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天台在宫中西侧,平常负责编制历法、观测天气,是个适合观天的地方。女帝觉得道士兴许会喜欢住在这比较具有志同道合的人的地方,一早让人安排了让道士住在司天台。
她所谓的志同道合,既是她将前朝遗留下某些占卜的术士也安顿在这司天台。
她完全可以让道士自己跑过来,再随意让人带着他去司天台。但她实在不想让这个道士在宫中乱窜,甚至有种想要把他软禁在司天台的意思,当然,这实话她是不会和他人讲,大初国怎么说都是礼仪之邦。
十月份,夜半风大,女帝坐在软辇之上,抓紧了披在自己身上的狐裘。过了将近一刻,软辇停定,镂空凤头履踩着木垫首先落地,接着是她一身狐裘,白色的狐裘在黑夜显得特别耀眼。
她身下的大红色裙摆摇曳,步伐稳重不似其他女子一般娇柔无力。身旁的女官适时尖声叫道,“陛下驾到——”
“参见陛下——”
司天台的宫人都闻声跪拜,她只威严地说了一声“起来罢”,女帝一路无视宫人走到了司天台的正殿。
隔着打开的门,她看见面容清俊的道士站在她不远处。道士身上穿着苍青色的对襟道袍在晚风中微微飘动,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仅仅用一根木簪子别住。
倒是真有一股谪仙的气质。
眼前这个道士的双眼清幽如同一潭古井,他波澜不惊地看了一眼女帝,左手扬起拂尘,微微鞠躬,声音清冷,“陛下。”
按理说,女帝应该还礼,但是她现在内心陷入了疯狂重复一句话——这道士皮相那么好,当了道士真是太可惜了……
她适时地遏制住自己想要说暴殄天物的想法,瞟了他一眼,就好像刚刚嫖过他一样,高冷地踏着优雅的步子坐上了首位。
“朕听闻道家致力无为,不理俗事,清玉真人如何肯到朕大初国南碧?”她坐在首位上,翘起二郎腿,眼睛直视着道士,语气嚣张,末了,她还勾起唇角,高昂着头一字一句地吐出,“道家教义,不过如此。”
再按理说,女帝将一个道士请到了皇宫当中,结果道士人到了,她讽刺你说你们道家不是讲究无为吗,怎么还掺和我这里的俗事。有骨气的,说不定就拍拍**走人了。
好在,眼前的这个道士没什么骨气……不论女帝如何侮辱,他表情真是一点都没变。期间,他一直看着女帝的下巴,还好他看的是女帝的下巴,不然他一定能看到女帝脖子上面的吻痕和胸口上的红痕……
等首位上的人说完了,他才出口。他声音低沉,缓缓道道,“贫道因缘而来,因缘且住。道家教义——无为,又曰无不为。”
说实话,女帝听到道士嘴里满口的仁义道德就觉得心烦,而且她觉得面前道士讲的这些话,还不如城门口算命的那个二麻子讲的好。倾姮曾经去那里算过命,二麻子说一看就是富贵命,一高兴就赏赐了他二十两,虽然当时她穿金戴银,身后还跟着一大堆仆从……
讲来讲去,他不过和别人讲得差不多,口上说是缘,说不定心里想的是钱权。而且他最后说的那句话‘道家教义——无为,又曰无不为’,怎么听怎么感觉就是我干什么事你要管?
女帝嘲讽一笑,“因缘?真人倒是说说我们结了哪门子的缘。”
道士手执银色拂尘,嘴角像是笑了一下,复又消失,“陛下的近虑,贫道尚可分忧。”
所谓人无近虑,必有远忧。他倒好,一张口,把女帝一半的麻烦都解决了。
这句话成功地让女帝的心口揪了一下,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她的下巴上,她却觉得她整个人有那么一瞬间被看透了。但是女帝还觉得,城门的二麻子说不定比他厉害……
作为一个不仅仅是有近虑,还每天生活在远忧的女帝来说,她也就是心口揪了一下,觉得道士讲的话就是在放屁!不把话说的玄乎又玄怎么去坑蒙拐卖?
“朕每天都在国事上忙碌,真人又有高见?”她挑眉,手指着一旁的凳子,“我们还可以商讨一二。”
道士毫不客气地坐下了,坐之前还扬了一下他手中的拂尘。
“愿与陛下略述。”
可怜的齐卿不知道,他的陛下说马上回来,却是一整个晚上都没有回来……他也只能伴着橙黄的烛光独自一人默默地撸了……
——
四更天的时候,女帝从司天台走出来,门口的宫人还在打瞌睡,听到门开的声音才惊醒,“陛下万岁……”
看到圣上似乎没有追究的意思,这个小太监才叹了一口气。他瞌睡的事真的不能怨什么,女帝平常又不来司天台,司天台的工作都比较松散,守夜瞌睡是经常的事情……
女帝因为看到司天台上宫人的懒散皱眉,上软辇的时候吩咐身旁的女官,“将司天台的宫人换成一批干事麻利的,巡逻的人严谨点,看好了司天台。”
女官记下,“是。陛下,可要监视清玉真人的行踪?”
她躺在软垫上,点头,“不要让他随意出入宫中任何地方,找人随行。最好,不要让他出了司天台。”
女官答是之后褪下了,软辇上只剩下倾姮一人。
想起那道士所说,“道普德溢,天下太平也。”还有其他类似的道学,女帝就忍不住嗤笑,是祁国的人心都那么单纯还是因为觉得她女帝太好忽悠?
以为大初国是像祁国那般全民信仰道学的国都吗?若是真能够做到道普德溢,皇权又算得上什么?
她仰头睁大了眼睛看着星空,夜幕上挂着许多璀璨的星辰。
她囔囔道,“母后,你是不是住在其中一颗上面呢?”
才说完,她就用食指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全身放松躺在了软垫上消除疲惫。漆黑的夜里,她似乎是叹息了一口。
——
正当早朝,齐相又像昨天一般,向女帝进谏,大概意思就是,求仙问道乃是歧途,唯有一心向民才是正道。
女帝这会也没有赏赐鹿茸了,因为一齐跪拜的人数少了许多。
又失败了一次,齐相有种越挫越勇的感觉,整个人都不像是花甲老头,而是精神抖擞,大有皇帝再不听我的话我晚上都会找你谈话的意思。
早朝完毕,素来不理政事的太傅留下,陪着倾姮逛御花园。
要说这御花园,还真小,但女帝每次想要扩张御花园,就有人进言奉劝,说何处何处的百姓又受苦受难了,谁和谁又没饭吃了……致使她每次想要修葺御花园的愿望都无法实现,所以倾姮一般不来御花园。
倾姮象征性地游览一番过后,和太傅在亭榭坐下。
太傅感叹,一手抚须,“这御花园,老夫也不知道走了多少回了,还是像以前一样呀,十几年都没变。”
侍婢将上好的银霜龙井倒入两人的杯中。
倾姮听了太傅的话,无奈地翻白眼,“可不是吗,朕多少次想要大肆修葺一番,那些可恶的言官都觉得我是恶人,要榨干了初国的百姓,竟一点都不松动。”
“先皇也是想要扩大御花园,哪一次有成功过?”太傅大笑,细细品茶,“还是陛下这里的茶香,臣好久没有闻到这么好的茶了。”
“太傅净是为了几口茶胡说,明明上月太傅还来我这里品茶。我那上好的玉螺春都被你拿走了!”
太傅丝毫没有谎言被戳破的尴尬,继续扶着自己下巴上长长的胡须,“玉螺春也好,这银霜龙井也不错,臣要一并拿走。”
当今敢和女帝这样说话的人,当今世上,除了太傅就真的没有任何人了。太傅和先皇是女帝唯二尊敬的两人。而太傅教导了两任皇帝,就连女帝的母后也是由太傅辅弼。
太傅拿到了心心念念的茶,还不忘从倾姮身上压榨些什么,“老夫好久没有和陛下对弈一把,今天天气尚好,不如我们再战一局?”
倾姮点头应允,侍婢将棋局摆好。倾姮执黑子,她从来都是执黑子,不愿意让人占一分便宜。
倾姮攻势激烈又特有女孩子的心细,一般人和她对弈只能认输。而太傅的棋子却是走势温和又能够将她的进攻化解下来。
说起和太傅的对弈,倾姮每每都能吐出一脸血。从小到大,太傅都会以这一句话结束这一盘对弈,“陛下的棋艺又精湛了,不过,陛下要学的还有很多。”
这次同样,他模了一把他象征性的胡子,说出了倾姮听了无数次的话。说罢,他还疑惑地问,“陛下的棋子顾此失彼,可是最近有什么烦心事?”
倾姮扶额,“太傅怎么不像齐相那般劝谏朕,勿要将道士引入宫中?”
他笑了一下,似乎是对倾姮很放心,“陛下的棋艺虽然没有我好,但是在国事方面,总是让人放心。”
如果他的话不加第一句,倾姮发誓她一定会喜欢从太傅嘴里说出来的话。
“太傅不担心朕妄求长生?”倾姮挑眉。
太傅好像是听到了很好笑的笑话,差点把自己的胡子都给扯掉了,“我活过半百,也觉得够了。陛下的路还有很长,怎么会在不到双十年华的时候就求仙问道?”
倾姮也笑了,“齐相是忠臣。”就是脑筋太死了,不会转弯。
等太傅缓过经来,他用一副我们两个都懂得眼神看着倾姮,“陛下,可是看中了这道士的美貌才将他招入宫中?”
倾姮手中的茶杯听到他这句话之后掉落在地上,还是身旁的侍婢眼疾手快才不会使得白玉杯免遭碎裂。
她一口老血都要喷出来了,她是那么性情的人吗?
她咽下了刚刚喝进去的茶水,严肃道,“太傅,齐卿、琮卿都很好。”
齐卿、琮卿是倾姮后宫中位份最高的两员。
太傅拿着眼斜看倾姮,明显不相信倾姮的话,“陛下将大初国治理得很好,偶尔荒唐一次,也无妨。至于齐相,老夫自有办法。”
倾姮觉得她可以把刚刚吐出来的血咽回去。
不过,自从太傅说了这句话之后,齐相果然没有日日在朝堂当中下跪了,也不知他用了什么办法治了齐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