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仿若是用上了自己此生最大的力气,才将肚中孩儿生生憋出来。直至听见破空的嚎叫——是安安,她才精疲力尽地昏死了过去。
她不知他人在这一刻心情是如何,她分明在用力的过程当中还想着以后再不愿怀上另一个孩儿,再不愿忍受这般巨大的痛苦。四肢百骸仿佛都变成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撕扯的痛苦像是被人硬生生地将自己拉扯着一分为二,疼得连麻木都做不到。帝王的尊严在这一刻被迫摘下,她就像是世上最平凡的妇人,为自己的夫君生下亲生的骨肉。
但她肚中孩儿,却分明不是她夫君的种,若是她能称齐卿一声夫君的话。她其实也曾甜腻地喊齐卿为夫君,只不过这一刻她像是忘记了。频临昏死的这一刻,她任由自己的脑袋放空,不知神游至何处。
孩儿的爹爹还在千里之外,他甚至于不知他已经有了一个孩子,是一个小皇子,他是安安。她望他能安定平和地度过一生,生在帝王家,这愿想却有些可笑。她第一次有些怨恨他不在身旁,倒不是为了别的,只是因在这时,他还什么都不知,所以才任由她受着这些苦难。
她心中默想,可曾后悔?
在孩儿破空嚎叫的那一刻,她想,怎么会悔呢。这是她的骨肉,不属于任何人,就是她自己的。
他是鲜活的生命,命运将他交付于她的手中,她甚至有些感激涕零,他是从她身子里分割出来的一部分,任何人都无法剥离的,血缘至亲。
所以,她不悔。
尽管痛得连见一眼安安的力气都无,也不悔。
凤浣见小皇子哭得天崩地裂一般,也知小皇子应是无事,才转向倾姮。她双眼无力地闭着,几丝凌乱的发丝顺着汗液帖子她苍白的脸,她连唇瓣都苍白得无一丝血色。倾姮的手还紧紧地抓住垫在身后的锦被,许是手已经僵硬了,才没能在力尽的那一刻就放开。再往下,凤浣却是不忍再看,鲜红的血,就像是一朵朵盛开的娇艳牡丹,汲取了床上人的所有的生命力。
她的陛下,狼狈至此。
将倾姮的手指一根根地掰下来,一一抚平,凤浣却依旧放心不下,“陛下可还安好?”
一旁的太医微微一笑,在陛下生下了小皇子后,他才放下了心,适才也早已模过倾姮的脉象,虽虚弱如此,只要调养几日,便可恢复。
“大人,陛下只是累极。往后几日,都应好好调养身子,否则怕是会留下病根。”
凤浣点头,亲手接过了身旁侍女的干净衣裳,她要亲自替女帝换下衣裳。
屋内硕大的夜明珠照耀,八颗夜明珠在八个方位中闪闪发光,不论在哪一处,都不觉得昏暗。(没错,这就是之前写的神光——“屋内神光照彻,一夜未暗”)
待倾姮身上整洁后,凤浣才有空去理会旁的事。旁的侍女急禀告道,南碧皇城上空,天生异象,星陨。
星陨,素来被世人视为凶兆。
凤浣此前一直留意倾姮的状况,外面发生了何事,她一概不知。如今方听见这个消息,也不自觉地皱起眉头。
女帝今日生子这事并未有他人知晓,她也是今夜陡然间感到肚痛,才让早已呆在身边的太医与接生婆照看。如今也只有飞云殿中人知晓女帝的状况,并未惊动其他宫中的人。
但今夜生的变故太多,凤浣加快了脚步,走到堂中,一一命令,今夜之事,不可泄露,切切不能让其他宫的人得知倾姮在这个时候生子。
让死卫监视着宫中的人,凤浣才走出殿中,她抬头望天,此时天空一片蔚蓝,平静而深远的模样。星陨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现下早已看不出先前发生了何事。
她秘密地走入司天台,果然,司天台之中,太史监正在大殿门口,他身旁也无他人,太史监就像是特地等着她的到来。
太史监一身蓝衣锦袍,坐在殿门口梨花树下的小椅子上,他身旁放着一盏白玉琉璃灯,身前是一副残棋,而他手中还执一白子。
凤浣的表情太过严肃,但太史监却仅是看着她笑而不语,仿若万事皆掌握于手中,而他的这幅样子更是让人又爱又恨。
终究是凤浣忍不住先开口,“太史监大人还是一如从前。”
他缓缓地落了一子,语气也同样缓缓地道,“彼此彼此,大人不是常来某殿中的人,可是有难解的事?”
要说他不知今日天生异象,凤浣打死也不肯相信半分,这些整天口中弯弯绕绕的人,头脑最清醒不过。而凤浣眼前的这人,便是整夜观星,整日说着别人半分都不懂的话,操着最玄幻的事来说。
“不知太史监今日夜观天象,可是所悟?”
梨花树下的人朝着她招了招手,脸上还有着一抹让人意味不明的笑,凤浣皱着眉,快步走了过去。只见他指着白玉琉璃灯下的那副残局问她,“大人可有所发现?”
凤浣的脸黑了,太史监若是拿出一把从西域模来的好刀,她定然会给他一个面子,好好欣赏一番,说不定还会看着品质赞叹一番。可太史监却偏偏让她看了一副残局,她对围棋,全无一点了解。
“太史监,不知你意欲何为?”
而太史监却像是感受不到凤浣话中的杀气,为难地问道,“大人,如今我这副棋子却陷入了僵局,不知是将这一黑子落到这一处好些,还是落到另一处好些。”
凤浣拧着眉头,身侧的手指轻轻一动,她腰间的剑就露出了一个头,在琉璃灯的照耀下,寒光毕现。
太史监颇为惊慌地看着凤浣发黑的脸,委屈地不知该说什么。
“太史监,今夜之事可大可小,若你不想为此丢了某只手,便还是从实招来的好。”
他叹了一口气,“大人不必担忧,我大初国国运绵长,亿万斯年。”
“那你可知,今夜星陨所为何事?”
太史监磨蹭了一会,磨磨唧唧地说道,“大约是祥瑞之兆?”
“何为大约?”
“变数未定,某也不甚清楚。”
凤浣也知,从他嘴中是再套不出有用的话了,便颇为恶狠狠地说,“你也知,如今局势不明朗,今夜之事你可有周全之法?”
太史监又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容,“这实在不难,明日我便上朝,声称今夜赤金双龙戏北斗,可好?”
凤浣想了想,若是太史监说今夜星陨为双龙戏北斗,恐怕无人敢反驳,在观星这一方面,倒是他说了算。
这硬生生地将一凶兆改成了吉兆……
凤浣点头,便拂袖转身就走。
太史监回过头再看这一盘残局,却有些索然无味。
他晃着脑袋,收了黑白两棋,“罢了罢了,我非下棋之人,又何必庸人自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