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姮下软辇之时,只觉得周遭都太过于静谧了。她抬头仰视着大隐宫庭院内高大的凤凰木,这株凤凰木矗立在此快十年,这几年齐卿搬迁至此,越发用心照顾这株凤凰木,此时从大隐宫外墙中,皆是凤凰木伸出的枝叶。
倾姮眼前的凤凰木,真真是枝繁叶茂,葱葱郁郁,宛若碧玉。
齐卿一贯爱护这株凤凰木,他说他喜欢看五月凤凰木,花开满目火红。他说,“叶如飞凰之羽,花若丹凤之冠”。他说,这几乎能灼伤人眼的凤凰木,就如倾姮。
凤栖梧桐,但他愿做一个植花人,在五月看凤凰木花开花落。
无端端地,倾姮从这凤凰木中,都想得那么多,她自嘲一声,径直走向了齐卿的寝宫中。若他昏迷,他定然要躺在寝宫中,等着她探望。
倾姮入了寝宫之中,果真是几乎所有侍婢和宫人都待在齐卿的寝宫之中,而在床前给齐卿把脉的正是太医。
在倾姮进入房内时,一干宫人都跪下迎接,倾姮却未曾说话,只是走向了太医。倾姮身后的凤浣替她遣散了众人。
十几人都在房内,硬生生地觉得他们是来奔丧的。
“老臣叩见陛下。”替齐卿把脉的是一位年迈的太医,他几乎是太医院中最最经验丰富的那位,实在是不会同倾姮开玩笑。同适才宫人的表情不同,他脸上是一种恬淡,看淡了生死的恬淡。
“太医不必多礼,齐卿如何了?”倾姮上前,对他虚扶了一把,但太医未曾起来,依旧是伏在地上。
她侧头看了一眼似是在床上浅眠的齐卿,顺手将他的手放回了原来的位置,还仔细地将锦被盖回他的身上。
“陛下,恕老臣无法断定齐卿大人身上的状况,老身在世上六十余年,还未尝遇见像大人一般,昏迷后脉象衰弱。”太医伏在地上,他的鬓发已经全是花白,就垂在了倾姮的脚边。
“太医看着,像是中毒吗?”倾姮用指尖点了一下齐卿的唇瓣,软软的,粉红色的唇瓣,慢慢地问。
“老臣并未曾见过这般毒物。”他等了一会,禀告道,“臣已开了一些处方,但大人能否醒来,还得看天意。”
“罢了,你先下去罢。”倾姮淡淡地说道,她看着旁的侍女手中还拿着一只玉碗,便问道,“这是什么?”
“回陛下,这是适才太医让我们喂大人喝下去的糖水。”
齐卿定然是将宫中的人都□□得很好,不然怎么她遇上的宫人眼睛都是红通通的,都为他突然的昏迷而担心。
“拿过来,朕亲自喂。”倾姮接过玉碗,看宫女还想要哭的样子,忍不住安抚道,“放心罢,你家大人定然会醒来。”
除却刚刚那名宫女,旁边四五个宫人侍婢竟都直直地跪下,不约而同道,“呈陛下吉言,呈陛下吉言……”
倾姮听她带着哭腔的话,心中倒有些怅然若失。她虽贵为天子,其实不过是一介凡人,怎么他们一个个都以为,自她口中说出来的话,便一定会成真……
倾姮不再理会跪伏在她脚尖的宫女,而是抚上了齐卿的脸,他的脸分明还温热着,在她拿着玉碗的同时,便有人将齐卿的身子扶起来,若非他还紧闭着双眼,倾姮都要以为他想平常一样坐在床上,替倾姮读书,或是《三字经》或是《列传》。
总之,不该是这样……
倾姮捏住了他的下巴,将糖水顺着碗沿倒入了齐卿的嘴中。一开始实在是说不上顺利,齐卿根本像是没了意识,不点都不喝,全都吐了出来。
倾姮耐心说道,“启之,你再不喝下去,我便不理你了。”不知是不是齐卿听到了倾姮的话,他竟懂得了喝下去,一点点地消灭了碗中的糖水。
齐卿的衣领被糖水浸湿了一块,倾姮也仔仔细细地擦拭了一遍。
“启之,你门前的凤凰木过上两个月便要开了,你竟不打算看吗?若是安安又哭闹了,现下可无人安慰他了……”
倾姮又同齐卿说了一些话,便见凤浣走到身边,对她耳语一番,“陛下,安安起来哭闹得厉害。”
倾姮点头表示知晓,她站起身来,“看吧,启之,你不在,他定是要闹翻天了。”
倾姮再次点了点他柔软的唇,才转身离开。
再次经过凤凰木之时,她站定看了许久,终究只说了一句话,“凤浣,彻查大隐宫之中的人,朕要知道,谁有机会加害于齐卿。”
太医说,齐卿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中毒,可世间之大,无奇不有,倾姮真的再找不到他突然昏迷的原因了罢。
或许,借着这一事,她真该早早地肃清了后宫。
回到飞云殿,倾姮还未入内,就听见了安安的哭声。许是近来已经麻木,这回,倾姮竟然不觉得烦闷。
她从女乃娘的手中抱起安安,惯例地,安安哭得愈发歇斯底里,仿若是将全身的力气都用来哭泣,他一向是不待见倾姮。
“安安,你若是再哭,你爹就再不看你了。”
她的声音有些疲惫,安安止住了泪流,只是巴巴地看着倾姮,他黑色的眼珠中还闪烁着泪花。倾姮以为安安听懂了她说的话,继续哄道,“爹爹如今还在床上躺着,你莫要再做出让他心伤的事了?”
安安含住了倾姮的手指,吸吮着,有些痒,也让倾姮笑了出声,她几乎是第一次同安安如此亲近,“安安,你的爹爹是启之,可记住了?”
安安还未长出牙齿,只是用上下颚咬住了倾姮,他抓住了她垂下的一丝发梢,张口言道,“爹……爹爹……”
倾姮第一次从安安的嘴中听见有意义的字眼,不再是咿咿呀呀,而是‘爹爹’,他在唤启之,他在唤他的爹爹。
“安安……真乖,”倾姮紧紧地抱住了安安,“安安,果然是一个乖孩子。爹爹他,很快就来找你,这样可好?”
在这一瞬间,似是所有的悲伤同不快都找到了一个倾泻点,安安就像是世间最甜蜜的良药,让倾姮发觉,她该是一国之母,也合该是一个真正的母亲,只因她的生命中,还有安安。
倾姮昨夜同韩朔讨论,并未有切确的结论,今日早朝后,韩朔又赶到了倾姮的东启阁之中。倾姮没法放着安安不管,或者说,她陡然害怕安安也会同齐卿一般陡然昏迷,只能在同韩朔商讨之时,还让女乃娘在一旁抱着安安。
在谈话中,倾姮也频频撇头,看安安是否平安无事。
正如齐卿所言,安安很乖,奇异地乖巧。也许是倾姮在看了安安一出生的皱巴巴的丑丑的样子之后,还张口骂了安安,才会让安安感到了不安全,所以他才不待见倾姮。
“陛下,臣以为,此时暂时稳住温王是最好的选择。静流公主手中的虎符,或可号召西荣十数万人,对我初国确实是大大的不利。”
女帝看韩朔眼底发青,估模着他在回府之后也是一夜未睡,倾姮皱眉,“朕会给他回复。”倾姮垂下眼睑,缓慢地闭上了双眼,接着仿若下定了决心一般,“派人找白丢丢罢。”
“陛下,可是决定了?”韩朔低下头,向倾姮确认道。
倾姮点头,撇开这个问题不谈,“至于静流公主,朕自有对策。”
权势让人趋之若笃,静流公主亦然,她若只是想在西荣当一介女帝,温王沈榭能助她,倾姮同样能助她。最怕的不过是无欲无求的人,可世上又怎么会有人做到,连二十年清心寡欲的沈榭都没法做到,何况是在权利中心挣扎数十年的静流公主?
安安在女乃娘的怀中扑腾了一会,倾姮注意到,便示意韩朔离开了罢。
“安安如何?”安安也并未闹,就是扁着嘴,倾姮无比自然地将安安抱入了自己的怀中。
“陛下,小皇子许是饿了。”女乃娘对着倾姮福了一身,恭敬道。
倾姮拿起旁边放着的羊女乃,一点点地喂安安,现下也该是午膳时,便对着安安哄道,“安安,母后同你父皇一块去食午膳。”
说着,倾姮就带着安安除了东启阁,上了软辇,或许倾姮到了大隐宫之中,便能看见醒着的齐卿。
从东启阁到大隐宫之中,软辇途径了南碧宫中的蓬莱池,恰好撞见了沈榭一行人。
倾姮一众宫人同沈榭相遇,沈榭等人也合该同女帝请安。
帷幔被宫人掀开了一角,倾姮在软辇上抱着安安,敷衍道,“原是祁国使者,倒是巧合了,免礼罢。”
听闻软辇之外众人起身后,倾姮才又道,“朕恰好还想寻温王,现下不知温王可有空否?”
“自然是空闲。”
隔着一层帘子,沈榭的声音听起来都有些飘渺。倾姮低头看了一眼安安,他依旧在她怀中安安静静,她似是想对安安说些什么,却又陡然释怀。
她在安安耳边轻声呢喃了一会,“安安,启之是你的父皇。”
等她见安安眨巴了一下眼睛,才继续对在外的沈榭说道,“温王,朕期待着初祁两国结为盟国的那一日。”
倾姮说完这句话,等了一会,才听见沈榭说道。
“本王亦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