姐儿找了一件八成新的黑色厚衣服穿上,连忙大步去追着自家父兄。这没缠脚就是方便,走起路来,浑身都带风,稳稳当当的。
------题外话------
首推扛过了24小时,万更答谢点击收藏的亲!
竹枝另一坑《农门家主之四姑娘》求收藏求点击!
川南风俗,不清楚的地方欢迎提出点评,竹枝会一一回答。
亲,竹枝求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