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过后，萧瑀回到家中，丢下笏板，月兑掉官服，只剩一条内裤，内裤上绣着一朵菊花，正含苞待放。身为当朝宰相，在人前总要装作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时间久了，别提有多难受，所以他一回到家就会全身心地解放自己，没事儿很少出门。
“老婆，早饭吃什么呀？”萧瑀大大咧咧往桌旁一坐，岔开两条腿，随手抄起桌上的一份《大唐晨报》，头条是“十万高僧齐聚长安，和尚选秀万里挑一”。
门帘响处，萧夫人端出一个托盘，盘中一碗皮蛋瘦肉粥，一碟咸菜萝卜干。
她将托盘递到丈夫面前，随口问道：“今日早朝有什么大事吗？”
萧瑀满不在乎地说：“能有什么大事，还不就那样，和尚、和尚、还是和尚。”
“我听人说陛下这次要办水陆大会，是因为杀戮太多，被一只孽龙索了命，去了地府一遭，想要……”
萧瑀拍案而起，怒道：“何人如此大胆！竟敢诽谤陛下！”
“还不是相公你夜里睡觉说了梦话。”萧夫人拖着香腮，眼波似笑非笑，盯着自己的丈夫。
“啊？”萧瑀略显尴尬，重新坐下，尝了一口粥道：“怎么又是皮蛋瘦肉粥？”
“老鬼！当初你追我的时候就说喜欢我做的皮蛋瘦肉粥，怎么，吃腻了！”
“我说过吗？”萧瑀顾左右而言他。
“还敢不承认！”萧夫人捋起袖子，露出洁白无瑕的玉臂，两只粉女敕的拳头捏得紧紧的。
萧瑀见夫人要发飙，赶紧陪笑道：“说是说过，可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就算我再喜欢吃皮蛋瘦肉粥，连续吃十几年，也会腻的嘛。夫人要不尝试一下八宝粥？”
萧夫人听了以后，怒气更盛，追着萧瑀道：“你混蛋！说，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还八宝粥！谁给你做的八宝粥！”
萧瑀一脸委屈，提着裤子满屋子乱跑，急道：“我外面哪有人啊！你可不要乱说！你再乱说，小心我找一个回来气死你。”
萧夫人闻言，愣了一会，心中泛起一阵凉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哭声嘹亮，响彻整个屋宇，家里的丫鬟都躲在一旁不敢吱声。
萧瑀倒也纳闷了，被追打的是我，你哭得这么伤心，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呢。他小心翼翼地凑到老婆跟前，赔礼道歉道：“都是我不好，不该说那些话，但那些都是气话，你别放在心上。”
萧夫人泣不成声，哽咽道：“我们成婚已经十、十三年了，到现在我也没、没有给萧家生出一儿半女，你现在不这么想，时间久了难保不有想法……”
萧瑀官运亨通，才能卓著，深受皇帝喜爱，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子嗣，这一点萧夫人也深知，所以因为他的一句话，想起多年来的心病，哭得一塌糊涂。
“好啦，这又不是你的错，你我是结发夫妻，当初我落魄潦倒时你不弃我，今日我有了些成就，也不会弃你不顾。”萧瑀安慰夫人道。
萧夫人见丈夫说得郑重，破涕为笑，可止不住眼泪仍然唰唰地流，脸上的妆容毁了大半。她估模着身上并无擦泪的纸巾，瞥了一眼，看到丈夫胯下的布条，伸手去扯。
“哎呀夫人！这个不能扯！”
“老爷，外面有一位拄着拐杖的老者求见。”屋外有丫鬟轻轻叩门。
“没空！今日谁也不见！”萧瑀正从老婆手里抢夺内裤，没有功夫理会闲杂人等。
“可他说了，事情紧急，可能关系到老爷的公子，请务必一见。”
“公子？”萧夫人松开内裤，萧瑀看了夫人一眼，起身道：“给那位老者奉一碗茶先，我待会过去。”
萧府大厅内，土地翘起二郎腿，手中捧着一碗上好的碧螺春，左看看，右瞧瞧，萧府的丫鬟都挺标致。听说萧瑀至情至爱，只娶了一位妻子，连小妾都没有纳，倒也奇怪，只可惜膝下无子，不免令人唏嘘。
胡思乱想间，萧瑀穿戴整齐，走了出来。
土地放下茶杯，起身道：“萧宰相，好久不见。”
萧瑀微微皱起眉头，上上下下打量土地一番，疑惑道：“我们见过吗？”
土地一窒。说实话，确实见过，只不过那时候他是一尊泥塑的雕像，而萧瑀是一位诚心求子的香客，在土地庙中花的钱不算少。只可惜，生儿育女这种事不归土地管，要不然这个忙他一定得帮。
土地笑道：“老夫与萧宰相一见如故，今日一见，便当久别重逢。”
萧瑀道：“你说的公子是什么意思？”宰相无子这样的爆炸新闻天下皆知，各路人等都想过来显示显示自己的医术，顺便捞上一票。几年前，萧府成了江湖郎中聚会的场所，萧瑀和夫人每日都要吃上几剂药，却总不见效果。最后甚至连“大力丸”都出来了，萧瑀怒极，打断几名江湖郎中的狗腿，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敢过来招摇撞骗。
土地道：“听说萧宰相膝下无子，老夫有一个办法可以帮助宰相。”
“哦？”萧瑀沉吟了一会，想听听他有什么良方，倘若与那些江湖郎中蛇鼠一窝，再打断狗腿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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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地笑道：“我且问萧宰相，这天上地下，唯谁独大？”
萧瑀想也没想，月兑口而出道：“自然是当今圣上。”
土地摇了摇头，不屑道：“大唐皇帝虽然是真龙天子，但是权限只在一国一城，你让他封个官打打赏还行，帮你生儿育女未免力不从心。”
萧瑀愣了片刻，仔细揣摩他话里的意思，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就算皇帝有意帮自己生儿育女，这种事还是亲力亲为比较好。
土地侧过身子，看了看蔚蓝的天空，笑道：“凡间有皇帝无数，而天上只有一位玉帝，乃三界内最高的主宰。玉帝手下有神仙万千，每一位皆有普世济民的情怀。西方又有佛祖如来，掌控极乐世界，法力深不可测，其手下的菩萨罗汉也都是深藏不露。”
萧瑀心道：扯这些没用的干嘛，就算满天神佛本领通天，与我何干？
“萧宰相何不访查求仙，若将神佛感动，别说一儿半女，就算儿女成群也在旦夕之间啊！”
萧瑀真想一闷棍打死这个老家伙，这些废话说了等于没说，他强压心中的怒火道：“神仙我也求了，香钱我也给了，城中的土地与城隍庙不知跑了多少回，只是不济。”
“这就对了！”土地斩钉截铁道：“那土地虽灵，生儿育女的事却不归他管，只保你升官发财，家庭美满，城隍更加不济事。不如将投入城隍庙的钱财转投土地庙，或许土地神可以帮你上下打点，疏通一番……”
“啊？”萧瑀奇道。
土地意识到自己说的话跑偏了，想了一会，找回原先的话题，接着道：“老夫是说，你拜的神仙都不对，当然，土地神还是要拜的，但是要想求子，须得拜一拜其他神仙。”
“依你所见，还要拜哪些神仙？”
“也不须拜多少，只须拜一位最要紧的。南海观世音菩萨素来以慈悲为怀，除了偶尔霸占民居，品格还是不成问题的，更重要的是，据可靠消息，因为唐王要开水陆大会选拔得道高僧，观世音菩萨现如今恰在长安城。”
“霸占民居？”
“这不重要！”土地道：“她如今与徒儿惠岸化作僧人，在东华门无证摆摊，贩卖袈裟和锡杖，欲寻那有缘之人解救解救。此乃天赐良机，宰相千万不可错过。”
萧瑀从未听说过这等异事，以为老头没事儿拿自己开涮，待要呼人将他拿下，打断狗腿，稍一恍神，那老头居然凭空消失了，只有余音在空中回荡，“宰相千万不可错过！”
萧瑀大惊，以为遇到了神仙，不由地惊喜万分，转念一想，长安城里和尚十几万，东华门那边又是和尚的聚集地，要想找到观世音的化身谈何容易，急忙对着空气问道：“我怎么才能找到观音菩萨的化身啊？”
过了许久，没有回音，想是神仙走远了。就在萧瑀即将放弃之际，一个声音自厅外传来：“最丑的两个和尚就是。”
萧瑀来不及与妻子商议，牵马即往东华门，生怕把观音给放跑了。
东华门是皇宫的东大门，与西华门遥相对应，门边东大街是商铺贩卖之地，一般不允许随意摆摊。近来入京的和尚没事儿就喜欢去那里看一看张贴在宫门外的榜单，所以那里的和尚极多。
萧瑀骑马在人群中穿过，满眼都是光秃秃的脑袋，有些脑袋竟能反射回阳光，看久了颇觉头昏目眩。他见前方不远处，一大群和尚围拢在那里，勒马观看。见两个癞头和尚被围在中间，一个捧着袈裟，一个持着锡杖，半闭眼睛，也不言语。
这两个和尚可真丑，简直世所罕有，萧瑀近来看多了和尚，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丑的和尚，他们已经丑到可以关在笼子里收门票的地步了。
萧瑀心道：观音菩萨既然化为丑和尚，必然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且上去与她聊几句先，弄明她的心意，再拍马屁求善缘不迟。
于是弃马上前，分开众和尚，仔细端详一番袈裟与锡杖，道：“你这两个物件怎么卖？”
观音道：“袈裟五千两，锡杖二千两。”
饶是萧瑀心中有些准备，也被这价钱吓了一跳，开价这么高，你干脆去抢好了。他虽如此想，面色不变道：“有何好处，要价这么高？”
观音道：“袈裟有好处，有不好处；有要钱处，有不要钱处。”
萧瑀道：“何为好？何为不好？”
观音道：“穿了我的袈裟，不入沉沦，不堕地狱，不遭恶毒之难，不遇虎狼之灾，便是好处；若贪yin乐祸的愚僧，不斋不戒的和尚，毁经谤佛的凡夫，难见我袈裟之面，这便是不好处。”
“那不能生子的穿了你的袈裟可以生个一儿半女吗？”萧瑀问。
土地在远处留意这里，听了这句，不免皱起眉头。求观音生子是自己忽悠萧瑀的，自己也不敢跟菩萨通气，不知菩萨会作何应答。
观音抬眼，看了看萧瑀，微微笑道：“不能。”
萧瑀心中一阵失落。
“不过……”观音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萧瑀急道。
“今生有无子嗣虽是前世种的因，若能勉力向善，未尝不可将这因果稍改。小僧见施主功德甚多，就只差那么一点点，千万不可放弃。”
萧瑀听了以后大喜，只差那么一点点，这已是菩萨给自己的明示了。只要今日替这袈裟与锡杖找一个合适的主人，自己膝下无子的荒凉或许会一去不返。
那边土地亦是捏了一把冷汗，听了这句，着实松了口气，暗自想道：好你个观世音菩萨，也来耍这种滑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