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元晴吃了第二块巧克力,把盒子放下,看了花湜两眼觉得差不多了,扶着床头直起身,把花湜揽到身边来。
季医生和花湜谈事情,从来都不会让花湜坐在对面,或者稍远的地方,一定是把她抱在怀里,一边顺毛,一边说。
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将花湜的下巴挑高,让她和自己对视。
看着她的眼睛严肃地问,“花湜,你告诉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花湜想避开他的目光,狠狠拍了他的手,把脸别到一旁。
季元晴却不依不饶,用手指轻轻把她的脸播回来,与自己正对面。
花湜的眼泪就流得更凶了,一腔委屈就集中在手掌上,再次拍掉季元晴的手。
季元晴也和她杠上了,再次把她的小下巴拨回来,手上的力道却仍旧温柔。
如此几次,花湜拗不过他,索性瞪着他哭给他看,小嘴就是抿得紧紧的,打死也不出声。
季元晴看她这样子,叹了口气,只好先开口。
“花湜,我不是要逼你,而是这件事情过不去,你心里永远会有个结,据我的了解,你可不是个大度的女孩子。”他谆谆善诱,一段话讲得有理有据,花湜没得反驳,只好怒目而视。
“你不说是吧……”季元晴可没打算就这么放过她,虽说一句“好吧,我不逼你”又有风度,又有腔调,而实际上是放弃了沟通的机会,季元晴可没那么傻,他非要让花湜把这个结解开不可。
“好,你不说,我来说……”季元晴揽着她,扭了扭身子,“扶我一把,这么躺了半天,腿都麻了。”
花湜一听,立刻从他怀里弹起来,翻身跪在床面上拉他起来,又往他身后塞了两个枕头,觉着不够,又跳下床,捡起两个他们昨天混乱中踹下床面的靠垫给他垫上,季医生的地毯弄得和床面一样干净,不用担心他的洁癖发作。
季医生嘴角含着笑,看着她忙东忙西,终于坐着舒服了,又伸长手臂把花湜捞过来,让她枕在自己肚子上,纤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拢着她绸缎般的长发。
“让我想想,”季医生做思考状,“你在德国的时候,发生了点事儿,首先,这事情让你生气了,你不高兴。”
花湜没得反驳,她想起那个陌生女人的声音,真的怕得要死,同时又觉得自己太没用了,一个季医生,为什么引起她那么大的心理波动呢。
“还有,这件事和我有关。”季医生观察花湜的表情,一步一步逼近答案。
花湜仰着头看见季元晴的眸光,就像是灿烂的阳光照亮廊檐下的鱼池映在雪白屋顶上丝丝流动的明亮水纹。
澄净自然,安然美好。
他正在试着一步步靠近她,他十分期待她的坦白。
好吧,花湜闭了闭眼,如此用心的男人,她没有必要再藏着掖着。
“我前几天给你打电话,是一个女人接的。”她努力让语气显得冷静,不让自己看上去像个失去理智的女人。
说完了她就把脸撇向旁边,没看见季元晴的眉峰蹙了蹙。
“是什么时候的事?”季元晴的语气明显转冷,不想他平日里对着花湜或其他人说话时惯有的温柔。
花湜下意识地转回视线,只看见他沉思的表情,仿佛是在回忆。
“一月,一月一号,早晨,北京这边应该是快到下午的时候。”花湜心里的气儿已经消了,季元晴的表情告诉他,这明显是个意外。
“哦。”季元晴回忆了之后,道,“接电话的应该是楚姿,她是我哥的朋友,她昨天一早就回美国去了,等她下次再来,我介绍你们认识。”
一句“我哥的朋友”把什么都说清楚了。
花湜稍稍安心,季元晴见花湜并没有完全放下疑虑,继续解释道,“那天我哥出了点事儿,混乱之中,她可能忘记告诉我了。”
“你哥怎么啦?”花湜不但放下了心,注意也被转移了。
季元晴叹气,低垂了眼帘,“恐怕要换肾……”
“换肾?这么严重?”花湜想起他那个躺在病床上多年没醒来的大哥,觉得有些可怜。
“是呀,也许……”他没说下去,也许没几年可活了,如果要做手术的话,他哥这是第二次做换肾手术了。
“花湜啊,你说,这么一件小事,你为什么不愿意直接问我?”
花湜还在替季元晴伤心他哥的事情,冷不防听见这么一句,扭过头看着他。
只见季医生温柔的目光中多了一丝心疼,原来她内心的害怕与痛苦,他全都知晓。
“其实,我没有不相信你,”扪心自问,季元晴是怎么对她的,花湜全都记在心里,她不是个没有良心的人,“我就是害怕,万一,万一……”
季元晴没有打断她,没有急着表态,只等着她慢慢宣泄。
“为什么你们医院的人都那么看着我,我有那么差吗,我怎么就不配和你在一起了……”
说着说着,她又掉了两滴眼泪,想起前一天李护士那高高在上的眼神儿,她就恨不得把她拽过来打一顿才解气。
季医生安静地给她拢头发,一直到花湜又平静下来,“我前两天放假的时候去看望京的房子了……”
季医生轻轻抛出个雷,炸得花湜外焦里女敕。
“望京?”她疑惑了,在这边住着不好吗?这间房子一看就是他精心布置的,家具啊装饰啊,对他来说都很方便。
“那边离你工作的地方比较近,”季医生低头望着她细细解释,“我想以后每天接你上下班就方便啦。”
季元晴确实是这么打算的,他现在住的这个地方,两人上班的时候要往反方向走,花湜常常拒绝他接送自己挤公交,这让季元晴的大男子主义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花湜,”季元晴捧起她的脸,“我是打算和你在一起一辈子的,你呢?你有没有这么打算过?”
花湜看见他坦然的目光,内心顿时既羞又愧,她的回答是没有,不是不想,而是不敢想,而这样的小心思在面对季元晴的时候,她恨不得扒个地缝钻进去。
“唔。”季医生有些委屈地抿了抿唇,“我还要继续努力啊。”
花湜就抬起手勾住他的脖子,把他的脸拉近自己吻上了他的唇,季医生常常会给她不真实的感觉。
她知道不是每个灰姑娘都能遇见王子的,或者只有一个灰姑娘能遇见王子,就是童话里那个。
她曾经觉得完美无瑕的季医生如此真心真意地对她,那么她就回抱同等时间的真心真意好了,她真的没有奢望季医生不变心。
而今天季医生告诉她一辈子的打算,她错乱了。
花湜想表示歉意,想安慰他,同时也不知道想要在他的灵魂中搜寻什么。花湜只觉得舌头都要抽筋了,还是不想停下来。
而季元晴还是如往常一样,温柔地回应,最大限度地包容。
花湜的大脑有点缺氧,缺氧的时候容易干错事。
方才季元晴一阵解释与保证,让她暂时彻底地放下心防,一顺嘴,就把在柏林碰到任群林的事情说了。
花湜说完立刻就后悔了,因为上一秒还柔情似水的季医生,这一秒嘴角噙着有点瘆人的笑意盯着她问,“噢?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人呢。”
花湜的小心肝儿打了个寒颤,全身上下的肌肉都紧绷了,人像泥鳅一般从他臂弯里出溜出去,扒着床沿儿就想逃。
脚腕上一紧就被季元晴给拽了回去,“你想去哪儿啊,我的宝贝?”
花湜呆愣了两秒,用来消化季医生惹人起鸡皮疙瘩的语气,“我,我饿了。”
很应景儿的,她的肚子还咕噜叫咕噜了两声。
季医生却没打算饶了她,笑嘻嘻地问,“怎么办呢,我也饿了。”
“我,我煮饭去。”花湜还在负隅顽抗。
“别乱动,我腿疼。”季元晴拿出杀手锏。
花湜歇菜了。
很久很久之后,花湜已经生下她和季元晴的第二个孩子,坐月子的时候百无聊赖,就回想过往的点点滴滴,她猛然发现,每次和季医生进行这种严肃的谈话,最后都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季医生总能达到目的,顺便把她给感动得鼻涕一把泪一把,而她呢,每次都被牵着鼻子走,还总是一不小心说出点儿打死也不会说的事情。
她就问季元晴,怎么有点不大对头?
季医生坐在床边给孩子拍嗝儿,听她这么问就笑了,我的宝贝,你怎么才发现啊。
女人是情绪的动物,抱在怀里她就降低了警惕不瞎闹腾了,再谆谆善诱,还有什么话套不出来的。
花湜看看月子里还没来得及缩回去的肚皮,认命地仰头躺回床上,呜,季医生,你可真阴险。