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快圣诞节了,自己的第一个学年快结束了,一门门考试都临近了。
21点的钻研我不得不要先放下了,考试总得应付,期末作业总得交。阿成来信儿了,他说圣诞期间,矿山的人都走光了,他也就此准备回珀斯了。我想,暑假里可以伴上阿成再回赌场干它一场,说不定我们这回就真的翻身了呢。
澳大利亚位于南半球,季节和北半球刚好相反,圣诞节不是白色的,而是在酷暑中度过的。这里大学的学年这时结束,暑假也随之而来。
我的考试都及格了,我作业也都蒙混过关了。这一年下来感觉时间过得好快,身体和精神好疲惫。上学,打工,似乎拖着我步履艰难地前行。18岁的我从没有去过迪厅,没有参加过任何人的生日派对,没有享受过澳洲的阳光沙滩。课堂上的我总是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总是晚来早走,同学们好像认同了我的不存在。放学后的我似乎整晚都在洗盘子,餐厅老板时而的呵斥催促声也犹若工作场所的背景音。
然而这一年快乐的我是在夜半读“闲书”的时候,正是这些“闲书”支撑着我的梦想,让我坚持着,追求着,待机而发。
圣诞节前的珀斯好像沸腾了,街上张灯结彩,所有的商铺都挂着彩旗,贴出各式各样的促销招牌。这一切对我没有什么意义,但内心还是添了一分节日的浮躁。
平安夜的傍晚,阿成回来了。
看上去有些疲惫的他,手了提着几个大包小包,“这些都是老板送的吃的,咱也过过圣诞节。”阿成放下东西,直接瘫坐在沙发里。
“这么好?我们餐厅也放假8天,可没东西送。”我说。
“嗨,餐厅关门到二月初呢,这些东西如果不送我们员工,再开门时也用不了啦。”阿成不屑地回答,“这几个月,可把我累滋了,大沙漠里啥除了矿山就是酒馆儿,啥都没有。以后我再也不去了。”
无论阿成的样子是多么的倦怠,他的回来还是给我带来些节日的气氛。
我们边吃边聊,相互讲述着过去几个月的些经历。不过两个人的对话,好像只有我在说。我显得十分兴奋,把自己在图书馆的收获讲得好像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阿成听得也有滋有味,好像几个月的劳累也被洗刷掉了,不时还问问小细节。我不厌其烦地从赌场的经营讲到各种游戏的胜率期待值,当然最后的重点是21点怎样战胜赌场。
饭后,我就像展示战利品一样,把那三本我借了又续借的“圣经”还有自己几十页的笔记平铺在桌上。
“看,这才是真功秘籍呢!”我得意地显摆着。
阿成小心地抽出两张我的笔记,看了看又放回原位,“看不懂,有中文的吗?”他怯生生地问,眼神里透着期待、困惑,还有些渴望和羡慕。
“中文,我根本不知怎么翻呀,全都是新概念。不过,翻译有啥用,咱们能学会不就得了。这可是咱俩的秘密,要保密!”我讲得有些神乎其神了。
“你试过吗?”阿成问。
“哪有时间,天天上学打工,哪有时间?!”我反问。
“你书读得怎么样?明年的学费攒够了吗?”阿成的问题有些严肃而且敏感了。
“考试是过了,学费只够半年的。学校同意我们留学生半年一交学费,交全额只是第一年。”我指了指桌上的书和纸,补了一句,“不过这假期,有了它们,我肯定明年啥都不愁了。”
“你真的有把握?告诉你,我现在是‘黑民’,这还不是赌场害的。现在啥都废了,没签证,没身份,只能打黑工,整天还提心吊胆的怕移民局来抓。”这是几个月来,阿成第一次跟我讲了他现在的真实处境。这话题,我们以前从没涉及。
“我知道。”我平和地说。
阿成心照不宣地点点头,似乎又有点感激。
“走,我们去赌场。”阿成的几个月的辛苦全不在了,从矿山回来的舟车劳顿也消失了,突然间的精神抖擞就像个刚刚过了把瘾的大烟鬼。这令我感到有些诧异和惊讶,甚至有些害怕。此时我看到的阿成,可能就是传说中的“赌鬼”吧。
“能不能带上你的秘籍,给我支支招儿。”阿成继续说。
“这不好吧,哪有带着书去考场的。”我有些犹豫和踌躇地看着阿成。
“走吧!”阿成已经整装待发了。
就这样,我们又回到了珀斯柏士伍德大赌场。圣诞光环下的赌场也充满的节日气氛。赌场的门口有一棵高大的圣诞树,每个工作人员,包括荷官和送酒水的服务生都戴着圣诞帽。
我们来到一张21点的赌台,最小下注额$5。阿成对我说:“今天你别动,让我来,万一不灵呢。”我不情愿地回答:“好吧。”他掏出$500,流利地说:“chips,please!”(“请换筹码。”)这可能是他能讲好的几句英文之一了。
第一手牌,阿成15点,已经超出他的之前停叫牌的极限值,庄家7点。阿成转过身看着我问“咱不要了吧?”
“要。”我点头示意阿成要牌。这轻轻地一个点头成了在21点牌桌上的第一个经过“圣经”点化过的决定。
5点,阿成的牌面是20点了。“yes!”他惊呼出声,难以掩饰一个好像已经是胜利者的欢快。
庄家补牌,来了一张queen,成了17点。阿成顺利胜出。阿成向我满意地点点头,露初一种发自内心而久违的微笑。
先拔下头筹,我们的战斗开始了。
我指点着阿成的叫牌,时而又指使他加注,减注。一转眼已是午夜了。赌场里的背景音乐停止了,喇叭里出了“merrychristmas!”(圣诞快乐)。我在澳洲的圣诞节就这么过了。接着,喇叭里又传出了一条逐客令:赌场将从1点至明天中午1点关门12个小时。
阿成和我数了数桌上的筹码,盈利$455!
他拿起$100的筹码放在我手上,说:“这是你的。”我谢了他,看着这$100,这是我在21点牌桌上挣到的第一笔钱。
回去的路上,阿成眉飞色舞,说,“你以后给我打工吧!20%的盈利归你,等你攒够了明年的学费,就可以自己干了。”
“行。”我很干脆地回答了他。
学校还没开学,但打工的餐厅老板给的假一晃就过去了。这8天给阿成的打工生涯很顺利,我挣了$600。平均每天我工作4、5小时,这比餐厅工资高多了,而且还不用看老板的脸色,坐在阿成的旁边指指点点,好像我是老板。其实这每天的几个小时也不轻松,因为你的大脑转着也没停过,而又生怕出差错,毕竟桌上的钱是“阿成老板”的。
假期后的第一天上班,感觉很不自在。看着那又脏又臭的洗碗池,听着老板在背后的吆喝,“快!快!不想吃饭啦!”我真想马上就把这老板炒了鱿鱼。还好,我坚持了一个晚上。
晚上,阿成还没休息,正等着我呢,“走,跟我再开工去。”
“餐馆的工我不想干了。”我对阿成说。
“好!那就专心跟着我。”阿成非常爽快地说。
“yes!”我欣喜若狂地跳了起来,毫不掩饰自己内心的愉悦,好像我所向往追求的生活就在眼前了。然而实际的现实更加美好,我就要做一个想做的事,我没有一点风险。我的学费很快就不再是我的问题了,生活会越来越好,我就要在世界的上空飞翔了。
新工作的开始和“试工”期一样顺利。转眼间,开学了。我交了半年的学费,而且下半年的学费也不差太多了,周末的卖菜的营生我也不做了。就是这样,自己来澳洲一年了。我像所有那时代的留学生一样,过着半工半读勤工俭学的简单生活。然而为了梦想,我也努力着,认真刻苦地做着一个另类的奋斗,也给自己“创造”了一个与常人不同的职业,走上了一条不同寻常而跌宕的人生道路。
这天,一个和每天都一样的下午,阳光明媚,春风得意。我和我的“老板”阿成漫步来到柏士伍德大赌场,像往常一样找到了一张“工作台”开始今天的工作。我们各自叫了一杯咖啡,看着荷官洗牌,享受着开工前的一丝宁静。
荷官开始发牌,我也全神贯注地投入到“战斗”中。可不知为什么,今天就是特别不顺,几次阿成的大注码都失败了。明明我的计算告诉我,要下大注了,但几乎全失手了。
“怎么回事?”阿成有些急躁了。
我无奈地摇摇头。大注码失败的情况在过去的三个月里也偶有出现,但也只是每次几手牌,今天好像大注只赢了一两手。
阿成站起身,因为他已经输掉了身上所有的现钱。我们来到了赌场的atm,他取出了他所有能取的钱。我也是。
又回到那张21点台,我也披挂上阵了。我们痛苦地挣扎着,阿成也不再听我的指挥了,自行其事。我似乎也乱了阵脚,注码有些胡乱无张,记牌也是模模糊糊。快到午夜时分,我们都输光了。
我们又来到atm,这次要等到过12点了,那时才能再取钱。
阿成大口大口地吸着烟,“今天见鬼了,怎么就赢不了。你的那些战术是不是赌场编的。”他问我。
“谁知道呢?!我觉得我没出错啊,每天都是这么做的啊。”我不知所措地回答,真的迷茫了。
我无助迷惑两年后才找到答案。
12点后我带上我所有的家当和阿成再次上阵了。我们没能挽回今晚的败局,没多会儿我们又输了,我们总共输掉差不多两万,而且我输光了。
我不知道我们是怎么回到住所。我一进门便找出自己之前所有的笔记,把它们摊在桌上,总想从中找到答案。阿成坐在沙发上低着头大口大口地吸着烟。
那些写的密密麻麻的纸里边没给我任何答案,然而残酷的现实还是活生生地在我面前。我没有钱了,也没有工作了;明天还要上学,明天还要生活;学费四个月后又要交了……
“我完了。”我拿起阿成的一根烟,也大口大口地抽起来,被那辣辣的味道刺得咳个不停。
阿成继续吸着烟,低头无语。
“我明天回矿山。”阿成吐了一大口烟,仰望着天花板说。
“我能去吗?”我似乎是绝望地问。我的梦想完全破灭了,可能就要和很多这里的留学生一样了,辍学打黑工。那可恶的赌场害了多少人,或是我们怎么就那么愚蠢,总要自己往火坑里跳。什么职业赌博,什么打败赌场,这些都骗人的。
“你先睡吧,明天再说。”阿成说完就回屋了。
这一夜,我怎么睡的着,辗转反复,思来想去。我没可能和家里要钱的,自己来澳洲已经花了家里全部的钱。父母送我出来读书,希望儿子成才,怎么面对一个因为赌博输光光的我。
清晨,我在床头发现了$1000,我知道这是阿成留下的。他知道我不愿开口。我不知所措地握着钱。“感激”已不能表达我的完全心境,不知不觉我热泪成行,“酸楚”“苦涩”好像是我当时最大感受。阿成不想我像他一样,他想让我继续,继续接受教育,继续尽量去融入这个陌生又令人向往留下来的地方。
阿成走了,没留下太多的话,只有一个小字条:我回矿山了,别再去赌场了,好好的。我要去一段时间,你再找个人来拼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